第8章 良夜探

丫头秋官看到小芸推着满身灰土的裴恺回来，脸上一丝诧异的表情也没有，这让他怀疑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深知以母亲对自己的看中，不可能对芸娘全无防备，把自己交到她手上放任施为。暗处必然有随时看顾的人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汇报上去。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毫无办法，只能埋着脑袋当不知道。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裴恺每天的粥从一顿增加到两顿，从清可见底到可以数出几十粒米。

        而每日的绕树也增加到了三十六圈，虽然有一小半还是爬着完成的。但对比以前，已经是很不得了的进步了。

        周妈每回看到他们回来，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尤其是看小芸，简直像在看自己的亲姑娘了。这些喜欢直接体现在了小芸的待遇上。

        因小芸在这期间与裴恺一样不能食荤腥，于是各种珍稀瓜果、山食野蔬源源不断的运到庄子里来摆在了小芸的餐桌上，这让与她同桌而食却只能看不能吃的裴恺都有些羡慕了。

        又经过一天的辛苦绕树，晚间坐在床上，裴恺一边等秋官给自己挑好脚上的水泡，一边默默思量着自己的小委屈：她们就不能一边偷偷给一边偷偷吃，不让我看到么。

        秋官手脚麻利的挑破水泡，挤平上药，忽若有所觉的抬头看了裴恺一眼：主子这种表情有几年未曾见了，他的心终是活过来了么？

        挑好了水泡，秋官净了手服侍他睡下，而此时被裴恺念叨的王小芸则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此时的王小芸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有些半湿，穿着一身单薄寝衣，赤脚及拉着绣鞋，莲步轻摇的走过庭院来到了裴恺寝房的窗户下。

        因是夏日，窗户并未关严，而是留下一半透气。

        小芸正待开窗，忽觉对面房角旁有一道视线直刺过来。她见此也并不奇怪，裴府的心肝肉在这，又怎会没有周全人在暗中照顾。

        遂不甚在意的美目含笑，向对方看去，并左手抬起，搭在右肩的寝衣上缓缓向下拉，露出白花花的臂膀，直到对面别开眼，才耸了下肩膀，轻轻推开窗，一个轻身越了进去。

        裴恺半梦半醒间，听到一声落地的轻响，含糊的问了一声，“秋官，怎么了？”

        睡在旁边矮榻的秋官此时扶被而起，一脸平静的看向小芸。

        小芸轻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虚了一声，然后冲她抱歉的笑笑，大拇指指了指门口。

        秋官神情一定，略加思索，便抱着被子走到门口去往隔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无声。

        小芸赞叹一眼，便继续往裴恺的床榻走去。

        裴恺没有听到秋官回答，接着就要睡去，却在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人在靠近。

        侧过身，床帷上映出了一个女人的剪影，不是秋官，比秋官要身量纤弱。

        裴恺心中一紧，睡意瞬间褪去，他赶忙半抬起身体查看，一股熟悉的香味却暗暗传了过来。

        是芸娘？！裴恺放下了防备，心中却升起了困惑，眼睁睁看着一只纤手拉开床帷，芸娘穿着一身单薄寝衣钻了进来。

        “芸娘为何来此？”裴恺悄声问她，他心中有个猜测，却又难以置信。

        “自然是为了小公子的身体。”小芸轻笑一声，自顾自掀开裴恺的被窝，躺了下去。

        她说的太理所当然，反而让裴恺有些词穷。他想说我的身体不是正在好转么，你睡我这里会有什么用？却终归觉得有些唐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只藕臂伸了过去，扣住小公子的肩头，将他按了下来。二人四目相对，裴恺浑身都有些不自在，默默转移了目光，“芸娘何至于此，快快请回吧！”

        芸娘听罢嗤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了裴恺的手，“手凉的像个冰爪子，大夏日也要盖棉被，这样的日子你想过多久，我睡在这里，难道你还会吃亏么？”

        “芸娘来这里，难道就有功效么？”裴恺有点小小的不服气，轻声反驳。

        “至少，可以给书则你暖暖被窝啊！人家都说暖玉温香，难道，我不够暖不够香么？”小芸说着，另一只手也抬了上去，双手使力，将他揽在了怀中。

        裴恺感觉脸颊贴到了一片温润，瞬间惊慌失措，双手挣扎着想要起身，蓦然察觉手下一片绵软，低头去看，脸砰的一下红透了。

        芸娘捉住那只无意中覆盖到她前面的手，缓慢而坚定的握住，带着它顺着心口蜿蜒向下。

        裴恺只觉掌下一片温润，忽然，食指似触到了什么，惊得他欲抽出手。

        “跑什么，这离得还远着呢！”小芸把住他的手指绕着那转了几圈，又向下划去，终于让裴恺彻底回过神，大力挣脱芸娘的手，抖着腿，向后挪到了床尾。

        小芸见他这样，心想看来这腿是恢复的挺好的，有些哭笑不得叫他：“你回来！”

        裴恺听了直摇头，一副你休想的样子。

        “你不回来就在那呆着吧，我先睡了。”小芸见说他不动，竟真不管他，躺到枕头上合眼睡去。

        裴恺等了一会，略往床头凑凑去看她，发现她真的睡了，便有些为难。

        他知道两人在一起过晚是不对的，但小芸睡了他也弄不走她，难道要自己离开，那岂不是要整个庄子上都知道了，也太丢脸了吧！再说是她不合规矩占了我的地方，凭什么要我离开。

        这么一想，裴恺立马觉得理直气壮了，就靠着床角准备将就一宿，过了一会，还是觉得太冷了，就把小芸蹬在一旁的被子扯过来盖上，委委屈屈的睡着了。

        ……

        裴恺在做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毕竟前脚还在跟芸娘争夺床位的拥有权，没道理转头

        就站到了庄子前头，看到了自己每天绕圈的大柳树。

        他看到树下坐着个小童子，大概七八岁的年纪，粉雕玉琢一样，瞧着让人喜欢。

        这小童留的并非是孩子头，而是全发束在头顶，用一顶小玉冠扣住，一副娇小版的人间贵公子模样。

        而他对面，则坐着一位看不出年纪的青年，长着一副雌雄莫辨的样子。

        看到他，裴恺还有心情拿他与自己对比一番。

        他知道自己也有点女相，但主要是因为身体弱，长的慢，还没有脱离童相。

        而对方却一眼就能看出是成人，穿着一身绿色的衫子，头发散披在左侧，中下端用一根绿发带随意的系着，身上散发着一种成熟又纯真的韵味。

        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一堆小零碎儿，似乎在交换东西。

        “你喜欢这个？就个叫耳骨夹，是这样单带一只的，小芸说这叫做旧复古银，要带点黑才好看。真是搞不懂，难道新银子不好么？新银子闪闪的。”小童说着，拿着一个暗银色的耳圈挂在了对方的耳朵上，似乎耳圈上有个小开口，直接挂在上面的耳骨处就不会掉。

        “这个是十字花项链，小芸说是西方的神爱用的花样，它俩可以配一块儿。”

        这小童又从自己面前拿出一条链子举到对方面前，上面挂着大小两个十字形的吊坠，“你要喜欢的话这俩都给你，小芸又给我做了新的。”

        对方没有说话，只上身前倾，朝小童靠过去，小童便用肉肉的小手解开链子上的机关，给对方带上了。

        戴好后青年直过身，一手摸摸耳骨夹，一手拿着胸前的坠子看看，很珍惜的摩挲了一会，才用清越但有些迟缓的声音问道：“你，要换什么？”

        小童一听，两只小手合在胸前互相搓了搓，语带兴奋的说：“托把儿，托把儿有么？”

        青年听完，就在自己面前拿起一个小小的柳条编筐，随便又折了一片大草叶子盖上，单手在编筐上轻轻抚过，然后递给了小童。

        小童欢呼一声接过，拿掉上面的叶子，只见刚刚的空筐，已盛着满满带冒尖的红色小果实。

        他看了顿时眉开眼笑，浑身都溢满了欢快的情绪，忙不迭抓几颗扔到嘴里，“就是这个味儿，好久没吃到了，小芸最近吃的少，都没力气陪我上山找。”

        青年见他喜欢，又拿出两个小柳筐如法炮制，递给了他。

        小童欢乐的掀开叶子，一筐还是他口中的托把儿，另一筐却是小小的黑色果实，“呀，还有桑树粒儿，这么多，这么多！”

        他正兴奋着，却好像忽然感受到什么，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裴恺的方向，一脸疑惑的问道：“裴书则，你怎么出来了？”

        裴恺不曾想这梦中的孩子竟认识自己，说话的语气还如此熟稔，不由问道：“小娃娃，你认识我么？”边说边向对方走去。

        小童对面的青年，见他走过来，竟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冲他深施一礼道：“见过公子。”

        裴恺连忙伸手去扶，“不必多礼。”然后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往日似不曾见过，怎么会到我的梦里来？”

        青年听他问话，诺诺不成言，转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童子。

        小童见状，小大人似的轻咳一声道：“书则，你腿还没好，不能久站，快坐下吧，我仰头看你，脖子好累的。我这有果子，你快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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