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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众神注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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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很多词可以被用来代指远方和梦想,而加西亚从小就有一个最喜欢的——星星。
  他出生在一个标准的学者家庭,父母彼此相爱,共同在学术和信仰上前进,显得他就有些多余。不过仁慈的主的光芒照耀在每一个孩子和成人身上,他在教堂里过得很好。
  小时候的他是个精力充沛、容易亢奋的孩子,他总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有说不完的话。
  每当他晚上因过强的求知欲和倾诉欲而难以入睡的时候,他都会在自己的小床上,凝视着窗外闪烁着的亿万星光,幻想着那些星子的故事,幻想着和父母一样去往遥远神秘的地方求学。
  在梦里,他有时长出了翅膀,有时坐上了小船,在浩瀚的夜空下悠然自得地飘荡。
  嬷嬷和神父们说,世间万物都是主以伟力创造,天上的星辰自然也不例外。
  微风,大海,高山,果树,麦田以及一切的一切都是主为了祂最爱的眷族人类而创造的,人类也理所当然地应该侍奉主,用所有去赞美祂。
  加西亚在教堂度过了童年,那是一段美好的彩色时光。小小的他和小小的朋友们一起颂唱圣歌,一起用古怪的调子即兴编纂新的歌曲,和嬷嬷们一起在花园里捉迷藏,听神父们念诵专门给孩子的启蒙教材里通俗易懂的圣经故事,借此教育他们人类的美德:虔诚,善良,忠贞,正义……加西亚的文法学得还不错,诗歌和音乐也算合格。
  当然了,孩子们都会顽皮,所有人都会犯错,当他们“童言无忌”地说出对主不敬的话语,或者有意无意伤害到了他人的时候,温和的嬷嬷们也会对他们施以小小的惩罚,用训诫和劳动的方式将他们带回正轨。
  虽然有时候会“特殊”,但绝大多数时间里他也只是个正常小孩。他喜欢听圣经里的故事,喜欢唱歌和画画,对文学和哲学兴致缺缺。他最喜欢的是天文和算数。每当神父讲到这里的时候,其他的孩子们都昏昏欲睡,加西亚就挺直腰板,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迎着神父带着笑意和鼓励的目光,去仔细地听神父的一字一句。
  延续了童年的习惯,他依然喜欢眺望星空,梦想着在未来能够学习天文和物理学的知识。
  父母每个月至少会来一次,将他带回家几天,培养亲情,也带他去和同事们的孩子相处,建立一些人脉。教堂一向承担起了社会化抚养的职能,里面的神父和嬷嬷们都对孩子们视如己出,因此很多忙碌的父母会选择将孩子们送到教堂,既是托管,也方便孩子们早早地感受教堂的氛围,培养他们的信仰以及对主的忠诚。
  这是很常见的家庭相处方式。
  在很多时候,信仰凌驾于一切感情之上,这也是每个人都认同的。
  然而可惜的是,有这样一个标准的家庭,接受了这样标准的教育,又以这种标准的方式长大的他,最终还是逐渐变得离经叛道。那些“特殊”的思想就像被掩饰的很好的病症,加西亚无法从根本上治疗它,而每当他习惯于现在的生活,觉得自己已经克服了病症的时候,它总是会突然疼痛一下,打得他措手不及。
  “所以你打算去洗礼?”
  “是的。”
  诺伯特皱着眉头,仔细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又试探性地问:“我觉得,洗礼可能不是必要的吧?看看这周围的一切,生活这样美好……洗礼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之后,你觉得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坐在仁心大教堂外广场的长椅上交谈,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四天。他们手上空无一物,因此野生的白鸽们在这边停留了一会儿之后,就全部聚集在另一边等待喂食。
  喷泉边上,居住在附近的市民自发组成了临时乐队载歌载舞,几只野猫正试图从喷泉里捞出观赏鱼。
  “洗礼并不是坏事。”
  看到对方关心的眼神,加西亚以为诺伯特的担忧是因为他并不理解洗礼的具体操作流程,毕竟对方似乎不在教会工作,也不是“观众”途径的非凡者。于是他解释道:“我旁观过洗礼,洗礼其实是各位‘读心者’或者‘梦境行者’主教主导的一种特殊仪式,主教们会先倾听你的告解,然后温和地和你交谈,了解你想要改变的问题和原因,然后再带你去进行洗礼仪式。在洗礼结束后,你的心灵就会纯洁无瑕,再也不会有那些你想要舍弃的想法。”
  “可是……”诺伯特斟酌着反驳他的消极观点,“虽然你说你总是有大逆不道的想法,但是迄今为止你从未做过任何叛逆的事情,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那就算保留这些想法,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吧。”
  “道德和虔诚约束了我,但我依然觉得,从根源上杜绝这些不好的想法才最合适。”
  见诺伯特还是没说话,加西亚又举了个更简单的例子:
  “就好比一棵树希望园丁帮他修建掉多余的树枝,这样是为了长得更好。”
  说完这句话,加西亚想到了那个接受过洗礼的“穿越者”。

  他来自哪里?他叫什么名字?他经历过什么?
  他是否有重视的人?他是否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是什么让他拥有了这样的性格?
  他对我们的世界感觉怎么样?他如何评价这里?
  他长大的环境是什么样的?他在哪里长大,那里又有怎样的历史和故事?
  他会接受我们、会逐渐向往善良,真正地喜欢我们的世界吗?
  他现在有了新名字,有了一个完整的身份,也融入了他们的世界,已经不再是一个危险的穿越者。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不过加西亚还是有点遗憾。
  他又产生了那种不敬的、邪恶的想法。
  他希望对方依然保持原样。
  加西亚有太多好奇的问题,就像儿时老师们展示的小小物理学实验那样,“穿越者”点燃了他的好奇心——如果以“树”作比喻,那么加西亚从小到大见过的每个人,无论高矮胖瘦男女老幼,都是健全漂亮的大树,而这个“穿越者”却是一株扭曲又古怪的树,没有在正确的地方出生,也从未被“修剪”过,最后也理所当然地长出了浑身的尖刺,无理由地伤害周围所有的人。然而在最开始的恐惧和厌恶之后,他很难不对这棵树的生长经历产生兴趣——只可惜,如今洗礼已经结束,纵然加西亚有再多的疑问,都没人能替他解答了。
  之前的“穿越者”多么真实啊,他的虚伪和残忍都那样真实,而当他成为一个公民之后,在加西亚心里,他就跟其他所有熟悉或陌生的公民一样,成为了一个没有记忆点的、千篇一律的形象,让人感到无趣。
  ……多么亵渎又罪恶的想法啊。
  在产生这个念头的下一刻,加西亚就开始在心中苦涩地忏悔自己:一个在苦难中畸形的人得到救赎,一个罪恶的灵魂获得赦免,他居然对这样美好的故事产生了厌烦。原本诺伯特的的话语让他感受到了些许安慰,但这一瞬间的恶意让他自己都有些胆战心惊,更加坚定了要去申请洗礼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诺伯特的眉头松开不少,看起来稍微接受了这个说辞,他嘀咕道,“通过催眠来忘记一些自己不想要的事情?我还真不懂这些……洗礼仪式必须出于自己的想法吗?”
  加西亚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也出现过愤怒的教授试图让学生的脑子里多一些认真学习、父母希望孩子们稍微安静一些不要胡闹的情况,这种我们是会拒绝的。除了特殊情况,必须是受洗者本身的强烈意志才行。”
  “这样啊,我没有做过洗礼,因为无法理解原理,所以有些……”
  “没有关系。”加西亚摇头,“给予成年人的洗礼本就少中又少,一年都不一定会有一个人申请。”
  又有一群鸽子扑棱棱地飞来,诺伯特转头过去看,听到加西亚的话之后又立刻转了回来:
  “不过,什么是特殊情况?”
  加西亚想了想——虽然主教没说“穿越者”的事情必须保密,但是其他人似乎也不知情——他选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是的,教会也会判断一些特殊情况需要强制执行,比如某人意外失控需要救助,或者是性情大变,疑似受到了邪神的蛊惑,或者是本身的性格有重大缺陷必须治疗……对了,我刚才就一直想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诺伯特没有回答,他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哪些新来的鸽子的方向,眉毛微微皱着。
  加西亚发现他对周围的动物格外关注,就像是一直在寻找什么似的。
  忽然,诺伯特刷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加西亚被吓了一跳),飞奔去了广场中的面包店领取了一块镶嵌水果的面包,又飞奔冲向了那群鸽子,在中间单膝跪下,一只手捧着面包送到了其中一只鸟儿的面前。
  加西亚不明所以地跟着站了起来,他仔细去看,才发现诺伯特正对着的那只白鸽的右眼上有个黑色的圈。
  ……好奇特的花纹……是天然形成的吗?但是这个圆像是圆规画出来的一样……加西亚一时没想到其中关节。
  更加奇妙的是,当诺伯特选定了那只有着黑眼圈的白鸽之后,周围的鸽子居然自动绕开了他们去跟其他民众索要食物,像是看不见那块香喷喷的水果面包一样。而那只白鸽也表现得非常……优雅,它从容不迫地走到了诺伯特的面前,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这块面包,随后矜持地从上面最新鲜的那块苹果开始吃。
  彩色的糖块,香甜的苹果馅儿和酥脆的外皮逐一消失在了这只白鸽的口中,而一个跟它差不多大的面包都被吃进了肚子里,这只白鸽居然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加西亚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圣典上的大人物们的形象,最后停留在了一个仅存于书本上的人物身上——他有些激动地握紧了拳头,拘谨又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朝那边看。
  大概过了十分钟,这只白鸽用餐完毕,身上依然一尘不染。

  它仿佛爪子上带着弹簧一样朝着诺伯特跳了两下致意,诺伯特也赶紧说了什么,目送它转身小跳着去了别处。
  很快,诺伯特快步走了回来,加西亚看着那只特别的白鸽消失的方向,压抑着声音,有些急切地问:
  “刚刚那是——?”
  “是我侍奉的神。”诺伯特也配合着小声说,“主的独子,伟大的‘错误’,恶作剧之神,阿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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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的独子?!
  果真是圣典上的那位神子……!
  加西亚又一次抬头看向远处,只不过神子的化身已经消失不见。一想到自己刚才竟然用“通人性”来形容那只鸟儿,加西亚就感到汗颜,立刻在心中向主和这位神子献上祈祷和忏悔,并且表示下一次一定会上供美食。但他头一次看到这位在圣典上不引人注目,现实生活中也几乎看不到的神灵,心生敬畏的同时忍不住说道:
  “我从来没见过神子殿下相关的建筑或典礼节日,你却能一眼认出祂的化身,是因为你们那里有祂的神殿吗?今天有幸见到神子殿下的尊荣,我应该去祂的神殿祈祷献祭一番表达敬意才行。”
  “不,祂没有神殿,也没有祭坛,只有一些像我一样的教徒。‘错误’是最受主宠爱的存在,占据主身边最近的阴影坐席。祂的化身可以出现在世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位从神都需要对祂展示敬意,但祂不愿意引人注目。”
  “不愿引人注目?”谦逊的美德……加西亚觉得自己理解了一切,“赞美祂。”
  引人注目了怎么偷盗和恶作剧呢……诺伯特也没细说:“之前好像忘了告诉你了,我是‘错误’这条途径的序列5,‘窃梦者’。教堂虽然也会有‘占卜家’和‘学徒’的低序列供人选择,但是从中序列开始,这两条途径的人都必须转到‘错误’,并且成为‘错误’先生的信徒。寻找并侍奉祂的化身,也是我们这些人的职责所在。”
  原来是这样。加西亚感到非常新鲜:“祂的化身只有鸽子吗?”
  “主创造了万物,主的孩子自然有化身万物的权力。”诺伯特回忆起自己喂过的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笑着说,“一般是鸟类,鸽子和乌鸦,也会有其他动物甚至是昆虫,标志就是右眼上是否有模拟‘眼镜’的纹路。听说‘错误’先生也会以人类的形象在大地上行走,不过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万一真的遇到了,我可能也不敢认了……”
  “难怪你总是在观察周围出现的动物,原来是因为这个。”
  加西亚忍不住感叹起朋友的细心,同时对这条从未见过的途径也产生了好奇:
  “何为‘窃梦者’?窃取他人的梦境?”
  “不止。”诺伯特简单介绍道,“就像这个名称本身的含义一样,我们并没有获得和梦境有关的力量,而是和星界的交互进一步加深,由此才能达到‘窃梦’的效果。除此之外,梦境是潜意识和记忆的显化,这就代表我们可以通过‘窃梦’来破解出对方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且对精神和潜意识做出一定的……欺骗和影响。”
  说到“欺诈”这个词的时候,诺伯特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虽然在这条途径上已经很久了,但我还是有点不习惯做这种事。”他笑笑。
  加西亚了然,随后灵光一闪:
  “也就是说,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你们的高序列也能做到和洗礼一样的事情?”
  “啊,这……或许可以?但我觉得不能,你要的是‘根除’,而我顶多能在你想到那些危险的想法的时候将那些想法偷走……但是我们不能随意窥探他人的大脑,这是侵犯他人的人权,更不要说永久地改变他人的人格了。”
  “就算只是‘偷窃念头’的次数多了,也会对大脑产生坏影响,我们不能这么做。”
  “但是,如果你问我高序列使用永久性的对人格方面的‘欺诈’可不可行的话……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再想了。”
  诺伯特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鉴定地摇了摇头。
  “而且我们‘错误’途径的出行都要报告的,而且必须得到许可才能干涉他人的想法。至于高序列——好像是组织里是有‘错误’的高序列,但我没见过他们,可能因为大家都很低调不愿意声张吧。”
  说到这里,诺伯特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也是,毕竟你们信仰的那位神子殿下也很低调。”十个人里有十个都是主持有的途径的,一百个人里说不定才会有一个其他途径的低序列,加西亚对“错误”这位神灵和这条途径都感到新奇,问题也像气泡一样不停地冒出来,“那么你曾经进入过‘梦’吗?梦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梦的世界很模糊,很抽象,里面的事件发展和人物对话都是没有逻辑的,做梦的人都知道。”
  “不过,据说有这方面权柄的‘黑暗’途径能够让抽象的梦境变得清晰,甚至和梦的主人对话以达到催眠吐真的效果,但是具体现场我也没见过,无从想象。”诺伯特笑了笑,伸手在空中比划,“你做梦的时候,梦里是什么样,我们看到的也就是什么样,一般都是模糊的色块和抽象的人物表示。梦境一般会在醒来之后的一小时内被彻底遗忘,所以如果你想要回顾自己的梦,我就得在你入睡的时候把它偷走,等你醒了之后再重新塞进你的脑子。”

  “听起来可以治疗多梦造成的睡眠质量下降……”
  “……确实。”诺伯特尴尬地说,“但是无论对我还是对患者来说都很不方便,还是去神殿祈祷吧。”
  说话间,两人忽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骚动。他们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一起抬头,发现十几米外的空中正在发生这一场奇特的“鸟类战争”。
  看了一会儿,加西亚指着那只在一群鸽子和各种鸟儿中较为醒目的领头鸽问:“——那个是不是神子殿下?”
  “是化身。”诺伯特纠正,“化身会做出正常的动物行为。”
  “哦哦。”赶紧记下。
  “不过它们在干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化身会袭击其他鸟类,明明也不存在捕食关系……”他眯起眼睛仔细去看,只见这似乎是一场群殴,而殴打目标是一只纯黑色的鸟,看体型和颜色,不出意外是一只乌鸦。
  诺伯特再看:乌鸦的右眼上没有圈。
  “为什么在袭击乌鸦,乌鸦有什么奇怪的,围攻它这些鸟儿里不也有……”
  他自言自语到一半,忽然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秒后,他露出了然的笑容,轻松地说道:“可能是这只乌鸦对神子殿下做出了冒犯的举动。”他又看了一眼那只被打得节节败退,被啄得掉了一路羽毛的乌鸦,站了起来:“毕竟动物可没有分辨能力,更何况有时候人也会不经意间冒犯到某位神灵……我忽然想起来待会儿还有事情,我先走了,回头见。”
  加西亚愣了一下:“那……”
  没想到诺伯特走得飞快,他刚站起来,这位朋友就只剩下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了。
  ……动物会因为冒犯了神被神罚吗?听起来有点奇怪,难道神子殿下这么严苛,是受了自身化身的影响……?
  他有些怔然地站了一会儿,想不清楚其中关节。再转头看去,刚才被围追堵截的那只乌鸦也不见踪影,只剩下地上零星的黑色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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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心大教堂中心区。
  一个任何人都能看到的,带有室外用餐区的茶餐厅中,两位同坐一桌的客人正沉默不语地看着桌子。
  无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他们二人完全不熟,像是拼桌的陌生人。然而店内空桌椅很多,而他们的行为动作之间又好像有着奇怪的默契,都在回避彼此的眼神,酝酿着什么,并且等对方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那位年老且打扮奇怪的男性客人先开口了。
  他微笑着,用一种和善甚至顽皮的语气说道:“一如既往,我为您带来了一些好消息。”
  在全知全能的主的国度里,尽管人们都有享受完整的生命的机会,但外貌衰老的人依然很少。
  ——因为即便生前死后都有归处,生物的本能依然会恐惧着老去的过程。头发变白、皮肤生出褶皱、体能逐渐下降……为了逃避这些令人恐惧的变化,人们更愿意去购买一些特定的“恢复青春”的法术和封印物的使用次数。借用非凡力量来维持外表的年轻,因此像这样须发皆白的老人十分少见。而穿着只有在故事绘本里才会出现的黑色巫师长袍的老人就更少见了,这位客人看起来能直接参演教育孩子不要信路边野生奇怪坏巫师的教育舞台剧。
  而对面那位女性客人就十分正常。她有着仿佛阳光梳起的头发和翡翠雕琢的眼睛,尽管只是身着朴素的白色亚麻长裙,也依旧容貌美丽亲和,气质沉静高雅,整个人仿佛笼罩在神圣的光晕中,像是一位年轻的女神。
  女神般的女性笑着回应了这句话:
  “感谢您将迷途的羔羊带来,那么报酬是什么呢?”
  说话间,她微微抬起手,桌上便凭空出现了茶水。茶壶和配套的单杯洁白细腻,单杯中的茶水还散发着热气。
  “请。”她说。
  老人笑呵呵地同样做出“请”的手势,笑眯眯地端起了摆在自己面前的茶杯,感受着手心中的温度和萦绕在鼻尖的茶水特有的香气,他调侃似的询问道:
  “闻起来真是不错啊,看样子在离开之后,我也会渴望再来一杯。”
  女性笑了,自己也捧起了茶杯。
  “请放心,这是真实的,不是心理暗示。”她抿了一口自己杯中暗红色的茶水,“上一次跟您见面还是八十年前,希望我没有记错您的口味。”
  “真实的?”老人也笑了,“嗯,肉桂和茶叶的香气,这确实是我最喜欢的茶叶调配……对我一介老朽都这样真诚体贴,您果真是诸多美德的化身,那位主的眷者,仁心的女神。”
  面对老人熟练的恭维和好话,她露出礼貌的笑容。
  “仁心和美德并不独属于我,而是每个人都有的善性。您的夸赞和好意我心领了,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见我,您的勇气也毋庸置疑。”她说,“查拉图先生,请进入正题吧。”
  “对了,我需要补充一句,这一次您的潜入看起来不太顺利,我可以帮您暂时屏蔽分身之间的联系,防止它们传递信息,但您最好尽快离开,以免出现什么岔子。”

  “放心吧。”查拉图点头,“我可珍惜着我这条老命呢!”
  凭着装打扮和真实身份都能参与教会的反诈宣传舞台剧的查拉图语气里依然带着笑意,虽然只身出现在敌神的大本营内,但祂看上去却不怎么慌张,反而心情不错。闻言,查拉图也清了清嗓子,稍微严肃了一些,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名单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上。上面印着几个头像和一些文字,看上去像是身份证明。
  “这一次我要送八个人来到天国,他们的身份证明就在这里。”
  查拉图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身份证上的人像立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个手指高的小纸片人,有男有女。
  查拉图一一简单介绍道:
  “霍拉·米德尔顿,今年43岁,出身贫困,普通人。他度过了一段相当漫长且痛苦的人生,有天生的精神方面的疾病,并且因自身的人生经历而变得病理性偏激多疑,无法信任任何人,过着不受控制地恐惧、频繁搬家以及终日无法安宁的清苦日子,用非凡药物勉强维生。他的邻居为他申请过精神治疗和收容,但他因恐惧而出逃,申请被迫压下。不过,好消息是他并未因为自身的受难而产生攻击性,即便是逃跑,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查拉图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其中一个衣着朴素甚至有些破烂、满面愁苦的“老人”上前两步,走到了奥黛丽的面前。如果仅看这张脸,谁都想不到他才43岁——无论在天国还是外界,都算是年轻。
  “在重新将他找回之后,当地社区实验性地让他接触了有关于这位——”查拉图伸手指了指天空,“的信仰和教义,发现他表现出了超乎常理的兴趣和狂热,他为自己小半生的苦难找到了理由,并且日复一日地祈祷。因此关于他的消息最终被送到了我们的手中,在经过‘入梦’和谈话之后,我们确信他对伊甸园没有任何排斥。”
  “一位需要帮助的人。”
  奥黛丽缓缓点头:“苦难并不是幸福的必然代价,但他会在天国度过幸福的余生。”
  “露易丝·菲舍尔。”
  随着查拉图的开口,小人中较为醒目的穿着鹅黄色裙子,手指紧张地握在一起的少女来到了奥黛丽的面前。对于这位,查拉图的介绍很是简单:“六十年前,帕列斯送来伊甸园的那位玛茜亚的曾孙女。这孩子今年才9岁,因为一些非凡原因,她的直系亲属都去世了,而她本来应该由关系不错的姨妈照顾……然而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频繁地表现出‘选民’的奇异,她在童年不止一次地自发祈祷,绘画十字,并且说自己梦到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奥黛丽安静地品味着茶水的甘甜。
  全知全能的主的光辉遍及宇宙,无论哪里都有可能出现“选民”。一旦出现,就代表主的光辉即将在这里得到传播,上帝的信仰也将会盛行——出现在诡秘之主庇护的世界里,确实不是个好兆头。
  “我们怀疑她和她的曾祖母可能在神秘学上高度相似或者有着奇妙的联系,但她才九岁,尚不能辨别是她自己向往天国,还是在曾祖母的神秘学影响下获得了类似的心理暗示。”
  “不过您也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并不是必须离开。她年纪尚小,心智并未成熟,何况还有一位温和的亲人。”查拉图斟酌了一下言辞,“我想问问,那位玛茜亚近况如何?”
  奥黛丽的双眼变成金色,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暗红色水面上升起的袅袅雾气快速扭曲、旋转起来,片刻之后,她恢复了正常。
  “我在潜意识海洋中找到了她。”
  心灵女神说道:“她上个月刚过完136岁生日,她居住在三百六十公里外的安格尔威德的教区,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和后代,有一个和露易丝同岁的孙女。”
  查拉图缓缓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天国的人们不会拒绝多一位远道而来的亲人。”
  “是的。”奥黛丽抿了一口自己的红茶,回味着甘甜的味道缓缓开口,“但我必须确认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向往主,并且接下来的余生都不会离开——十年后再说吧,让她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我会屏蔽她们的神秘学联系。”
  “赞美您的仁慈。”查拉图笑了笑,那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小姑娘便回到了纸面上,变成简单的人像。
  “接下来是一位西大陆人。”
  八人里唯一披着白色滚边长外衣的年轻人上前,手里还抓了个十字。
  “任思温,西大陆人,祖上一直是‘高天圣上穹隆高上帝’的信者,当初被迫放弃自家道场投向……咳,空想天使亚当。”查拉图笑笑,“几十年过去,他们家有人选择继续跟随亚当,有人想要信回这位。他虽然是年轻一代,但是全心全意地认为天国才是所有生灵的救赎和归处,因此受到了一些打压和迫害。”
  “当地的想法其实是把他偷偷处理掉,但是主还是仁慈,觉得不如了却他的夙愿。当然了,明面上还是需要他死一遭,主愿意放他走,我们可不能助长不良风气。”

  “没想到西大陆至今依然有主的信仰遗存。”
  “思想是不可控制的。”查拉图感叹般说道,“我们合作过数次,彼此也都见到了许多不同的人。”
  “在外界,即便信仰如今已经不再被需要,神灵也成为了远离世俗的象征,依然诞生了对美好天堂的期待;”
  “而在十全十美的伊甸,也仍然有人好奇的外界的模样,向往这黄金铸成的世界以外的事物……”
  “人的思想是永恒且自由的。”
  ……
  最终,奥黛丽收下了那一份名单,五个纸片小人站到了她的身边,另外三人回到了查拉图的手上。
  “我会为他们安排新的身份,届时请您按照约定将他们引入天国的门。”
  “好的。”
  交谈和合作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心灵女神端起了手中的茶杯,不再看向对面的老者。
  ——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实际上,身为上帝的天使、从神,奥黛丽都应该将诡秘之主一系的人视作死敌,其他所有的教区也都是这样做的。人们普遍认为信仰主是理所当然的,不信的人受苦受难死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被同情,甚至是可以讥讽的。然而奥黛丽对此持有不同的态度。
  因此,在几次的试探之后,她和邪神诡秘之主的下属们悄悄地开始了合作。
  “与信仰无关,与愚昧或聪慧无关。”
  一百多年前,当奥黛丽第一次发现有人试图从外界偷渡来的时候,她观察了对方,并最终默许了此事。
  心灵女神怀抱着从她还是一个人类少女的时候就存在的梦想,至今也没有将其放下。哪怕同伴们都认为这是天真或“不信者不受惩罚如何能彰显主的威严?”的太过仁慈,即便是主也不一定认同她的想法。
  她仍然这么做了,冒着生命的危险。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即便是恶人也可以有赎清罪孽,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坚持着这个想法,从弱小到强大,从人类到神灵。
  然而查拉图似乎并没有发现心灵女神已经开始送客的意思,又或者只是装作没看见。祂欣赏着天国内的建筑和风光,最后随意地开口道:
  “……您知道的……我们每次来都会多一句嘴。”
  “他们都很关心您的近况。”
  “他们的心意我领了,我在这里很好,平静祥和,没有纷争,人们都和谐友善。”
  “苏茜还是对成为圣典上的圣者兴致缺缺,现在在担任我的教堂的大主教。”
  奥黛丽手中捧着花瓣一样的茶杯,轻轻地倚靠在椅背上,看向街道上来往的人们,语气柔和,神情温柔。
  “上一次帕列斯先生来,告诉了我佛尔斯晋升天使的事情,虽然我早就知道佛尔斯颇受‘门’的赏识,成为神话生物是迟早的事情,但我还是十分惊讶……时间过得真快啊,总觉得我们的相识就在昨天,她们还在完成我的委托,我还在那位先生的暗示下往格莱林特子爵的书本里塞祂的尊名纸条,想要悄无声息地把她们都拉进塔罗会。”
  说到这里,心灵女神的眼神中满是怀念。
  回想起那些稚嫩美好的时光,她也不由地轻轻笑了两声。
  “不知不觉,我们都走了那么远了。”
  ……
  确实已经走了很远了。奥黛丽想。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一位圣者,这片土地上还有诸国林立,她的辖区是太阳升起之国,是因蒂斯广阔的西方原野和大海。那时的因蒂斯跟现在比起来简直就如同地狱一般,人民教育程度太低,吃不饱穿不暖,还都经历了巨大的伤痛,而奥黛丽行走在他们中间,和许多新的信徒一样思考着如何让世界更好,主又何时降临。
  但是仅仅去想是远远不够的,天空遥不可及,而大地上满是需要帮助的人。
  作为教会和心理炼金会的高层,奥黛丽在获得任务的同时很快拥有了一部分自己的下属,虽然做贵族小姐和南大陆医生的时候没有获得管理团队的经验,但在前辈和“观众”的非凡力量的帮助下还是跟大家打好了关系,并且获得了一部分知心的队友。之后,她们就在这片土地上努力,为一条街的人们炖煮食物的时候,她们去帮忙收拾柴火,维护治安;当新的房屋建造起来的时候,他们用自己的手去递过砖石和木梁;当一位孤独的老人去世的时候,她们陪伴她走过了最后一刻,祈祷善良的灵魂去往主的身边;当一切走上正轨,第一个新生命诞生的时候,年轻的母亲将孩子抱进了教堂,奥黛丽也第一次作为主教为孩子施洗,手心带着薄薄的汗水。
  她不断地参与着这一切。
  后来两位神灵爆发了冲突,太阳足有一周没有升起,狂风、暴雨、诡异的呼唤声伴随着惶惶不安的气氛笼罩了所有人……最后神灵之间的战斗结束了,一部分人类跟随那位存在离开了,大陆升上天空然后消失,留下来的人们对着重新升起的太阳欢呼雀跃。

  主重塑了陆地和海洋,从此这片大地乃至这颗星球上再也没有了反对主的声音。
  再后来,半个宇宙都没有了反抗的声音,浩瀚星界和宇宙也成为了人类可以探索观察的事物。
  奥黛丽还留在这里,留在了大地上,跟她想要保护的人们留在一起。她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峦在主的伟力之下变成平原,看着牛羊如云朵的草原变成大片的房屋,又看着深不见底的危险海沟被泥沙被成为等待开发的荒地,也看着安格尔威德做出正确的选择让龙族重新兴起,从此以后有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掠过,巨龙重新翱翔在天空,并永远对太阳低下高傲的头颅。随后老旧的建筑被淘汰,更加“现代”的高楼大厦逐渐爬起。
  这片土地再也不叫因蒂斯,也没有了国家的分别,没有了战争,没有了仇恨,丰盛的食物能够让所有人露出笑容,新生的孩子们不懂战争和饥饿为何物;神秘的世界重新兴起,主的赐福下,每个人都能轻松成为非凡者,获得漫长幸福的生命;奥黛丽看着他们,也发自内心地祝福他们,希望这光辉的世界永远持续下去。
  ——就这样,不知不觉十年百年的时光过去,她第一个洗礼的孩子已经去世,孙女抱着孩子来到了她的教堂。
  真是……过了好久好久啊。
  ……
  “你们的心并没有因道路而分开。”
  查拉图适时地补上这句话。让一位心灵领域的天使在这么近的地方自由地传递“情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即便奥黛丽并没有敌意,查拉图也不敢接着话茬。于是祂观察了一下奥黛丽的表情和脸色,转移话题:
  “每次我们来之前,塔罗会的各位都会准备一些礼物,只可惜保险起见我们不能带上。所以这一次星之天使殿下准备了一些新花样,到时候还请您赏脸了。”
  奥黛丽微微一怔,随后神情变得雀跃:
  “我很期待。”
  她说,随后提醒道:“但是希望祂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知道她们都还安好,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我真为你们之间的情谊所感动。”
  查拉图眨眨眼睛,笑着说道:“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活到现在的更是寥寥无几——我都这样了,帕列斯那家伙还是一天到晚说我不爱听的话。不过还是我快祂一步,我很快就能得到恩赐,更进一步。”
  “那我就提前恭喜您了。”
  奥黛丽放下茶杯,轻轻地站起身来,查拉图也跟着站了起来。
  “虽然有苏茜帮我处理日常事务,但是作为从神和旧大陆教区的管理者,我不能消失太久。”
  查拉图很有眼色地点头后退:“是我打搅太久了,我这就离开。”
  “不,我很高兴我当初的决定,依然和你们保持着联络,我也很高兴能够听到大家的消息,就好像我们还跟当初一样亲近,触手可及。”奥黛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希望祂和她们一切顺利,我会一直祝福大家。”
  查拉图点头:“承您吉言。”
  随后,祂的身影忽然扭曲,变成了一只不起眼的乌鸦。
  奥黛丽看着乌鸦远去,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像是泡沫一样消散在了阳光之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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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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