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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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D女士结束了晚餐,告别了合作对象,在女仆的簇拥下离开了府邸,驾着马车去往自己预定好的今晚下榻的旅馆。
当初,她是以北大陆因蒂斯的大贵族的身份和当地的一些机构建立合作关系,如今这座城市开始倒向拜朗帝国,自然不可能再堂而皇之地住进府邸里。虽然她也是极光会的成员,但在众多知晓她贵族身份的眼睛的注视下,不稍微避险还是会给合作对象带来麻烦。
她已经通过关系在旅馆里定下了最好的套房——差不多就是北大陆的中等偏上水平,毕竟价格摆在那里,仅仅1镑一个晚上。
而普通的房间里,往往只有发霉的被褥,填充着茅草的枕头和床垫,和陈旧破损的家具。
安顿好马车和马匹,在旅馆的大厅中等待的了一段时间后,D女士的灵感略微触动,见到昏暗的街道的尽头缓缓走来两个身影。
“……X先生。”
D女士站起身,有些迟疑地喊出对方的称号:“抱歉,你的状态看上去有些不好。”
不仅仅是不好,而是看上去非常糟糕!
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面目憔悴,神情呆滞,衣服的角落还有着诡异的污渍的男子,简直和自己记忆中的X先生的模样千差万别。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明显是北大陆人的秘偶恩佐,导致这位“秘偶大师”现在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北大陆人的南大陆随从!
“……”
X先生没有回答。
D女士欲言又止,保持着沉默,直到对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秘偶面无表情地站定,同行者抬起头来,她看到了一双茫然而痛苦的眼睛。
想到这位同伴似乎是第一次来到南大陆,D女士有些明白了,心中对X先生的形象更明晰几分——他有着出人意料地高的道德水平和共情能力,或许在北大陆的生活比较优渥,应该是中产阶级,较少接触这方面的事情——但她依然没有说话。引着克莱恩来到前台,把另一个房间的钥匙交给他。
“您是需要静一静,睡一个好觉。”
她相当善解人意地问:“还是需要一个告解室,做一些调节情绪的祈祷?”
哎呀,话说回来——他们两个以狂信出名的极光会的神使,在见到彼此那么久之后,居然一次“赞美主”的祈祷都没有过。莫非X先生其实另有信仰,亦或是和自己一样的无信者?
听到这句话,克莱恩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我或许需要的是一个心理医生……他想,接着想到了之前从迷雾小镇回来之后,发生在源堡上的那次简单的心理治疗。
“正义”小姐的心理治疗技术还十分稚嫩,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
但是……如果“正义”小姐听到,看到这些,她会不会变得比我更需要心理医生?就算她真的能够治疗我,我又怎么做得到把我见到的这一切说出口……克莱恩忍不住“嗤”了一声。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自己在来南大陆之前举办的那次慈善捐助晚会,在晚会上,他以黛西为原型讲述了一个贫苦的女孩夜以继日地努力工作,希望能够读书的故事。
借此,他仅仅一个晚上就筹集到了十万金镑,顺利地建起了一个慈善基金会,并且还让“正义”奥黛丽小姐成为了其中的一位理事。
但在来到南大陆的四十八小时内,克莱恩那属于富豪的,属于慈善工作者的一点点骄傲就被彻底粉碎。
这里的人更需要帮助,但就算是道恩·唐泰斯再一次出马,又能为他们筹集到多少钱?
那些曾经慷慨解囊的贵族们,就算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好,但他们真的会愿意给这片野蛮,落后,血腥,残忍又可怜的土地捐款吗?
“……我曾经活跃于贫民聚集的区域,活跃于混乱的南大陆,因此见识到了不少事情。”
“有一位小姑娘,从6岁开始,就在帮助母亲糊制火柴盒。如果不这么做,他们一家交完房租后,连购买黑面包的钱都没有。他们吃的那种黑面包,有很多麦麸,偶尔还能咬到砂砾和石子,坚硬地可以拿来当成棍棒,袭击别人……”
“当这小女孩逐渐长大,虽然每天都很劳累,虽然家里并没有额外的钱财,但她依旧向往着教会举办的夜间学校,希望能学习文字,掌握知识,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不继续现在的生活,才能不饿肚子,才能穿上真正能抵御寒冷的衣物,才能不去条件恶劣的工厂,在二十多岁就死去……”
黛西在大雾霾中家破人亡,得到的那一点补助也不过是足够这个和梅丽莎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勉强在贝克兰德的东区附近生活下去罢了。这个被克莱恩几次润色过后的故事没有了她的原型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但依然让当时在场的贵族们潸然泪下,这大概就是他们能接受的最低限度了。
——觉得吃黑面包,没钱上学就是最惨的穷人的样子。
而马赫特议员也在一次袭击中大受打击,尽管他并没有受伤。——因为袭击者的工厂是被他们推广的“无烟煤”侵占市场,家破人亡,再无牵挂后绝望地朝他举起了枪口。
这些大概就是他们能理解的“底层”和“悲伤”的世界的极限了。
痛苦是不分等级的,但却会在人的身上体现出高低。他们能想象到的最低限度的生活,已经是那些完全失声、完全被忽视的群体梦中的日子了。
至于出卖身体,捡垃圾作为食物……
不要说贵族,就连克莱恩自己都没有敢多次去想,只是作为一个模糊的印象留在心里,时刻作为警钟敲响。因为在那个阴暗绝望的世界待久了,会被吞噬的。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这是道德的局限性。
即便在旧日纪元,依然有着战乱,饥荒,饿死的人,和高高在上的人。
——但是这样的世界已经持续多久了?一千年?两千年?
“……我需要静一静,休息一会,睡个好觉。”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克莱恩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到难以想象。
阿兹克·艾格斯曾经的话语萦绕在他的耳边:
“克莱恩,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有哪怕一个瞬间让你想要留下来吗?”
有吗?
或许是有的吧,在看到班森和梅丽莎的笑容的时候——但随后他就死了。
现在班森和梅丽莎拿到了他的6000镑抚恤金,班森考上了政府雇员,梅丽莎也要上大学了。
他们的生活就这样进行下去就好,他们将会衣食无忧,从兄弟死亡的阴影中走出,已经不需要一个会因为非凡聚合定律引来无数潜在麻烦的非凡者的参与。
除去美味的食物,有趣的人——这两样东西他在旧日纪元也有,而且还比现在多得多。他才来了一年,还没有忘记自己最喜欢的麻辣烫、黄焖鸡和烧烤店的名字,也没有忘记自己尚有联系的同学、关系不错的同事叫什么——这个时代本身还有哪里值得他留下来?
他在这个世界上建立的往往都是以利益关系为前提的友情,连克莱恩·莫雷蒂这张脸都没用过多久,怎么敢自信地说那些认识他其他身份的人就一定都是自己的朋友呢?
或许是有的吧……
可环顾自己一直以来的记忆,克莱恩竟然陷入了踌躇。
他必须好好问问自己。
如果真实造物主希望他保护这样的世界,他要不要去做。而如果做不到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还能做什么。
“好的,祝你今晚能够睡个好觉。”
D女士微笑着说:
“X先生,我也是祭司,如果你需要告解,可以来找我。”
克莱恩没有去看她,但点了点头。
“谢谢。”
他们安静地并肩上了楼,走进了不同的房间。
木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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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贝伦斯城郊的一处树林中。
一小队骑兵趁着夜色飞快地奔向目的地,他们沉默无声,执行着重要的任务。
“停下”
为首的金发少将,康斯坦丁·利维特忽然勒住马,用肢体动作示意紧随的部下停步,然后看向队伍中的斥候,连续做出几个手势。
“去前方侦察,若发现敌人踪迹,第一时间汇报”
斥候接收到信号,立刻翻身下马,无声地窜入红月下的树林,消失在了漆黑的阴影中。
南大陆的昼夜温差不过十度左右,夜晚并不闷热,反倒有些舒适。
当骑兵们立马静待时,树林中再次有细微的虫鸣响起,仿佛不断有小动物从马蹄下跑过,发出簌簌的声响,扰得马儿忍不住走来走去。
大约过了几分钟,在红月走到正当空时,那斥候快步跑了回来。
“前方出现敌人身影”
“两支队伍正在运送粮食,还有一支在运送伤员”
伤员?
不是说只是袭击运送物资的队伍吗?为什么会出现伤员?康斯坦丁对袭击弱者有着本能的排斥,这来自他的教育和保护弱者的观念。他的眉头一皱,看向自己的副官,而副官摇了摇头。
或许是误判……大局当前,容不得他个人好恶延误军情,他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再次看向斥候。
斥候会意,连连打出手势:
“三支队伍基本都是普通人,非凡者总计十个左右”
意料之中,非凡者人数很少。
死神途径的非凡者越晋升越像死者,对粮食的需求也会大大减少。同时,他们身上的冥界气息和下意识的杀死活着的生命的本能也会对伤员和粮食产生影响,加速死亡。
要是食物从冥界之门里走一趟,那就完全没法吃了。
副官看向康斯坦丁,用手势交流道:
“从运送伤兵的那一队进攻”
康斯坦丁皱了皱眉,他扫了一眼自己超过二十人的骑兵小队,对副官表示了反对:
“伤员不可能很快回到战场,我们的目标是烧毁粮草”
不等副官再打手势,他直接转头,对身后的小队一挥手:“前进”
……
同时,战争之红的营地中。
“说来今天就是最后通牒了吧?”特雷纳在特里尔象棋的棋盘上落了一子。
“没错。本来天亮之后就该去谈和了,结果我们根本不理他们。”
托尼·唐恩跟着动了一下棋子,有些兴奋又有些嘲讽地说:“你挑拨离间真是有一手,现在北大陆各国之间的关系网复杂得跟蜘蛛网似的。但说实话我不明白,祂们都已经是神灵了,又不需要转途径,相邻途径之间真的有必要搞得那么死仇吗?”
“如果是死神,我能理解,毕竟祂们抢了死神的地盘,但三神之间为什么要搞那么僵?鲁恩也就罢了,弗萨克帝国明明没有殖民地,为什么又会对死神有敌意?”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一位新神,或者说旧神的归来后造成的国际局势变化引发了战略家们的不少思考,也暴露了一些社会问题。特雷纳也有过类似的疑问,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去想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你觉得运粮队会有人通风报信?”
“会。”
唐恩笃定地说:“粮仓莫名其妙少了一批,还有人匿名举报目睹了交易现场。这一次的运送队伍我就告诉了不到十个人,那个内奸不上钩我跟他姓。”
特雷纳的眼皮抬都没抬,甚至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对今晚不能睡觉一事很有意见:
“你说得对。反正我也不想管这事儿,你还欠我个人情——你这段时间的开销我帮你补上了,三十万走五十万的账,这次贝伦斯拿不下我把你吊在旗杆上示众。”
唐恩完全不以为意:“以战养战嘛。”
特雷纳对着棋局发了几秒钟的呆,为了尽快结束直接连续走错三步,直接把胜利拱手让人。
唐恩抱怨了几句没意思,只好开始收拾棋盘。这时,一个灵巧的身影从特雷纳的脚边窜了出来,直接跳到了棋盘上。
“运粮队伍受到袭击了。”
瑞尔说:“带队的就是那个利维特,他们和运粮队伍以及伤员们打起来了。”
特雷纳看了看猫,又看了看时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十镑纸币,夹在手上:“我以为他们至少会等出了这块地再动手,真是一个比一个急啊。”
“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伤员?”
唐恩伸手一抓,把那张纸币抓了过来,哈哈笑道:“那些轻伤员是从后方转移过来的,我们这边都要打起来了,又不指望他们上前线,给他们送点军功罢了。”
“这一趟本来很安全,他们也有战斗能力!但如果没人报信,他们怎么会遭遇袭击?”
唐恩站起来,踢开椅子,把手一伸:
“他们大概马上就要发现粮草只有茅草了,回头你帮我排查一下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让我看看鲁恩人的军队有什么本事,心灵链接给我。”
一支军队不需要两个领袖,特雷纳等这句话很久了,闻言立刻爽快地暂时退出了“战争之红”的心灵链接:“你去吧,我困了,我睡觉去,被打死之前别喊我。”
“真扫兴!哪有你这样看别人打仗的?”
唐恩大步流星走出军帐,夜风中传来火焰的灼热,和遥远大海的气息。
驻地的城池中一片静默,仿佛在深夜中沉睡着。但随着战争主教打了个响指,霎时间所有准备好的火把在同一时间被点燃。火光照亮了无数张静立在黑暗中的面孔,他们无一人入睡,全部等待着今晚的突袭。训练有素的“战争之红”并未出声,而是悄无声息地抬起头,看向站在高处的领袖。
“列阵!”
无需传令官和信号,心灵链接将主将的命令在同一时间传达到“战争之红”的每一个成员心中。
从高处望出去,驻地就像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布满,随着这些蚂蚁的爬动,平原逐渐亮起,熊熊火焰逆风拖曳数尺,将整个平原染成火红色。
无数火光闪动,远处巨大的巨型攻城器械缓缓推进,飞空艇趁着夜色升上夜空。
和鲁恩的“仲裁人”们战斗,当然少不了现实一侧的武器。
“格罗夫亲王?历史上倒是没记载他打了多少次战役,打赢了多少场战争……”
唐恩从高处一跃而下,走向已经准备好的坐骑。他们视野共享,心灵相连,通过领袖的双眼,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了数十里外的那座封闭的城墙。
“贵族将领也好,亲王也罢,可别太让我失望了。”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咚咚!咚咚!
无数紊乱的心跳出现在“战争之红”而耳中,宛如杂乱无章的海潮。
骑兵们翻身上马,握紧手中的武器,士兵们以手指敲击身上的护具,倾听着耳边的声响:
咚!咚!
一个强力的声音打乱了他们呼吸和心跳的节奏,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重新开始调整状态。
咚!咚!
渐渐的,整支军队的心跳声合众为一,汇成了一片低沉可怖的声浪,士兵们注视着最前方的统帅,注视着远处的城邦,他们以武器敲击大地,地面也因敲击而缓缓震动。
等到这心跳成了众人耳边唯一的声音,旗手高举起大旗用力一振,以鲜血之红为底的十字旗帜凌空招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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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猎人打仗真麻烦。
……怎么感觉是十字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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