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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下 医生直言放弃治疗 钟能温润多留余温


  (本章标题没想好,稍微糊弄一下。已修改未校对,稍后完善。元宵快乐!阳春三月再见!)

  周三上午,老马消沉迷糊了大半晌,想回去给儿子找最好的医生,两次回房,坐在床上欲收拾东西赶紧回去。可握着身份证的他两眼盯着漾漾难舍,自己要走了谁来照顾她呢?猴子大点儿的心肝宝贝,这几个月里总爱黏着他,在家里自己走哪儿她跟哪儿、自己在哪儿消遣她便在哪儿玩耍。此刻,老马瞟着趴在他床上玩耍的狗尾巴草,良久,重将自己的身份证放回了抽屉最底下压着。

  得知老头晓得大哥出车祸以后,桂英坐在高铁上心里顾虑难安,不得已她朝晓星求助,希望晓星能托她公公这些天照看照看老马和两孩子。

  钟能下午正在冲之大道上和补鞋的老刘扯皮,接到儿媳这通电话,嘴里的凉风从牙缝里进进出出。钟能心善,他转头给马行侠通了个气,两人商量好一个白天去老村长家盯着一个晚上去老大哥家排忧。挂了电话钟能加速干活,干完活早早收工打车去了金华福地。自打老大哥来深圳以后,钟能对桂英家熟门熟路。在楼下超市买了菜和水果,钟能直奔老马家。敲门时老马吓了一大跳,一见钟能来了心沉到了肚子里。

  “你英英叫我过来陪陪你,看你女子多孝顺!你整天说娃儿坏话,到了事儿上还不得英英在前顶着!”钟能自己进了门,将菜放到餐桌上,然后和老马坐沙发上看电视。

  看了半个钟头,寒暄的家常话说尽了,钟能提议去做饭,而后自己进了老马家的厨房里忙活起来。仔仔明天要期末考试,今天下午上完课学校早早放了。从爸爸告诉他爷爷知道大舅的事儿之后,少年的心一直提着。回到家见爷爷照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厨房叮叮当当有响声,心里诧异。一见钟爷爷在自己家做饭,少年心里彷如有了靠山。

  一盘红烧肉、一盘番茄炒蛋、一盘酸辣土豆丝、一大盆酸汤臊子面,热乎乎、香喷喷的一桌子,惹来流口水的漾漾在边上偷偷地揪菜吃。七点半二老二小一起坐下来静静地吃晚饭,钟能好像主人一般周到地照顾两个孩子。仔仔见爷爷非常平静,且钟爷爷的到来额外给家里添了温馨与安宁,饱餐一顿的少年放下心照常回房间做题备考,得空了还不忘朝爸爸汇报家里的一举一动。

  洗完碗、稍作整理,钟能来到客厅和老马闲聊。

  “你漾漾乖得很呐!吃完饭独自个儿在这里耍,几乎不用人操心啊!你看娃儿玩得多开心!”钟能一见小娃娃心头欢喜。

  “凑活!”

  “你屋沙发不错呀!你女子买这沙发肯定花大价钱了吧,哎呦我可没这个命呀,这玩意坐着就是舒服!”钟能落座后不停地抬屁股,还时不时捏一下沙发垫。

  “你歇会儿,上了一天班还到我家里做饭。”老马瘫着没动。

  “今晚上我睡你家咯!我看就这沙发上吧!这沙发垫比我的床加床垫还值钱呐!呵呵……”

  “行嘛,客人用的被子在这沙发的抽屉里。”老马目不转睛地朝下一指。

  “正好,也让我享享你的福!”

  钟能微微一笑,老马轻轻一叹,再也不说话,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陕西的二台陕西的栏目。

  钟能这人厚道,嘴上从来不华丽机巧,举止却令人感动温暖。若谁家有此一老,祖孙三代定有后福气,奈何世人眼浊心刁不识好歹。

  周三晚上六点半,夫妻俩下了高铁,而后打车一个小时到了人民医院门口。马兴波和马兴成接堂姐去大哥所在的病房,致远提着两大行李箱去昨晚在网上预约的宾馆里放行李。放好行李后他额外在宾馆里加了一间房,为的是给桂英的几个堂兄弟夜里住宿。北方比南方冷多了,特别是在夜里,何致远出宾馆往医院时给妻子带了厚大的羽绒服。

  桂英见到病房里肢体扭捏、昏沉不醒的大哥,一时不敢相信,问东问西,问完了和二哥一起克制地抹泪。致远见过众人以后,在桂英大哥耳畔叫了许久,兴邦丝毫没有知觉。想问主治医生奈何已到晚上八点,主治医生早下班了,留下个代班医生对病情一问三不知。桂英无奈,坐在病床边盯着大哥发呆。致远见兄弟几个为等他两口均未吃饭,于是和老三、老四、老五相约出去吃饭了。自打上次接岳父来深圳阔别之后,这伙人半年未见,此时重逢,悲喜交加。

  桂英和二哥兴盛守在病房里,起先各自静静抹泪,后来桂英开始问话,问大哥这半年回过几次家、问家里状况如何、问大哥为何丢了证件……兴盛情绪缓和以后也开始问,问父亲在深圳过得好不好、问桂英子女学习怎样、问大哥在东莞时是否常去看她……九点半,哥几个吃完饭回到医院,兴波提出要回渭南市收尾年前的工作和众人作别离开。致远送走兴波,拎出了带给二哥和妻子的饭菜,加热后他端到一处楼道座椅上,叫来二人安心吃饭。

  人情志抑郁自然胃口不好,兴盛这两天没怎么吃饭,着实吃不下,偶尔微微恶心,桂英见状毫不留情地训他凶他,好像小时候一样。老二害怕小妹,家里人尽皆知。如此吃了晚饭,弟兄们商议轮流守夜,定下今晚老三兴才和妹夫致远在病房,其余人去宾馆休息。桂英起初不肯,致远提醒明天要见主治医生后她才带着二哥和五弟离开了病房。

  晚上九点已过,漾漾开始闹觉。躺在客厅的垫子上滚来滚去、哼哼唧唧,想让爷爷抱她上床,可小人儿怎么提示爷爷也不搭理。明天要考试,仔仔准备早点休息,出房时见漾漾一滩烂泥似的扒在地上,知妹妹此时该睡了。于是,少年默默地在远处引诱妹妹回房,为不搅扰两位爷爷,他特意关上了漾漾屋的房门,打算自己哄妹妹睡觉。

  “爷爷们看电视呢,哥哥哄你睡觉吧!你是不是要听睡前故事?”仔仔一边说一边生疏地给妹妹脱外套、整被子。

  “嗯,要听哒。”小孩早已眼皮打鼓。

  “听什么?”少年见妹妹躺了下来,为她盖好被子后开始翻漾漾床头的小书架。

  “太阳宝宝的故事。”漾漾抓着被子翻着大睫毛撒娇。

  “啥子?什么太阳宝宝?这有个……《锐眼人斗坏蛋》的故事,你听不?”仔仔随意翻出一本画册。

  “不!我要听太阳宝宝!”

  “我哪儿知道什么太阳宝宝的故事!哥哥都没听过,怎么给你讲呀!《兔妈妈的新工作》听吗?”

  “不要!我不要!”

  “噗——”少年白了个眼,继续问:“《鲤鱼跳龙门》听吗?”

  “不!我不听这个!”

  “《养蜂人》、《布谷鸟》怎么样?这个你肯定没听过——《高尔斯克的小花园》,哥哥给你讲这个好不好?”少年轻轻捶打额头,调整不太稳定的情绪。

  “不好!我不要听!”小孩子困意少了怒气多了,在床上踢被子打滚儿。

  仔仔按捺着微火,取来第四本画册翻,而后小声跟妹妹说话:“爸爸妈妈不在,爷爷心情不好,你听话好不好!随便听个故事得了,就这个《小小自然家》的故事,怎么样?听不听?”

  “不!我不要!我要听爷爷讲故事!不听你哒!”小孩坐起来握拳理论。

  “有本事你出去找爷爷呀!看爷爷搭理你不?”仔仔怒了,念起明天要考试,晚上真没留下多少好心情安顿妹妹。

  “我不要跟你说话啦!”漾漾也不高兴了。

  兄妹俩僵持了半分钟,漾漾下床扬言要找爷爷告状,仔仔不想她在这时候打搅爷爷,锁了房门把她抱到床上,然后指着鼻头威胁:“睡觉!现在给我睡觉!今晚上不听故事你是不是不睡?你要不睡觉,那我就陪你通宵!”

  被哥哥凶完,漾漾噘着嘴僵持了五秒,嚎啕大哭。仔仔不想被发现,赶紧捂住了妹妹的嘴,谁想弄巧成拙,小人儿歇斯底里满地打滚。这下好了,哨子般的哭声怕不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全听到了。钟能小跑着开了房门,老马无精打采跟在后面。

  “咋了仔儿?”钟能问。

  “给她讲故事她就不听!还不睡觉,平时九点睡现在都九点半啦!我一训她她脾气比我还大!”少年皱眉,相当委屈。

  “没事没事,钟爷爷哄她吧!你赶紧忙你的,明天考试是大事!去吧去吧!”钟能支开了仔仔,抱起了漾漾。

  漾漾哭得跳、打、甩、踢、挠、滚,钟能根本应付不来,抱着孩子跟抱个章鱼似的,老马见势自然地伸开两手,漾漾朝天一嚎,伸手扑到了爷爷怀里。

  “我来吧,能你出去歇着。”

  支开外人,爷俩个抱在一团,一个哇哇大哭委屈如大江大海倾不尽,一个闭眼舔泪痛心如天塌地裂难开口。难以置信,似真似假,感觉缥缈,以至于老头没有朝家里打过一个电话问老大车祸后的情况。

  他在等待好消息,他相信桂英的能力。

  仔仔回房后正躺床上闭眼顺气,忽地电话响了,是初中最好的朋友萧然打来的。本周五是萧然生日,他打电话约何一鸣一块吃饭唱歌,何一鸣道出实情以需要请示回应萧然,两人聊完正事后又闲聊了一个小时,一鸣的心情渐渐平复如初。

  十点多,老马哄完漾漾出来了,给钟能取了被子,两老头一横一竖躺在沙发上睡觉。为不影响仔仔休息,二老关了电视关了灯,头挨头地小声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这场聊天钟能说得多,老马听得多,直到客厅里响起了呼噜声才结束。

  一月十六号,这天周四,桂英一早起来直奔人民医院。临近九点终于等到了主治医生的身影,桂英拿着大哥厚厚的检查报告跟医生聊手术的可能性。张医生重看了一遍,而后摘下眼镜说:“我这两天一直在思考这个病人的病情,手术的风险非常大,在手术的过程中病人可能随时会体征不稳,而且他现在胸腔积血非常严重……”

  “不能哪里严重先给哪里做手术吗?”马桂英双眼通红,语气着急。

  “怎么说呢!这好比是建房子,你给东墙修理西墙可能会塌,你修补南墙的时候北墙可能会倒,如果说你要先修屋顶,那四面墙可能同时会倒掉。现在肺部、胸腔是屋顶,大腿、脊椎是东西墙,哎……风险真的太大了,没有足够的条件,我们是不会做手术的。”

  “那现在怎么办?”

  张医生虽履历丰富,但遇到这种绝境问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又看了十来分钟的检查报告,出于某种避讳,最后他无奈地给了家属一个联系方式:“这是我们科室主任的联系方式,十号诊室,他上午不坐诊,但是人在办公室,你可以带着这些报告去找他。我们主任知道这个情况的。”

  张医生说完微微点头,桂英盯着医生看了半晌,最后无奈地收拾一沓纸,出门了。在楼道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她随即鼓起勇气去了十号诊室。主任年迈,一见报告,看了两页后哦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二十多页的检查结果还没看完,便将所有的资料帮忙整理好,最后抬起头沙哑地开口:“做手术……意义不大。”

  桂英又凝视半晌,张嘴结舌,外行人真不知该说什么。

  “病人伤得太重啦,脊椎和胸腔但凡有一样都是致命的。”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进重症监护室抢救,或者回家保养吧。家属要尽快决定!”

  主任说完打开电脑开始忙新一天的工作。桂英没办法,抱着那沓东西又出来了。致远在门口等着妻子,提着一袋子早餐问:“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桂英摇了摇头,两行泪哗啦啦地流。致远腾出手抱着桂英哭了一会。止泪后,夫妻俩回到大哥病房里,众人皆等着消息呢。桂英不想提,致远于是忙着招呼众人吃早餐。

  上午十一点,张医生例行性来到病房检查,见到马兴邦的情况依然如旧,桂英心中攒了好些疑问,见医生来了又开始问东问西。张医生耐心解答,跟一伙病人家属聊了一个钟头才离开。上午的医院总是乱糟糟的,张医生走后,又到了午饭的时间,病房里护士们进进出出的,总难安宁。

  “实在不行拉回去吧!”沉默许久,老三马兴才第一个开口。

  老五兴成见英英姐听着难受,在旁出点子说:“要不先在医院的ICU待着,说不定有转机呢!张医生说病人要醒了还好些,我看呐,先进监护室保养着,呼吸机、进口药全用上,说不定大哥烧退了人醒过来了,还有点生命意志呢!到那时候好些了再谈做手术,比现在这情况好点吧!”

  众人无话,兴盛在床尾悄悄抹泪。

  半晌沉默,致远最后决定先吃午饭时,桂英电话响了——是包晓星的,说她已经在医院门口了。晓星一早上坐村里的大巴赶往西安,大巴到西安后她转车一个半小时来到医院,在医院门口挑了鲜花水果,这才给桂英打的电话。桂英出去接人,兄弟几个一看桂英出去了,个个松了一口气。致远和老三、老五去吃午饭,饭后老三去宾馆补觉,兴成提出要取些换洗衣服回家一趟。致远送走老五兴成,给二哥兴盛带了午饭,两人在病房里陪着。

  “你咋来了?”桂英在医院大门口寻见晓星。

  “你哥现在咋样?”晓星关切。

  “不太好,医院连手术也不给做。”

  “这样啊……”

  一路寡言,到了病房,晓星送来鲜花和水果,兴盛、致远、桂英、晓星彼此打过招呼,四人高高低低坐在病床边闲聊。

  “学成回家后怎么样?”桂英关心。

  “好着呢,比在深圳好多了,就是……还不说话。现在每天跟猫猫狗狗玩呢,我大哥家有个小孙子,俩孩子还挺热乎的,天天黏在一块。哦英儿跟你说下,昨晚上我大跑你家睡觉去了,早上给我发的信息。”

  “嗯,辛苦梅梅她爷了。”

  一阵沉默后,致远问了些承包、过年的事儿,晓星三两句答完,四人对话时常中断。桂英大哥的病情肉眼可见的严重,晓星没有多问一句,只时不时地瞥一眼双眼湿润的马兴盛。

  “英英,要不你带着晓星出去吃饭吧!中午医生护士全休息呢,有什么事情下午再聊,你俩个出去走走,吃个饭还是怎么地……”致远打破僵局。

  “行。”

  两女人三步五回头地出了病房,在医院食堂草草吃了饭,前往医院住院大楼的二楼花园里休息说话。

  “英儿,你怎么样呀?”

  晓星捡一处僻静的铁椅上坐下,刚一问,桂英便泣不成声。一上午绷着的神经忽然松软,一颗心化成水雾蒙蒙从天而降。良久,见桂英不说话,晓星自言自语起来,讲述着近段她在老家的事情,还有儿子的变化。



  何致远见妻子走了,得空给老丈人打了一个电话,问家里如何,问漾漾中午午休没,问仔仔今天考试是否出岔子……关于大哥兴邦的病情他三言两语说了几句,见岳父久久沉默,关于西安这边没问一句,他便挂了电话。

  午饭后行侠来家看望老马,老马意冷心灰,毫无闲聊的力气。行侠干坐了一下午,最后叹息着要走。老马知其好意,以仔仔这两天要考试复习为由叫他这些天不要再来了。

  下午桂英跟晓星聊了很久,晓星大概知道了桂英的困惑,建议她再跟医生谈谈,争取一下最后的机会。于是,马桂英三点多又去找主任,并且提出会诊的要求,被主任拒绝了。

  “是这样的,这个病情呢我中午跟其他科室的主任、专家也探讨过。一来呢,这个病情没有争议,不存在会诊的必要性;二来,权威的外科医生、各个专家各司其职,眼下没有凑到一处会诊的可能性;三来,患者病情太过严重,脑部、肺部、脊椎、大腿……他不是一个地方严重其他地方轻伤,是每个地方都致命。说实话!没有治疗的意义!家属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建议啊,放弃治疗。”

  桂英一听“放弃治疗”四个字,好像自己此刻被判了死刑一般,旁边的晓星和致远瞬间也大变了脸色。知道病情严重,头一回从医生口里听到这样的判决,任是谁也难以接受,幸好二哥兴盛不在边上。

  三人站在主任的办公室里,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主任几乎每天经历这样的场面,早看惯了。他收拾文件要出离办公室,临走前对几人说:“普通病房的条件肯定没有重症监护室好,你们有条件的话不如先入ICU吧。”

  致远点头,让道,三人本欲转身,主任站在门口又说:“有事来我办公室,我一直在的。三点半我有个小手术,大概一两个钟头结束,手术结束后我都在办公室。”

  何致远点头致谢,主任早已走远。主任的两位年轻助理见马桂英还不走,提出可以在楼道拐弯的等候区休息,晓星这才拉着桂英离开了主任的办公室。

  下午四点,马桂英签了一沓文件,缴了好些费用,大哥马兴邦如此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外的休息区并不大,横着每排十二个座椅,竖着拢共七排,这天等候的家属约莫五六堆,唯马兴邦的家属最多。椅子上下放着各种陪护时需要的东西——褥子、暖水壶、毛巾、抱枕、厚外套……同样,从普通病房转到重症监护室以后,兴盛等四人每人手里提着好些东西。在普通病房里还能看得见大哥的影子,现在进了ICU只能看看见一道冰冷的墙,兴盛脆弱,又开始在各个角落里抹泪。

  消毒水和腐腥的味道来回博弈,人们在厌恶中慢慢习惯了。有人站着踱步,有人坐着抱胸,有人轻轻啜泣,有人小声聊天,有人张嘴打鼾,有人失神发呆,有人烦闷抽烟……休息区的灯光格外明亮,却没有窗,桂英感到窒息,不知去哪里找到充沛的氧气。

  午后三点半,私语咖啡馆,任思轩与包晓棠两个人又坐在了一处。昨天回请思轩喝了咖啡吃了丰盛的甜点之后,晓棠以为他们同事之间请客与回请的人情交往应该了了。况且昨天不但请得丰盛,她对于思轩近来的热心关切也在口头上隆重表示感谢,没想到今天午后两人又坐在了这里,说来也巧。

  今天午饭,晓棠与吕娜、麦依依等人一起出去吃饭,选的是附近最大的快餐店。打菜前快餐店门口排了长长的四条队伍,打完菜端着盘子找座位时,四个女同事找不到一处四个座的空桌子,最后端着盘子一路撒汤的麦依依随便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吕娜、晓棠等见状也各自寻找空座。在大餐厅的西南角晓棠寻到座位,放下盘子刚坐下来,对面的人吃完饭端着盘子走了。扒拉了几口饭,对面又有人端着盘子坐了下来,晓棠自顾自地大口吃饭,不防备对面的人朝她说话:“晓棠,是我!”

  女人抬头一看,正是任思轩,刷地脸红了。腮帮子鼓鼓的,双唇满是菜油,筷子上夹了一大疙瘩,左手端着刚喝下一大口的汤——这场景不太美。晓棠一时害羞竟噎住了,大声咳了起来,咳得嘴里喷饭满脸通红,左右几人赶紧走开,任思轩忙着为她取纸巾。

  “慢点慢点!吃慢点!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晓棠说不出话,急忙擦嘴喝汤。女人自觉脖子发烫,低头用手帕纸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你吃得不少呀!两荤两素,两份米饭!还有一份汤!”思轩直男,不知女孩最怕的是男生说她饭量大。

  “啊……最近累……呃不是,我饿了,想吃这么多就点了这么多,不一定能吃完的!”晓棠做作。

  较之两人寻常在办公室里的认真、在咖啡馆的惬意,此刻的会面有些尴尬。一般来说男生应该避开跟女同事单独面对面吃饭的空座,因为快餐店的桌子太窄,两人的托盘紧紧挨着,一抬头闻得到对方的菜香和嘴里的蒜味。思轩迟钝无感,该怎样便怎样,晓棠极度不舒服,对眼前这位财务专家的好感瞬间没了,好似拉开白纱闻到窗外的尘埃、渣滓、浓烟、臭气一般。

  没了食欲,包晓棠开始小口慢嚼等着对方吃完一块回公司。思轩大口吃着,嘴里东南西北地乱侃,晓棠嗯嗯哦哦地敷衍,待应完了思轩提出下午喝咖啡的请求后一切都晚了。更恐怖的是,午饭后回了公司,晓棠在余光中发现思轩会时不时地偷看她。完蛋了,午后的女人总感觉脊背发凉、浑身长刺。

  “你中午吃饱了吗?我看你好多菜没吃完,浪费呀!给你点个红豆松饼吧!”

  “不用不用!”

  “没事,我已经下单了。诶,你在这边过年怎么过呀?再过几天我要回家了,心情轻松,工作上有点进不了状态……”

  “哦!”

  “诶你们那边过年有什么习俗呀?不知道你们老家过年繁琐不繁琐,我们江西……”

  “嗯,这样啊。”

  “我最近被一个网红种草了,买了一款咖啡机,特别好用,我都想搬到公司用呢,又怕影响大家工作……”

  “没关系。”

  “我买的飞机票有点贵,我一老乡买的比我少五百块钱,航空公司太坑啦……”

  “哦……”

  “最近有个综艺特别火,超搞笑,你有空了看看,很治愈,名字叫……”

  “哦,那我看看。”

  “晓棠你平时用什么软件听音乐……”

  思轩滔滔不绝地说,完全看不出对面的同事心不在焉。晓棠怀疑对方喜欢上了自己。如果真是,那可太麻烦了,她可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坏了部门规矩失去一份很好的工作,琢磨至此,再看思轩时眼神也变了。

  任思轩兴高采烈地聊了半个小时,见时间已到催促晓棠赶紧喝咖啡吃甜点,晓棠见他性格直白于是直奔主题而去:“你老请我喝咖啡,咱俩总是下午茶这个点儿一块出来,同事们看多了都要怀疑啦!部门内明令禁止恋爱的,跟处关系相近的言行咱得注意一下!”

  晓棠说完盯着任思轩的脸看。思轩望着咖啡一愣,头朝左歪了一下,而后皱着眉正经回应:“我……我们也谈工作了呀!”

  晓棠低头喝咖啡,沉默。

  任思轩又头朝右歪了一下,同样皱着眉结巴:“你这样说……咱不是同事嘛!同事一块出来喝咖啡很正常呀!你想多了吧,我以前跟我同事经常一块下午出来喝咖啡呀!”

  “你以前的同事……是男的吧!”晓星嘲讽,被思轩的窘迫逗乐了,抿嘴偷笑。

  “你怎么知道?”

  “要是个女同事,你怎么可能还单着呢?”

  “你这么说好尴尬呀!我们不是同一天入职的吗?而且座位又在一处,正常的同事交往不该是这样吗?”原本孤僻微微木讷的任思轩抬起头诚实地问晓棠。

  晓棠被问住了,不敢直视,又怕自己想多了,于是抬头回答:“你老请我喝咖啡,我总欠着你,多不好意思呀!我工资比你低多了,哪能这样天天出来喝这么贵的咖啡!”

  “哎呀……原来是因为这个呀!这不快过年了嘛,大家都比较放松,年后忙起来肯定没时间坐在咖啡店里闲聊了!再说,我比较喜欢南方姑娘,湖南湖北、广东广西这边的——小鸟依人、小家碧玉,活泼可爱还温柔内敛!”思轩说完,直白、自得而略微羞涩地笑了。

  “好吧,祝你早日脱单!别像我这样一直做个单身狗!”

  “别别别!也祝你早日脱单,找个如意郎君!好吧?”

  两人愉快地碰了一杯,算是一笑释尴尬。

  晓棠一时情急随口试探,没成想这一试探如白色的根须在两人心里扎了下来,悄悄滋长。任思轩喜欢南方女子的温婉可人、娇小玲珑不是假话,包晓棠对眼前的专家毫无动心之感亦属真心,奈何爱情是门玄学,凡人哪会掐算。好巧不巧,两人谈笑风生地进了办公室,被多心善妒的汤正逮了个正着。

  晚上,晓星跟桂英刚在医院外吃过晚饭,女儿雪梅打来电话,说是下周二坐车回家,回的是深圳那边。今天是钟雪梅第一天在外做兼职,回校后室友同学走了大半,清冷孤独时女孩只想着回家过年,可在回陕西那边还是广东这边时举棋不定,犹豫了很久。今天终于下定决心,买好了下周二的车票,决定先回深圳看爷爷。晓星叮咛了几句,母女匆匆挂了电话。雪梅给妈妈打完电话,转头跟爷爷视频聊天说及此事。

  老人钟能接了孙女的视频,没有多聊,接着给儿子做饭。原本今晚一下班就去老马家的,奈何老头顾念儿子晚上没地方吃饭,只能回家先做饭。一来临近过年,周边好些饭店关门了,钟理爱吃的那几家饭店确实打烊了;二来自己在家做了饭,不仅够儿子晚上吃,还能冻在冰箱里给钟理明天中午吃一顿,额外剩的自己中午带去在街上吃,如此做一顿两人吃两顿,多省钱。

  来不及洗碗,钟能做完饭将自己那份盒饭放进袋子里,准备去老马家,动身前给老马打了个电话通知他。接电话的是仔仔,将电话拿到爷爷耳畔后,老马连连拒绝,不想让钟能两头受累。钟能执意要去,老马执意不肯,二老僵持半晌,最后仔仔在中间圆场,劝钟爷爷不用操心,有他在呢。

  钟能见大小伙这般懂事,只好作罢。洗碗时儿子从外归来,钟能忍不住叨叨起来。

  “梅梅打电话了,过年回咱这边,我原想说不过年了,现在娃儿回来还得准备准备。呶!你的饭在微波炉里呢!”

  钟理无言,取了热乎饭菜,坐在破凳子上,端着盘子吃。

  “昨晚上我没回来,为啥呢,你马叔家的大儿子——马兴邦出车祸啦!严重得很,星儿给我打电话让我昨晚上看着你马叔,可别他有个好歹——多吓人呀!你说这人呐,什么坎儿都没有伤残重,命快没啦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啥呢!福祸难料呀,好歹呀、坎坷呀、成败呀、高下呀……这都不咋地,远算不上大福大祸!大福是老天赏的,你再能耐命里没有就是没有!大祸也是老天使绊子的,再成功再有钱再富贵,命短!也不济事呀……人呐,可得想得开!想不开就是作践自己……”

  钟能自顾自地唠叨,钟理却听得鼻子通了、眼睛亮了。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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