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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场面僵持住了。

        小宫女们大约是觉得她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就跟抓到救命的浮木似的。

        傅绥之眸色微沉,视线落在傅知妤苍白的脸上。

        众人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了——那是陛下的生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自己不提,也不许别人提,唯有在忌日时会独自前去祭拜。

        傅知妤回视他,杏眸湿润,唇瓣咬出浅浅的齿痕,很委屈地喊了声“皇兄”。

        傅绥之微微挑起眉。

        傅知妤没想到一句称呼就让他态度松动,又试着喊了几声。

        “够了。”傅绥之淡淡瞥她一眼,“死罪可免,不懂事的宫人不必留在公主身边伺候。”

        小宫女们侥幸捡回性命,哪怕知道日后多半是个被赶去浣衣局干苦差事的下场,也不敢再多嘴,忙不迭地谢恩退出去。

        傅知妤往她们去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傅绥之问道:“我既然饶了她们一命,还能出尔反尔再下令处死她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知妤嘴上说着不是,心中的担忧和疑虑却在听到傅绥之这番话后才烟消云散,重新露出明媚笑意,坐到他旁边的榻上,“皇兄是天子,金口玉言,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绽出一朵花。

        “皇兄日理万机,怎么突然来我这呀?”她唤着皇兄,好像又恢复了原先兄妹相处的模样。

        “少贫嘴。”傅绥之抿茶,“身体不舒服?”

        傅知妤愣了愣,脸颊慢慢泛红:“皇兄问这个做什么……一点小事而已,不值得皇兄来跑一趟,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她声音越来越小。

        “看得出来,还有精神与我顶嘴,不知道昨天吵着不肯喝药的人是谁。”

        傅知妤诧异:“这……这是谁告诉皇兄的!”

        她垂下头,衣带绕着手指转了好几圈,闷闷不乐道:“而且太医丞的人说是因为最近太累,跪多了,让我休息几天就好。”

        说到这事,傅知妤有点生气,挑起衣裙指着腿上几处淤青向他抱怨:“皇兄你瞧,小腿都肿了。”

        傅绥之也未曾预料到她会径直掀开衣裙,轻咳几声,敛目避开。

        确实如她说言有两三处青紫,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傅绥之忍不住蹙眉。

        “明日就结束了,自会有官员处理后面的事。”傅绥之扯过一边的薄被盖在她腿上,“是我误会,阿妤这大半个月都没来找过我,是怕阿妤有意疏远我。”

        他垂眸,浓睫下的眼神竟然有几分落寞的情绪,“还以为阿妤也要远离我,叫我做个孤家寡人。”

        傅知妤第一次听他说起心事,先前那些有的没的立即被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安慰起兄长来。

        早早被立为储君,兄弟姐妹们为了避嫌都不亲近他,初成人时就被先帝派去军营里,虽然近年来无战事,但将军们奉了先帝旨意,也不会因为他的太子身份另眼相待。

        于傅绥之而言,立太子的一道旨意将他和寻常王孙贵胄的生活区分开来,先帝对他赋予殷切的期望,却没想过多关心一下这个儿子。

        傅知妤连看个话本都能泪眼汪汪,更别提从傅绥之口中说出的话。

        尤其她从小有玩伴陪着长大,虽然山野间比不得禁内的锦衣玉食,但女冠们面冷心热,有意无意纵容她。一想到她还在女冠那耍着小孩子脾气,而傅绥之已经要学着面对政务刁难,前一刻还冷若寒霜的兄长,在她眼里突然变得可怜起来。

        “皇兄怎么会是孤家寡人呢。”傅知妤安慰他,“你还没娶妻呢,到时候禁中选秀皇兄就会有妻子,我还会有个皇嫂,还可以像先帝那样有很多嫔御,绝对不会让皇兄一个人的。”

        傅绥之眸中晦暗不明,视线掠过她的脸庞。

        然而小女郎是真心实意在为他未来的后宫打算,并没有察觉到傅绥之陡然沉下来的眼神。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立后是举国大事,没个一年半载是挑不中合适人选的,阿妤恐怕要先一步嫁人了。”

        “嫁人?”傅知妤话语一顿,羞赧地捂住脸,“我还没想过这个事呢……”

        “过阵子大概就会有请帖递来了。”傅绥之说道,“刚好近日有一批新科进士,我记得其中有几个年岁尚且相配的,不知道长得如何。阿妤若是有看中的郎君,兄长便帮你去探一探意思。”

        傅知妤对选驸马这种事毫无兴趣,却想去见识一下进士们骑马游街的景象,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她凑的近,淡而清甜的香气呼吸可闻。他尚且没有完全明白系列的不悦来源何处,焦躁的情绪就被逐渐抚平。

        许久之后,傅绥之听到从他喉间发出的短促的音节。

        “嗯。”

        ·

        帝京城内。

        天家丧仪不及平民,待出了日子,依旧是该如何就如何。

        皇城附近最大的一处酒楼雅间内,几个身穿襕袍的士子凑在一块儿,借着商讨两日后面圣一事小酌几杯。

        他们已经金榜题名,却还未授官职。眼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有点忘形起来。

        组局的是卢家三郎,包下了雅间的开支,含义不言而喻。酒过三巡,醉意上头,卢三郎迈着晃悠悠的步子走到轩窗边。

        他将手中的空酒盏塞进对方手中:“赵兄也喝一杯?”

        一段日子下来,卢三郎也知道赵如璋是个什么脾气,油盐不进,他不肯答应的事那就是磨破嘴皮子也劝不动,也没对赵如璋喝酒这事儿抱什么期望。

        赵如璋垂下眼,没有推拒,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卢三郎诧异,随即又给他满上:“好事将近,赵兄也忍不住了吧?”

        夜风吹拂,赵如璋眼神清明,语气平淡:“明日会有内贵人来宣旨,酒意太重会被察觉,禀给陛下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轩窗边只有他们俩在,卢三郎还是凑近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好事不止一件啊,你知道禁中刚接了个公主回来吗?”

        他心思活络,买通了几个会出宫采买的小黄门,传些边角料消息。

        “听说天家有意择选驸马。”卢三郎咧嘴笑,“我瞧着咱们这批里,就属你长相最好,春风楼的花魁娘子不都夸过你,到时候你多在公主面前露脸,没准就当天家的妹夫了。就算陛下这回放开了选,不少你这样的寒门也进了名单,但是没门路还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尚公主保后半辈子荣华富贵。”

        “慎言。”赵如璋余光扫过席间,并未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还在扎堆吃喝,“官员不得狎妓,若是被抓到必然要被御史台弹劾。”

        卢三郎咂咂嘴:“这不是还没授官呢……”对上赵如璋的双眸,他又把话咽回去,转而开始嘟囔:“我也没过夜,就是听了几首曲子……”

        赵如璋喝下杯中清酒,制止了卢三郎又要给他倒酒的动作,淡然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公主金尊玉贵之躯,在下不配高攀,也从未想过尚公主一事,卢公子不要再提了。”

        换做旁人说自己不想尚公主,卢三郎肯定得哈哈大笑,但说这话的人是赵如璋,他登时就觉得这是赵兄的肺腑之言,值得他好好学习。

        他们俩聊太久,席间有人等不耐烦了,喊卢三郎的名字。

        赵如璋摇了摇头,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

        ·

        已近漏夜,太极殿内还没有要灭烛火的意思。

        小黄门端着茶盏过来,被方瑞拦下。

        他打开茶盏,闻了闻,皱眉问:“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闻着怪怪的?”

        小黄门如实相告:“太医丞那给的,说熬夜容易亏损气血,让我们看着给陛下用。”他又把里面的材料给方瑞背了一遍。

        方瑞越听眉头拧得越深,终于在听到人参时联想起晚间陛下过于漫长的洗沐时间,忍不住把小黄门拎到一边:“去,把这玩意倒了。”

        小黄门一头雾水,也不敢反抗方瑞的话,只好在离开前问一嘴:“公公,是今天不上这茶,还是以后都不上?”

        方瑞瞪他一眼:“以后,都不准!谁开的方子,叫他以后少管闲事。”

        若是方瑞能大着胆子往里面偷看一眼,就能发现陛下今夜并不是为政务烦心。

        折子都好端端地摆在一边,傅绥之面前摊着空白宣纸,一字未落。

        镇纸用上好的美玉雕刻而成,幽幽灯火下仿佛覆了一层盈润水光,像极了小女郎望向他眼眸。

        他今日见到傅知妤,只是微微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就犹如绽放的兰花,叫他挪不开视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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