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花香带来的罪恶,最终弥散入那统治一切的阴暗而狂暴的诅咒,使它演变为一场天火,燃烧在两个大国之间的天堑里。——《神圣典籍》
杀死对面的人,梦就会醒来,但这一次,她打算倾听。
那人站在朦胧的玻璃后,像是把自己置身于世界之外。
她反倒是觉得,自己才是被关在玻璃罩中的人。分不清哪边世界才是真实的。
“滴滴——滴滴——”
紧急通讯声将床上的人唤醒,漆黑的双瞳睁开,少女起身接收了枕边耳机传来的信号——“kh-32区……”耳边响起冷冰冰的智能机械声。
曙光到来前的夜,暗到极致,东北边界kh-32区——
无数道密集的光束刺穿黑暗,投射在缓缓移动的人形上。
“再给他们点反应的时间。”蹲在最前排瞭望塔的一个哨兵头头对着耳麦说道。
“目标距离600米……”耳边的通讯终端发出警告。
“那样的走路姿势,和僵尸没有差别了……”这声音来自城墙上屈膝待命的狙击手。
“550米……”
“巡视长?”
天将破晓,他们背后的这座城,即将迎来黎明。
那个被呼叫的人站立于夜风中,调整着单边佩戴的显示镜,幽绿色显示镜十字准星四周散布着目标物的体温,最终,漆黑的眼瞳定住,像是做出了最终决定。
通过圆形显示屏的辅视功能,那人再次确定,前面是没有人的。
“500米……”耳机里的机械警告声冰冷如夜晚的风。
“瞄准。”这次耳机里是比机械声更冰冷命令。
“发射。”
三秒钟之后——
子弹沿着黑暗中的光束击中百来个目标,产生了远大于其威力的反应。
子弹牵引炸弹,轰隆巨响后,原本缓缓各自前进的“人”的身上,爆出了黑红色的烟。下一秒,光柱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了脑、腹以外的残肢和盖在上面的暗红鲜血。
“只能怪你们来错地方了,奥斯还没精力研究你们。”蹲在前排的狙击手吹了一口枪口。
“如果继续这样成批地抵达,下次该用炮轰了,这个月这都是第8次了。”
“还是不要吵到城里人的美梦吧……”几个身着黑色巡视服的人收拾着他们手里的枪支。
“第六小队,赶紧打扫干净自家门口吧。”智能机械音响起。
站在城墙顶上黑瞳黑发的人一言不发,观望完一切,随后纵身跳入黑暗中。
暗处,响起了微不可闻的战车启动声。
墙垣边,有人朝着黑暗里探了半边身子,“新交任的巡视长?这么独来独往?”
一手扛着手炮的队员朝着前方队友的后背一拍,“我们有必要和人家熟络么,我看你是活得太久了吧。”
远处的地平线上像有什么东西破了壳,一丛橘红色的光芒随后在大地上铺展开来,三台“蜘蛛”清道夫型号机器将地上支离破碎的肢体收集干净,暗红色的血迹被尘土盖上,当远处的光芒铺展到此处时,一切如故,又是崭新的一天。
神佑大陆天启世纪329年初春清晨,天还没亮透。
朝莺鸟的流淌的音色划入弥散开的花香里,火红色龙息花在这个季节含苞待放,淡雅的气息潜进丝丝缕缕的微风里。
奥斯公国,一个位于天堑鸿沟西边的小国,叫着公国的名字,实则以共和国的方式行政。活得像天堑边上的龙息花一样独立自在,恣意地迎接它的暴风雨,吐露危险的气息。
比起南方洪都王朝严格的治安检查,严控人口流动的措施,奥斯公国简直像个公共花园,任凭谁都可以进来坐一坐。
天穹之下,出现了一个无意中迷路的旅人。黑发少年步履自由而散漫,初春的风带着尚未褪去的寒意,他不由地裹紧了外套。
他这一路过来,连身份证明都没出示过。都说奥斯边境管理松懈,实则连松懈都达不到。
也对,奥斯国内的混乱本身就够劝退人了,能到这里来的人,在选择奥斯这个火坑前,身后必定有个更危险的火坑。那些走投无路的人里,大部分是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难民。
再加上奥斯公国人力资源有限,调不出那么多人手来为难民登记。便就造成了现在边境管理松散的局面。
城市的暗处,难民窟时常发生打架斗殴的事件,流血丧命每一秒都在发生,那里有专门的机器人为死者下葬。奥斯公国为他们提供面包和水,还有安息的土壤。
活着没有归处,死了尚有安息之所。龙息花会落在无名墓碑上,悼念每一个有勇气活下去,却没有运气活下去的人。
远处高耸的墓碑上刻着这样一段话——
“他们被隐藏在世界角落里的罪恶逼上死亡之途,凭借勇气迈上这条不归路。
死亡不是终点,隐藏在暗处的不屈从,终有一天会积蓄而起。
那些不被世界接纳的人,宁可在奥斯寻找自由,也不愿迈入编织好的幻境。
这便是人接近真实所要付出的代价。”
苏瞬息远远望了一眼像是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的难民聚居区,不远处,高耸的墓碑脚下,是一座环形竞技场。想从难民窟走出去,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在竞技场上打到头破血流,争取到奥斯公国人才培养计划的少量名额。
难民中很少有人拥有足够强大的身体以及精神力量,然而他们的求生欲却强大到可怕,为了进入最快捷的上升通道,他们会在竞技场中打到头破血流。
为了一个崭新的身份,从而体面地活下去。
人的一切欲望中,没有比求生欲更打动人的,因为那时,可以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人对自由的渴望,看到对命运不公的愤怒。
远处黑黢黢的街道闪着红蓝色交接的光点,是代表有人死亡的讯号,苏瞬息似乎能听到机器人的履带滑过粗糙不平地面时发出的声响,随后微不可闻的声音来自雪白的裹尸布,机器为死者遮住面容,为人保留最后的尊严。
苏瞬息站在文明世界的这一端,天桥上有风吹过,拂过他的发梢。红蓝交接的光点在那片他触摸不到的黑暗地带,消失又出现,如此反复。
在天桥的栏杆上放下一朵初绽的火红色龙息花,他转身离开了。
他压制心里的压迫感,不再去想那一秒又一秒时间过去的生命流逝,眼前光点跳动的画面越发清晰。他才十五岁,正是敏感的年纪,越是逼迫自己不去想,越是觉得自己迈步子的频率,与红蓝光点的闪动频率是那么地合拍。
一步又一步,他心里想着,又有人在他步履之间的时间间隙里死去了。
奥斯公国的城市是灰白色的,街道有些乱,却不脏,文明世界里,清扫机器人时时刻刻监控着路面。
人们的行为举止透露着些小城市居民的低俗之气,脸上却洋溢着知足的笑容。
这才是正常世界里的人嘛。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了——
早班电磁驱动列车一侧,苏瞬息被一群毫无秩序的人毫不留情地挤倒在地上,他起来后来不及拍拍身上的灰,眼疾手快地在车厢门关上前跳了进去。
他朝着无人驾驶仓一侧的投币盒里丢了一个奥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完成后他才舒了一口气。不愧是战斗民族,竞争意识很强,他揉揉酸痛的肩膀。
入城站是起始站,就算最后一个上车也能找到座位,他实在搞不明白挤着上车的必要性,好像凡事先下手为强是这个共和国国民心中亘古不变的真理一样。
即便是有社会保障的公民阶层,也活得极具危机感。
早晨的车厢里头空荡荡的,想在车上点个早餐似乎不现实。毕竟不是印刻着洪都王朝幽里花标志的高捷客运列车,这里不提供任何服务。没有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的优雅乘务员推着餐车为他递上一杯唇齿留香的咖啡,坐在无趣的车厢里,外头是大同小异的世界,苏瞬息有一种穿越回到百年前的感觉。如果不是亲自来一趟,他恐怕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好像这个世界国与国之间的隔离,不仅仅是时空上的了。一想到这,他脑子就晕乎乎的,这种感觉,在天桥上远望难民区的时候也有。那些难民不是被安排着赶到一个地方聚集,而是本能地去往那里,他们在这片陌生的国度无处可去,只能期待那个地方提供的面包和水。他们被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操控着,身不由己,无从选择,随后就被隔离开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被无形的力量安排好了。
而如今,奥斯公国的这种被隔离的情况又与这个世界的难民遭遇是那么地相似,难民可以选择去洪都王朝,享受更加优待的政策,但是出于一些原因,他们没有,奥斯公国可以选择搭上大国发展的顺风车,不必跌怕滚打地在黑暗里摸索,但是它也没有。两者唯一的区别是,作为一个打着公国名号的共和国,他不是以个体的形式出现,因此它能反抗那种被无形力量安排的命运。
奥斯在反抗吗?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那股反抗的力量藏在哪里?
一旦它反抗成功了,奥斯公国成为了大陆上第一个共和国。
不接受洪都王朝递来的橄榄枝,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任务失败了。
这是第一次,苏瞬息怀疑自己行动的正当性。在他心里,其实有那么一点希望奥斯能成为那个特殊独立的存在,不受资本主义、封建等级的裹挟,成为大陆上第一个共和国。
但是,他没有选择,他千里迢迢来此,就是为了将奥斯公国拉拢到洪都王朝的羽翼下。
他赶紧掐灭了同理心泛滥的念头。有这种想法,就好像才抵达,他就在打退堂鼓了一样。
苏瞬息没有选择多花点钱乘坐飞行器,为的是与这座靠近首都的二线城市“亲密接触”,仔细欣赏一下这座悬崖边“奇葩”之国的风景。
少年朝窗外望去,远处是灰蓝色的城市轮廓,三百年前,利威亚市还是一片废墟,现在,公共电磁悬浮驱动列车的轨道已经遍布整个市区。
列车钻入城市。窗外,灰白色、灰蓝色的大楼建筑很有分寸地将更多的空间留给了苍穹,无论望向那里,天空都是敞开的,治愈着快节奏生活给居民带来的压抑感。
安装在前座椅背上的屏幕调整了区域显示模块。开始自动播放利威亚市的早间新闻,他对新闻内容没什么兴趣,无非就是民众最关心的能源和住房问题,当然,提到最多的还是威胁公民生存的,常年不断的各种地质灾害。
靠近天堑鸿沟的国家更具生存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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