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逐鹿前夕
对于通天来说, 亲眼见证幼崽破壳而出是件很新鲜的事。如同蛛网一般的裂缝先是出现在蛋壳中央最为薄弱的地方，而后扩散开来，成了密密麻麻的裂缝，继而破碎得四分五裂。
最先探出脑袋的是一只黄色的小龙, 一边眨巴着圆碌碌的龙眼打量着周围, 一边依照本能掰下蛋壳往嘴里塞, 只尝了一口, 就呸呸呸地吐了出来，看样子是嫌蛋壳的味道不太美好。
它的这一举动，让老龙王疑惑不解, 忙走上前请教通天：“敢问圣人, 它为何不食胞壳啊，龙族小儿向来都是把胞生蛋壳视为美味大补之物，它这却是？”
通天拿出绢帕将小龙提了起来，略略擦拭了几下就抱着它出了法阵, 将它带到了敖广身前。
“不必忧心, 这九个小家伙吃了那么多金丹，早就补足了先天根骨的短处, 自然不再需要吃这胞壳了。”通天说罢将小黄龙塞入敖广怀里，“喏, 你只需用法力一探便知。”
敖广捧着小龙连连摇头：“不敢不敢，既是圣人所说, 小龙岂有不信之理？只是，这，这几个孩子……”到底算不算他的孩儿啊，敖广看着怀中的小龙是越看越喜爱，可金乌是帝俊的后裔, 他又岂敢轻易认到自己膝下。
通天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忧虑：“它们本该命丧于巫妖大劫之中，如今能重回世间已经是与天争命之举。此番复活就是新生，前尘往事都被封印在龙心之中，待它们成年之后才能记起前世。既是借了龙子的身躯，也该和你有父子情分，来日也好回报龙族。等它们长成之后忆起前世，再叫它们自行决定何去何从吧。”
她说话之时特意用法术遮掩了声音，只有敖广和元始能够听见，毕竟龙子早慧，若是被它们听见了，这段亲缘恐怕又要惹出纠纷。
两人说话之时，其余八个龙蛋也依次裂开，八只形态不一的幼崽循着血脉气息跑到敖广脚边，扯着他的衣服就往身上爬。敖广一个个捞起摞在怀里，欢喜得连连点头，两根龙须也随之晃来晃去。
安顿好了它们，通天便要离开，敖广虽然再三挽留要设宴款待她和元始，但通天惦记着徒弟们的功德，还是立即离开了。
通天出了龙宫，架云走了一阵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少了只熊猫，“美因是被送回昆仑了？”
元始对她的后知后觉颇有些无奈，他还奇怪她刚才出了阵法为什么没问起美因，敢情是压根没想起来。“它不适合在水底久居，这里离蓬莱不远，前些日子我便唤了玄女将它接去了碧游宫。方才一算，如今正跟着玄女在轩辕氏那里。”
“既然如此，我们便去人族看看。玄女第一回授徒，不知她体验如何。想来有玄都的经验在前，她应学到了不少东西。”
玄都便是下凡来指点神农氏的，神农氏尝遍百草，若没有他暗中救护，恐怕就倒在荒郊野外了。他这位地皇归位时，通天还在为小金乌们镇魂，不过成就亚圣时天地俱有神迹，她自然能感知到。
通天对玄女的法术修为自然是很满意的，她门下的有几个弟子都已经斩尸了，其中焚煊池淼根脚极好，拜师最早又年岁最长，已经斩了三尸，已经是准圣里的佼佼者了。玄女血统不纯，但胜在心志坚定勤于修炼，和后面的金灵、孔宣都是斩了善恶两尸。
多宝调皮贪玩，但悟性实在不错，斩了善尸之后恶尸也有了动静，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至于后面的几个弟子入门时都比较晚了，离准圣之境还有些差距，他们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修为已经很不错。
通天向来是不在意弟子修为的，凭玄女的本事足以为人皇之师，只是这教、学之间终究有差距，自身厉害不代表就能做一位好老师。
她至今都还记得上学之时有一位老师是高考状元出身，只是教学能力实在是让她们遭罪。或许是那位老师太过聪明，她们一边私下找教辅书自学，一边还要接受老师讲题时的智商碾压，体验感属实不太美妙。
她想到这里，忽然想到了自家师父，默默在心里给鸿钧点了个大大的赞。
两人遂飞往轩辕氏的部落附近，这里大雾弥漫，寻常人若是在此必定分不清东南西北，肉眼能看清的距离不到两丈。不过在通天和元始的法眼面前，这大雾也没什么用处。
在站在云头观察了一会儿，便看出这里的男子多数都聚在一起冶炼铜铁，旁边整齐堆放着戈、叉等兵器。另有一些人在打磨树木，一旁还有个成形的木质小车，上面有铁制的假人伸手指向南方。
“这雾是蚩尤所起，看来是大战在即了。只不过他虽有巫族的神通，轩辕氏也有能干的臣子相助，造出了这指南车，大雾便无法迷惑大军的方向。”通天不免感叹起人的智慧来，巫族生而强大又如何，人族还是能找到对抗它们的办法。
除此之外，部落里还有制作夔皮鼓、训练马匹的，明显是在做战前准备。这夔皮鼓的制作方法还是玄女教给轩辕氏的，夔是东海里的一种神兽，用它的皮做鼓面，再用雷兽的骨头做鼓槌，敲鼓时的声势堪比天降响雷，周围五百里都能听见其声音。
人族之中武力绝伦的是少数，这种神兽并非他们可以降伏，玄女第一回授徒自然是尽心尽力，索性去了一趟东海收了八十只夔兽，用以克制巫族的一些手段。
通天又去观视蚩尤屯军的地方，比起轩辕氏这边，蚩尤一方就显得轻松了不少。她比较眼熟的大巫风伯、雨师和蚩尤正在一起喝酒吃肉，不少巫族后人正在检查铠甲兵器。
“蚩尤的兵器比人族精良许多，已经可以着铠，武器之锋利也远甚人族，也难怪大战之前还有闲心消遣。”元始和通天一起在看，他精于炼器，打眼一看就能看出两族之间的差距。
“巫族本该隐居避世，偏偏要来和人族争夺疆土。人族兴盛是大势所趋，就连瑶池昊天都派了天人下凡襄助人族，我们也在暗中施以援手，巫族再强横，也难逃一败。不过……”
通天又细致地看了一圈蚩尤身边的人，了然一笑：“巫族幸存下来的这几个大巫的想法也不尽相同，只有风伯雨师跟随他起战，九凤、相柳却并未露面。”
“目的相同才会聚到一起，你仔细看看那帐中，可还坐着一位当年的妖帅。”元始淡淡的开口，看得出他对此并无兴趣。
通天再一看，果然还坐着一个雀头人身的男子，正是妖帅飞廉的半人半妖形象。“呵，这可真是稀奇了，当年他们打得就差分出个你死我活，现在却能一同攻打人族。果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两族征战，受苦的还是小兵小将。巫族当年剩的人并不多，蚩尤营中除了跟随他的巫族外，多数都是在北海一带的人族，这一场战争乍看是蚩尤和轩辕氏之间的人巫之战，实则也是信奉不同领袖的人与人的战争。”
元始刚说罢，正想看通天认不认同他的看法，就被她抱住一边的胳膊摇晃起来，叫他看轩辕氏部落中的一处地方。
是通天发现了有一个地方的人在敲钟奏乐，那是部落最靠后的一处地方。许多人在一个院子里进进出出，十分热闹。她刚刚定睛一看，也是有些惊喜：“元始，那里有一户人家在娶亲哎，看来轩辕氏已经定了婚丧嫁娶的礼仪了。”
元始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一对新人将要行礼。此时夜色将至，人族部落中已经断断续续燃起了取暖的火堆，让周围的雾气迤逦转红。其中数这户娶亲的人家里火光最亮，院内还搭了一个大大的火堆，十分热闹。
通天起了兴趣，拉着元始降下云头，落在了小院附近。她本可以隐去身形不让人们发现，偏偏又想去凑一下娶亲的热闹，于是变作一个年轻女子，衣服也换成了人族的装束，顺手还帮元始也变化成了人族男子的打扮。
通天特意变出两个木盒盛放贺礼，分别放了一把木梳和一面青铜镜。来凑热闹的人很多，通天和元始混入其中一起进了院子，放下贺礼后才走到人群里，刚巧赶上了新人在行礼。
他们身着合体的白色纱衣，样式精简，一同跪在两个草垫上。先是叩拜天地，而后互相叩拜，仪式很简单。
之后这对新人便起身，和亲人一起拿出吃食挨个分与众人。不久就来到了通天和元始面前。
新娘长相非常和善，脸上挂着笑走了过来，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递给通天，笑道：“这位妹妹，多谢你前来贺喜。一点薄礼，还请不要见怪。”
通天赶紧回了句恭喜恭喜，新娘颔首浅笑，又和新郎走到了元始面前。新郎和新娘的分工很明确，新娘敬女客，新郎敬男客。他们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孩，一个只负责换洗那敬酒用的杯子，一个为新郎舀酒。
通天一看就发现元始起初有些犹豫，但他看见那小孩一本正经地反复擦洗酒杯后，面色缓和了不少，接过新郎敬的酒一饮而尽，面上也带着浅笑说了句恭喜。
这对新人又去敬别人，而被敬过的人都去围着那大火堆坐下。新人行礼之后，火堆周围就摆上了许多矮桌和坐垫，桌上有切好的风干肉条、煮好的肉块。前后四桌之间另外放置了烧水的铁桶。
通天和元始也在矮桌上坐下，通天右手边坐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头，见她坐下，乐呵呵地与她搭话。
“小姑娘瞧着眼生，是从部落那一头过来凑热闹的吧？”
通天也不知他说的那一头是哪边，索性就胡乱答了：“正是正是。老人家，首领马上要率军与那蚩尤开战，这家却选了这时候成婚，我好奇便过来瞧瞧。”
老头摸着他花白的山羊须，向她解释道：“唉，你年纪小还不懂。正是因为快要开战了，才要办了这桩婚事啊。这新郎是族中有名的大力士，在力牧将军帐下效力，过两日是必定要上战场的。”
见通天听得认真，他又指着自己那张桌子的桌腿让她看。
“你看看，这桌腿上都打了记号，是大家听说他们要办婚事，从各自家里送过来借用的。”
通天看了看自己那桌的桌腿，有一条上面刻了一只鸟，她再去看元始的，是刻了一朵花，确实如这老人家所言，打了不同的标记。
等她再去找新郎新娘的身影时，心里也多了一番别的滋味。那男子高大威猛，脸晒得黑中带红，是典型的大老粗式的男人。只是她从头看到尾，却发现他对新娘很是呵护，行走之时都是轻轻拥着她，恩爱而不失体面。
老人家见她看得出神，又见元始的视线始终放在她身上，眯着眼又笑了。冲通天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悄俏地说：“姑娘，你也知道打仗是要人命的。趁着都活得好好的，要赶紧和你那位成婚呐。否则哪一日人没了，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这话让通天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只推说自己不着急成婚，没想到老人家又劝道：“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仗着年纪小才不着急。须知这人一辈子要迈的坎可太多了，稍不留神，身边人就没了。我妻就是在生下孩儿后，一病就再也没起来。她在时倒不觉得有个枕边人的好处，去了之后老头子才难受起来，这就难过了一辈子。”
“遇到良人，多处一日便是一日啊。”老头子给自己倒了杯水，眼中尽是怀念之色。
通天知他是忆起了往事，便没再打扰他。但这世间最扎人心窝的，莫过于老人伤心小孩哭闹，她不太忍心继续看下去，悄悄地换了个傀儡在这里坐着，真身却是回了云端。
元始察觉后，也随即跟了上来，看她有些神色恹恹，便唤了诸天庆云出来，让她窝在里面，自己则陪坐在一旁。
“玉宸，人的生命短暂而脆弱，故而会有太多遗憾。但我们不同，你不必将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
通天歪着头看他，“元始，不知不觉，你真的改变了很多。”
不再看重跟脚，不再轻视世人，也不再漠视生命。
元始温柔地笑道：“谁叫我们玉宸是个悲天悯人的神灵？一人秉持好的观念，总会潜移默化地改变身边的人。其实我曾经为徒儿们算过，你门下的弟子修为都是顶尖的，但不少人的心性都有缺陷。玄女敏感而自卑，孔宣骄矜而狂暴，金灵过于刚直，多宝心眼太过。三霄和赵公明为了彼此容易意气用事。”
通天一听有些炸毛，护短的特质也露了出来，故意用冷飕飕的眼神注视着元始。不过他不为所动，自顾自继续说着。
“至于我门下，修为是万万比不得他们的，也只有南极、云中子和广成子于修炼上颇有天资。但心性都算平和，只不过太乙私心颇重，帮亲不帮理。”
“若我还是原来的我，恐怕是看不惯你门下的徒儿，也难免包庇太乙。孔宣他们也会因各自的心性而自食苦果。”
“但是，你来了，我也变了，两教弟子亲如一家。寻本追源，的确是因为你的观念才影响这许多人。”
听到这里，通天才换了眼神，眉眼弯弯地有了笑意。
两人享受着这安宁，却忽然远远地感应到两道熟悉的气息，其中还有一点竹子的清香，是玄女带着美因来了。
给通天和元始行礼之后，玄女就拍了拍美因的大脑袋，颇为自得地说道：“一师伯，师父，我把美因带过来了，给它喂了大师伯的丹药，这千年里可是永葆青春，依旧是可爱得不得了。”
“蚩尤的食铁兽已经在路上了，那凶兽杀伤力极大，人族中唯有大力士才能奈何得了。这次有师父在旁施法，美因定能让它们褪去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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