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边池(修)
边池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腔像个破烂风箱般发出沉闷的回响。他费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
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从身体各处潮水般涌来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又昏过去。
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一般,这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快死了。
边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落到这种地步。
大辐射过去四十多年,如今在地表生存的大多是凶残嗜血的异种,弱肉强食再寻常不过。但他身为寄生种,即使在诸多最为凶悍的异种之中,也从来是无人敢惹的存在。
可他还是栽了跟头。
那同族跟踪了边池数月,就像一只织网后,潜伏在阴暗巢穴的蜘蛛,用毕生的耐心等待猎物松懈的瞬间。
边池心有余悸,他第一次遇见对食物如此执着的家伙。要不是他及时抛弃宿主,全力逃跑,恐怕早已成为对方的盘中餐了。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他必须拖着这具残破的身体,找到新的宿主,用其血肉修复身体。
边池咬牙,紧贴地面伸出数道漆黑的藤蔓。
这些藤蔓是寄生种最主要的武器,尖端锐利如剑刃,表面覆盖着钢铁般坚硬的鳞甲。在行动不便时,它们还能通过藤蔓上的触觉和嗅觉器官感知外界。
草叶茂盛,阻碍视野,却也是很好的隐蔽场所。边池索性趴在原地,只管将藤蔓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到尽可能远的地方。
突然,浓郁的血腥味从一根藤蔓尖端传来。这气味是如此新鲜,仿佛一场屠杀刚刚结束。
边池收回藤蔓,艰难地挪动身体,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
墨绿的草叶沾满斑斑血迹,数十具残破不堪的人类尸首四处散落,均身穿统一的军绿制服。从触目惊心的伤口来看,就像是被活生生撕碎。
显然,一个人类小队不久前在这里和某种凶残的异种遭遇,最终近乎全灭。
日近黄昏,草地里浮起的寒雾浸满了浓重的血气。边池举目四望,心中沮丧。
寄生种只能寄生活物,他千辛万苦过来,却没想到这里只剩尸体。
来都来了,他不死心地上前查看,想找找是否有漏网之鱼。
跨过一只血淋淋的断臂,边池心里犯了嘀咕。这些尸体虽然七零八落,却没有被啃食的痕迹。
奇怪,难道异种杀死这些人后不顺便填饱肚子吗?
简直是暴殄天物。
作为朴素的实用主义者,边池对这种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
同时,他内心隐隐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太过相似的惊恐和绝望,凝固在这些迥异的面孔上。他们表情狰狞,瞪大的双眼中瞳孔涣散,仿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物。
他不愿细想,究竟是什么让这些训练有素的人类恐惧到这种程度?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中传出一声异响。
还未回头,藤蔓便已如利箭一般,朝着声音来源疾射而去。在地表生存多年,边池早已在复杂多变的危机中,锻炼出高度的警惕性和极强的反应能力。
“操,什么鬼东西?”草丛中响起惊叫声。
藤蔓擦过一个柔软的物体,缠绕着将此物拖了过来。
居然是个活生生的人类。穿着和其他人相同的制服,鲜血染透被撕裂的长裤,露出右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边池眼睛一亮。
放在平时,人类这种生物,他是不屑于寄生的,他们既没有锋利的爪牙,又无坚硬的鳞片,或是可以翱翔天际的翅膀。
但对如今的他而言,这样一个受着伤又手无寸铁的人,简直是老天的馈赠。
虽然这个馈赠看起来非常不情愿的样子。
男人拼命挣扎,用了吃奶的力气,对着藤蔓拉扯捶打,可这些坚硬又顽固的藤蔓连一丝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直到看见边池,他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靠,这回又是什么?为什么陆地上会有黑色的水母?”男人惊疑不定地自言自语道。
边池眉头一皱,这话简直是对他的羞辱。他最不能接受自己被当成那种柔软孱弱的海洋生物。再说,水母哪里有他这么漂亮的藤蔓。
“你才是水母!”他没好气地用半生不熟的人类语言说道,“没见过寄生种吗?”
“寄生种”这三个字对人类颇有威慑力,对方已经没有精力去关注这“水母”为何会说人话,神情迅速从疑惑变为恐惧。
男人全身肉眼可见地颤抖着,眼中神色近乎绝望。
边池对这样的神情很满意,猎物的恐惧让他省去不少力气。
他轻轻地伸出一根细小的藤蔓。
与其他覆着坚硬鳞甲的藤蔓不同,这藤蔓柔软蜷曲,看上去毫无攻击力,像爬山虎纤细的触须。
但男人见到这藤蔓,却犹如看见恶魔,神情更加惊骇。
他曾听说,寄生种是靠一种特殊的藤蔓进行寄生的。这藤蔓首先从宿主的耳鼻钻入,破坏脑部,然后它们便可以寄宿在宿主脑中。
光是稍微想象自己被这样逐步蚕食,就让他头皮发麻。
“我不要……不要那样死,求求你……。”
可无论他如何哀求,藤蔓仍冰冷地向前蔓延。
男人自知求生无望,他闭上眼,任凭眼泪在脸上泛滥,手中紧紧握着什么,像是在做最后的祈祷。
边池的藤蔓神使鬼差的停在半空。
他凝视着面前颤抖的人,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是太过久远的事,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那时候他刚从母株上诞生不久,连藤蔓都没长出来,只是个弱小无力、圆圆滚滚的幼崽,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吃掉他。
一次差点被其他异种杀死时,他被一个人类救了,那是个总是露出笑容的雌性人类。他跟着那人所在的队伍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她因伤口感染,被队伍抛弃,死在荒郊野外。
那天好像下着雪,她腹部的伤口腐烂了,残留的鲜血结成漂亮的冰晶。女人坐落成银白天地间的一座雕塑,眼中流出晶莹的液体,手心攥着某个东西。边池知道那是她儿子的照片,背面写着儿子的名字—“边池”。
对于异种而言,名字是全然没有意义的东西。但是从那天起,边池突然觉得有个名字也挺不错的。
“你手里是什么?”一根藤蔓戳了戳男人的脸。
边池不会傻到因为这点突如其来的回忆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宿主,只是他突然有点好奇。
男人迷茫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终于理解了边池的问题,犹犹豫豫地开口。一根藤蔓却突然牢牢地堵住了他的嘴。
“……唔?”
男人很郁闷,比刚被抓住时还要郁闷。
边池此时却没有闲心应付这人。
就在刚才,他注意到一阵极轻的声响,有什么在缓慢接近他们。前行时草茎折断的声音巧妙地混在草叶被风摩挲的动静里,如果不是他听觉异常敏锐,恐怕难以察觉。
边池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来者一定是个狡猾的猎手。
他当即决定先发制人,几根手腕粗细的藤蔓骤然飞起,向隐藏在草丛中的生物扑去。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下居然射空了。藤蔓笔直地扎进地里,啃了他一嘴的土腥。
边池神色骤变,立刻离开原来站着的位置,连带将那个被藤蔓绑着的男人也拉到远处。
果然,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紧接着突然向上隆起。土石寸寸崩落,在漫天飞扬的沙尘里,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这是只长得很像老鼠的生物,身躯却比一个人还要高出许多,脊背上的毛发钢刺似的倒竖着,四只爪子像银光闪闪的长剑。它胸前的皮肉几乎完全腐烂了,露出森森肋骨。
这大老鼠刚从地下钻出来,便利爪一翻,凌厉地朝边池挥来。
边池虽然及时闪躲,但伤重的身体终究迟钝了些,还是被爪尖刮蹭到一点,右半边身子火辣辣地疼。
“啊啊啊啊,是之前的怪物,怎么会?”身后的男人一嗓子还没嚎完,就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真是个胆小鬼。”边池心想。
但这一喊也让他瞬间明白,这只异种的目标最开始就是自己。
此地其实是精心布置的诱饵,为了钓上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异种。它杀死所有人后假装离开,实际上却一直潜伏在附近,等待猎物上钩。尸体没有被啃食,是因为它真正的食物不是这些人类,而是其他更强大的生物。
自己就是那个上当的倒霉蛋。
他早就听说有些异种专以强大的种族为食,直到被那个同族袭击,才知道确有其事。眼前这只异种看来也有这种喜好,只是边池不明白,吃个饭而已,这些家伙追求这样的难度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考间,老鼠模样的异种咆哮着向他扑来,它的视线锁定了边池所有可能逃离的方向。
边池只得正面迎敌。
他顾不上那个人类,把用来绑人的藤蔓全部收了回来,朝面前的大老鼠狠狠刺去。
寒光闪过,老鼠的利爪无法砍断藤蔓,却狡猾地将藤蔓塞进嘴里咬住,防止边池脱身,爪子则刺向他的本体。寄生种的藤蔓固然坚硬,本体却十分脆弱,如果不慎受了这一击,怕是要当场毙命。
边池心一横,硬生生将藤蔓扯断。
他顿时浑身剧痛,本就全凭一口气撑起的身体似乎即将彻底支离破碎,变成一堆不听话的废铁。
但此举也让对方有短暂的愣神,边池利用这一瞬间,从它肚子底下翻滚过去,躲过了攻击,并趁其转身,钻进一处茂盛的草丛里。
他很善于掩藏气息,忍着疼痛,像死了一样趴在地上。
大老鼠警惕地盯着他所在的草丛。由于害怕他的反扑,也不敢妄动。
它并不知道边池受了重伤,又断了数根藤蔓,疼得几乎不得动弹,哪里有反扑的力气。再这样下去,迟早还是得被抽筋剔骨、拆吃入腹。
除非得到宿主。
边池心里气鼓鼓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他的身体恢复到平时的水平,这只异种还不配当他的对手呢。
他有点后悔刚才在一片慌乱中抛下了那个人类。现在他在这头,人类在那头,中间还隔着一只饥肠辘辘的大老鼠,再想寄生就更加困难了。
但他不是轻言放弃的异种。边池小心翼翼地伸出寄生藤,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借着草叶的掩护绕过老鼠,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延伸而去。
和其他藤蔓相比,这根用于寄生的藤蔓最为脆弱,长度也极其有限。
远一些,再远一些。
边池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全神贯注地将藤蔓送出,恨不得把整个身体都拧成一股长绳。
身体里传出不妙的撕裂声,就像坠着重物的绳索在绷紧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寄生藤颤了颤,再也无法向前伸长半公分。
可是他连男人的一根汗毛都没够着。
边池叹了口气。
最后几米的长度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生死之间,这就是他的极限了。
在地表二十多年过得懵懵懂懂,他对于“生”都尚未弄明白,对“死”也并没有什么恐惧。吃掉别人,或者被别人吃掉,这地表生态链上生生死死的循环是最自然的事。
他就是不服气。即使注定被这老鼠吃掉,他也要拼了最后一口气,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身上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边池收回所有藤蔓,默默为最后一次反扑积蓄力量。
老鼠不是很有耐心的生物,更何况它正饿着肚子。它等待了一会,隐隐听见猎物藏身的草丛中传出轻微的动静。
它立刻借着这点动静锁定了猎物的具体位置,迫不及待地钻入地下,朝那里爬去。
在地下时,对地表动静的感受更为清晰。它得意地发现,猎物一直停留在原地,并未察觉它的动向。
它掘土的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就到达了猎物附近。然后,就像每次捕猎时做的那样,轻松顶开头顶的土层,展开一场完美的偷袭。
但这次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地上散落着杂草和之前被他杀死的尸体。那只在草地里异常显眼的黑色寄生种,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明明在钻出地面之前,它还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头顶的动静。
正在疑惑之时,腹部忽地传来尖锐的疼痛。它低头,只见几根拳头粗细的藤蔓披着锋锐的鳞甲,深深地扎入了它的肚子。
那寄生种果然就在附近。
在它因疼痛而瞪大的双眼前方,一个趴在地上的人类尸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人胸口破开的血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藤蔓从他的手心延伸出来。
边池胡乱抹开脸上的血污,冲老鼠模样的异种露出狡黠的笑容:“想吃我,当心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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