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襄阳
渐渐地,众多难民都在这寺庙处歇足,人多起来,便有官府安排施粥赈灾,虽僧多粥少,时常食不果腹,好在包袱里的干粮还能撑一段时日。
殷离与王二逐渐活络起来,她缠着他问东问西,好不容易才从他口中套出一些信息来。
王二是西京人,父亲是西京绥阳县隶属官府下的一个衙役,在他才出世几年便在匪乱中丧命,而他声称那仇家,应是他父亲所捉捕过的某一小贼。
他母亲积劳成疾,也在两年前去世,西京年末大降霜冻,庄稼遭害,引发了饥荒,他便跟着流民大军进入雍城。
打发谁呢,她才不信,她都听那两人说啦,都是上头悬赏下令杀人,能做到这份上的,他一定是个要不得的人物。
殷离不信,再度追问:“一小贼如何有这样的胆量杀人,你说说,你是不是先帝膝下的遗孤,此行是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倾覆皇权,报仇雪恨,君临天下?”她越说越兴奋,双眸闪闪发光,等待着能够让她惊喜的回答。
王二起身将一垛柴火搬来,码在一旁后又一捆一捆地添进火堆,颇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殷离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王二一边添柴一边慢悠悠地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被那些说书的胡编乱造的话本迷了眼,我就是西京绥阳县的一个村民,不是你想的那些皇室遗孤,也不是什么江湖侠客,你看我身上可有值钱的物什?哪个小公子会沦落到我这样的地步。”
殷离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厚薄适中的唇与挺而直的鼻,长睫下的乌黑眼眸,那白皙的皮肤,分明就是一张养尊处优的脸,王二注意到她的注视,皱了眉头偏过头去。
殷离咧嘴一笑:“我救你一命,你何不以身相许报这救命之恩?”言罢便凑到他身边,说道:“英雄救美,那美人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王二冷漠地推开她肩膀,说道:“我不好男色。”
说话间又有行人开门入内,带来好大一阵风雪,来人身着斗笠与蓑衣,进门便一一褪下,有熟人识出了来人面容,起身打招呼道:“刘大哥,这一趟哪里过来,好大的风雪!”
这刘大哥走到熟人面前,他是粗人的面庞,嗓门洪亮,将全屋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哎!老吴,你也在这耽搁了吧!我方才正从西街来!那儿都戒严了,告知说大雪阻路,行人一率不准放行!”
那熟识人作出一脸神秘的表情,刻意压低了声音,又想博这屋里人的关注,做作地回答:“依我看啊,这可不全然是天气的原因,你可听说了吧,前天晚上,西街那处……全家七口……乱葬岗……现下尸身都埋入土啦,你说……”
殷离侧过头看了看王二,他面上不知什么表情,只是那捣着柴火的动作,瞬间停滞。
屋里的众人就在这两人的对话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和殷离一样竖着耳朵要去探听消息。
殷离只听了这几句,咬牙切齿的恨这刘大哥这会儿嗓门简直如蚊蚋一般,刘大哥又继续说道:“我看近几日入襄阳城内的流民都得排查一遍,你说这些流民这么多,还要对老百姓这样一查再查,不如开仓赈粮,少征些税银不好嘛……”
殷离皱了眉头,想来官府又有了些管制措施,自己身上的干粮可经不起耽搁,虽每日都有周济,可这僧多粥少,抢饭也是个力气活,她小胳膊小腿的,怎么抢的过那些大爷大妈,每日被挤得歪嘴斜眼,一双脚被踩得肿成猪蹄,全身上下的骨架似散落了一般方才能抢到一碗薄粥,结果身边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白脸。
想到这里,她用充满怨念的眼睛看向王二,他面上仍是一片淡漠。
这拖油瓶分担去她一半干粮,吃她的,喝她的,还得给他买药治伤,如今还这一副轻松样,身上更是啥都没有,空有一副皮囊。
他身上的伤养了一周,现下倒是能够行动自如了。为了这么个小白脸,她又是出钱又是出力,冤大头如她,这世间真是少有。
不如把这厮卖了算了,这品相,应该能赚个好价钱。
她吓唬他道:“小少爷,我没钱啦,把你卖了,给我换点钱好不好呀?”
她打量着王二发出诡异的笑,王二头皮发麻,不自禁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你不是要我以身相许么?”
殷离一愣,王二却一变脸色露出一个微笑。
“既是公子的人,自然要跟着公子。”
他那墨瞳在笑意的牵扯下盈盈而动,那里边,似乎有什么在张牙舞爪地爬出,一钩钩在她心窝子上,嚣张地宣布“救了本大爷就得给我负责到底”。
她只能自认倒霉。
雪纷纷扬扬落下,夜间众人美梦正酣,不是,是美梦正鼾,一个小小的破庙,容纳了十来个抠脚大汉,别说那馊味儿脚臭味汗味了,生理刺激她还能忍,只是那此起彼伏的鼾声简直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像是百来人在她耳边锯木头,她睁着无助的大眼睛,望着眼前那双手合十的佛像。
好不容才在众人的合奏中昏沉睡去,却被一双冰凉刺骨的手贴在脸上,她一个激灵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看见王二在她身旁蹲着,笑着露出一口刺眼的大白牙。
她的怒气已经爆发到极点,却还是按下即将从舌尖上弹跳出的对他祖上的亲切问候,好脾气地说道:“你他娘的要做什么?”
王二凑近她,轻声说道:“有法子了,今晚可以过西街。”
殷离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最好是你说的这样。”
她清醒的小脑袋瓜飞快地运转着,想要整理行囊,却发现王二早已背在了身上,这小白脸,办起事情来还是有几分牢靠的,二人便蹑手蹑脚走出了寺庙。
半夜间雪已停,极低的气温另殷离直打哆嗦,她看看王二,对方是面色不改。
她上牙与下牙战栗着,艰难地蹦出一句话:“什么法子,怎么过西街?”
王二这时显出的沉稳很可依靠:“前几晚我都在这观察过,每隔三日便有一辆郭府的马车过路,守夜士兵不会检查,想来那马车中的货物是违禁用品,我们现在去郭府,翻墙进后院,坐上那辆马车偷渡出去。”
殷离又问:“郭府没有下人看守么?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敞着门让贼偷东西么?”
王二看了她一眼,一副懒得回答你的模样。
这王二对此是了如指掌,想必是蹲点了好多天,她不禁怀疑,这家伙难不成原先是作那偷鸡摸狗的行当?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郭府后院墙边,殷离看着高高的墙,才明白过来自己先前的疑问是有多愚蠢,她面色呆滞,这高墙,是正常人能翻过去的么!
她正想问他怎么翻墙,就见王二已蹲下身,双手撑着地,对她说道:“你踩着我,翻过去。”
殷离还准备演他一波,客气一下,王二便说道:“赶紧的,否则我把你扔进去!”
殷离看他焦灼,一脚踩上他肩膀,那力道是半点没有客气,王二一声闷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真……重!”
殷离攀着墙沿,又狠狠踩了两脚泄恨,两手一撑,使尽全身力气,却用力过了头,反是把自己摔进了后院里,王二只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和一声隐忍的哀吟。
殷离好容易双手支起自己,全身像散架了一般疼,她揉揉摔痛的屁股站起来,就看见王二已站在了她身前,是一身轻松,仿佛无事发生似的站在眼前,哪里像她一样狼狈?
她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我会错意了,你是不是偷了人家东西,才被人家追杀?”
王二对着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在马厩旁的一辆运货马车,上面显然已经装好了货物,用一块大幕布遮盖起来。
他使了使眼色,殷离闭了嘴,两人打开幕布一角,钻了进去,车内装的是几只有半人身高的木桶,整齐放置,与一边的车壁还有一点小空间。
殷离凑上去闻了闻,正散发出一股酒味,酒香十分诱人,正想要揭开那封布蘸一口尝尝,王二一脚把她踹进了里间。
她揉着屁股喊疼,王二这样的大块头便硬挤了进来。
只是空间过于狭小,两人只好挤在那一方小空间中,方才钻入,就听闻车夫系紧幕布上马的声音,一声鞭响,马车便颠簸着开始上路了。
殷离窝在里间,以侧躺的方式将自己塞在酒桶与角落之间的间隔中,王二这样的大块头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得以挤进殷离身后,殷离被他挤得龇牙咧嘴。
两人背对背靠着,殷离只觉得自己快被挤得散了架,她甚至要认为自己俨然成为了这马车结构的一部分,严丝合缝地和酒桶亲密接触。
另一边的王二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身上还有伤,一只手紧紧捂了腹部,皱眉凝思,二人都只能乞求这样的路程快一点结束,她询问道:“你知道这辆车要到哪里去吗?”
又是不回话。
他皱着眉头,双目轻阖,不打算理会身边这聒噪的人。
她在脑里思索着要是被发现了,她就大喊救命,说是这王二胁迫她的,想了想不禁赞叹自己妙思,眼皮却越来越沉,径直睡了过去。
这方王二已抽出一柄小刀,将那幕布划开一道小口,外间凌厉的风吹在他脸上,似刀割一般的隐痛。他看到这外间似是山路,黑乎乎的一片,分不清深处的方位。
良久,王二才说道:“这车上所载货物都是酒,此间又是山路,距离雍城最近的仅有襄阳城,想必这批货物是要进给襄阳城内的酒家,或者是哪个大户人家也不一定,总之,极大可能是通往襄阳,我们只……”
却听见耳后绵长又清晰的呼吸声,不禁失笑,他感受到背部来自于殷离的体温,微微的温暖传来,内心方才感觉到一身的疲乏,将身子松懈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路程踏上了平缓的道路,还有琐碎的摊贩叫卖声,让他意识到,大抵是进入了襄阳城东市,他用手肘用力捅了捅身后睡熟的家伙,殷离才悠悠转醒,想要舒展身体,才发现仍维持着原先的僵硬姿势。
她的声音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嗯……这是到哪了?”
王二嘲讽道:“你这是在赶路还是在游玩?”
殷离抱怨道:“周公要来见我,我也没办法啊。”
王二说道:“想必快要停车卸货了,等车停稳,若是人烟稀少之处,我便划开这幕布,我们二人一同钻出,记得手脚利索点。”
殷离听了,却有点紧张,问道:“要是外边有人,被发现了呢?”
王二缓缓回道:“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马车似乎是转进了一道小巷,停稳,随后响起的是车夫急促往屋内走的脚步声,想是急着要去方便。
王二看这小巷附近没有旁人,便双手撕开了那片幕布,将那幕布撕开一个大口子,殷离才翻转过身来,身边就空空如也,还来不及惊诧,一双手就将她从里边捞了出来。
脚才落地,这王二就拉住她的胳膊疯狂飞奔,殷离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只得顺着他的步伐双腿狂奔,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身轻如燕水上漂,直到看不见那马车所在之处了,两人才停下歇脚。
殷离自诩体质不弱,但大口气的喘息简直像个刚溺水被救回的垂死之人。
她看了看王二,对方一脸轻松,还在四处观察周围的环境,周围是一片繁华景象,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王二双手插了腰,向四处观望,说道:“这里就是襄阳城东市了,沿这姑息河往北四十里,就是天师处所庄府。”
殷离来了精神,双眸闪闪发光,面上更是堆上了谄媚的笑容:“这么快就到襄阳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王二,看来你真是上天派来的贵人!”
王二眯着眼睛看着她,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假笑道:“本贵人累了困了,还得要个干净地方梳洗沐浴一番,你看着办吧。”
殷离那笑容就凝固在脸上,手里摸了摸腰间上的荷包,心里嘀咕,这老本可是保不住了。
二人在那东市市街上,沿街找了一间旅店住下了。
长时间的奔波,另她身上脏的难受,住进客店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她叫小二打了一桶热水来,散了长发,全身心浸泡在那温热的水中,这会闭着眼睛,觉得这些时日以来身体上的酸痛都被这温热的水抚平了。
她正闭上眼睛享受这温热的水,就听见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她的房门便被一把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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