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骑马
军营驻扎在一处平地, 依山傍水,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殷鞅的帐篷理所当然是最大最气派的,帐篷前还有重兵看守。皎皎原以为自己会被打发到什么角落自生自灭, 没想到殷鞅却把她安排在他身侧的一个小帐篷里, 给的待遇居然还不错,是单人住的。
殷鞅依旧让泉衣看守她。名义上是看守,皎皎却觉得实际是照顾。
幽平郡的住处是在荆家的将军府,府里的庭院廊道、屋内装饰都很有燕地的雅致风格, 因此皎皎住着还并没有太大的落差感。
可眼下到了殷人的军营, 皎皎的所见所闻所感却无不提醒着她,她现如今真的不在燕地了。
燕人多淳朴, 爱着淡色衣衫, 见人常带三分笑。殷人却与燕人大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他们身形高大, 面容却冷肃凝重,不苟言笑, 一身黑色站在一起便是黑压压的一片, 给人压迫感极重。
穿着青色衣衫的皎皎从马车上下来时,明显感受到周围的视线都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她甚至不用多说一句话,仅凭面容与衣衫,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别人看出她的身份——至少看出她不是殷人这一点。
泉衣替皎皎挡了大多数的目光,领着她进了帐篷内。
不知是否是因为军营的缘故, 还是这就是殷人的打扮喜好, 总之皎皎进了帐篷内,发现帐篷内的装饰少到了几乎简陋的地步, 只设了一床一桌一榻, 床榻对面悬挂了些动物皮毛和几把没有箭支的弓。
弓是好弓, 弓体通身漆黑,弓梢用黄金装饰,黄金上还雕饰了繁复的花纹。
整把弓弧线流畅,黑色和金色交映,让皎皎看了一眼就想起了殷鞅:他的衣衫打扮也如同这把弓,黑沉沉又透着尊贵与傲气。
皎皎指着这把弓问泉衣:“是太子的弓吗?”
果不其然,泉衣回:“是。”
她解释:“副将们都知道太子好武,便常送他漂亮又厉害的刀剑或弓箭。送多了,太子帐篷里放不下,便把一些塞到这里。”
皎皎没有问为什么这里只有一把弓,其他的刀剑和弓上的箭矢都不见踪影。
这根本不用问,便是殷鞅自负,他身边的其他人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也是不会让她有机会摸到利刃的。
皎皎撇撇嘴,不再去看那把弓一眼,转而又去看床榻。
床榻由黑漆木制成,平板方正,并无亮眼之处。
让皎皎在意的是床上那厚厚的白色毛垫。这毛垫一看就是由上好的动物皮毛制作,毛色白净发亮,柔软顺滑。
皎皎问:“这是……?”
泉衣道:“太子十五岁打猎时曾捕了一只白虎,这毛垫是由那白虎的皮毛制成。”
殷鞅居然有了良心,会给她用这种好东西?
皎皎问:“太子愿意把这垫子给我?”
看了她一眼,泉衣道:“这毛垫对太子而言并无太大意义。”顿了顿,她隐晦提醒:“太子爱捕猎,这些年捕的动物制成的毛垫数量不少。”
皎皎听明白了。
她鼓起脸:感情这帐篷里的东西都是殷鞅看不上的啊。
那住进这帐篷里的她像什么?仿佛她专捡他不要的破烂来用似的。
但住哪里又不是皎皎能选择的,要是能选择,她肯定要选择住回长乐巷的那间小院子。
既然无从选择,便只能住进去。
起初几日是哪里都不准去的,但关了几日后,皎皎忽然被准许出帐篷走动了——当然,营地还是出不了的。并且她走到哪里,身边都需要跟着一个泉衣。
这已经是莫大的自由。
皎皎不想去问殷鞅不再关她的理由,总而言之,能出帐篷就是一个巨大进步,至少她可以去探一探周围的地形如何,殷人的军营设置又是如何的。
没错,皎皎依旧不死心地想要逃离殷鞅身边。
从幽平郡到度山郡的五日简直吓怕了她,十几场刺杀,表面上看着像是奔着殷鞅去的,可在知道剧情的皎皎眼里,却觉得这些人都是奔着她来的。
只要待在殷鞅身边,她就是不安全的。
离开殷鞅之后的去处,皎皎都已经构想得一清二楚。
她可以先去那山洞附近找荆南枝——她就是知道,他一定还在那里等自己。追捕令已经被撤,与荆南枝汇合后,他们可以回到祈水郡,让二公子帮忙派人送他们去魏国。
而到了魏国,她便可以和她娘团聚,她们又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一切都很圆满,皎皎日思夜想这场景,想得心热眼眶也热,一日比一日迫切地要离开殷鞅身边。
坐以待毙是没有用的,皎皎明白,她必须要想办法为自己挣得一条生路,去挣她幻想中的生活。
——那简单平静的、没有那么多纷争权利的、充满了糕点的甜腻香味的生活。
于是皎皎开始试探殷鞅的底线。
她出了帐篷,一开始只是在帐篷附近溜达,见殷鞅没有管她,又大了胆子去看殷人是如何练兵的。殷鞅依旧没有管她。
殷鞅整日待在他的大帐篷里,仿佛忘记了有皎皎这么一个人。帐篷里每日有奴仆、将士、大夫出入,皎皎有时候晚上待在自己的小帐篷里,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殷鞅怒斥将士的声音。
殷鞅似乎很忙,忙着疗伤,忙着和将士们商谈下一步如何攻打越人的事情,忙到了无法再管皎皎的地步。
皎皎很高兴,但还是想试探一下殷鞅是不是真的不管她了。
她把目光瞄准观察了许久的马场。
学会骑马,是皎皎在营地里思索几日后给自己定下的新的学习内容。
那一日看到墨老骑马,心中便隐隐约约升起这念头,等来到营地,发现营地内居然还有一个马场后,皎皎便立刻下定决心——她要学骑马。
度山郡离幽平郡都尚且需要五日行程,离祈水郡只会更远,学会骑马,对她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于是,这一日皎皎溜达到马场,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一眼就走,而是隔着围栏摸了摸一匹小马的头,转头对身后的泉衣说:“我想学骑马。”
这事泉衣是没法决定的。
她先带着皎皎回来,然后独自去了殷鞅那里,和殷鞅说了这件事。
殷鞅冷笑:“让她出帐篷,她心果然就野了。前几日去看练兵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说自己要学骑马。”
他呵了一声:“不就是想跑?也不想想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便是学会骑马,她又能跑出几里地。”
泉衣听他冷嘲热讽一通,便以为他是不想要皎皎学骑马的,道:“奴下次不会再带燕女去马场了。”
哪知道殷鞅阴阳怪气道:“继续带,为什么不带?她可是我的吉星,我怎么能怠慢她?”
泉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不懂他的反反复复。
她犹疑:“那……燕女学骑马,要找人教她么?”
殷鞅沉下脸:“她是我的凶星!是克我来的。你没见她来后我的伤就一直没好过?我能让给她出帐篷走动已经是对她宽容大量,现在她想学骑马我还得替她找个师傅?怎么,是怕她学不会,怕她跑不走?”
又是吉星又是凶星,泉衣已经听不懂太子到底在说什么了。
她跪在地上,一时犯了难,不知道如何处理燕女要骑马这事。
“愚人,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最后还是殷鞅看不下去,皱眉道:“她要骑马,那就让她骑,但是不准给她找什么人教她,马师也不准给她优待。随便给她找一匹小母马,让她自己骑去。”
听到燕女的事情他胸口就疼。殷鞅挥手让泉衣下去:“看着点,别让她缺胳膊断腿就行了。”
得到泉衣带回的消息,皎皎大吃一惊。
殷鞅真的同意了?!
由于殷鞅前科太多,皎皎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憋着在后头使坏。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之前在幽平郡关了她快一个月,怎么一到了度山郡的军营里,他就变了个人?
没有故意让厨子做难吃的饭菜恶心她,还让她四处走动,现在她想学骑马,他都没反对?
这不像是他啊。
但不管殷鞅是不是抽风,能让她学骑马就是好事。只能骑小母马又如何,没有人教又如何,只要能学,一切都不是问题。
殷鞅首肯后,皎皎每日早上就往马场跑。
马师给她牵来一匹枣红马后就离开,甚至不于她说一句话。皎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左右这些人和她并无关系,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枣红马的身子,小声道:“你乖乖的,不要把我摔下来,我们友好相处好不好?”
枣红马听不懂人类的话语,只是从鼻子里喷了一声气,似是回应。
皎皎被它的反应逗笑,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自言自语:“很好,先学骑马,再找机会跑,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泉衣没听清楚她在低声念叨什么,但见她露出笑颜,心里也替她高兴。
皎皎正式开始自学骑马。
她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论,没有贸然直接上马,而是在头几日先和马儿多相处,给枣红马喂草,努力让枣红马对她更加熟悉。
下午的时候,她就去看训练场上的骑兵是如何骑马的。他们上马的动作、骑马的姿势、握缰绳的手,她都看得认真,总结这些骑马的技巧。
几日后,枣红马对她熟悉许多,技巧也总结了一些,皎皎这才开始上马。
可是理论和实际到底存在差别。
皎皎很快发现骑马是件难事,自学骑马更是难于登天,没有人教,她甚至连上马都难。她顿时反应过来殷鞅的心思:他是根本就瞧不起她,觉得她学不会,想让她知难而退!
可皎皎怎么能退。
一步退,步步退。她没有后退的选择。后退她就会死,后退她就再也见不到她娘了。
皎皎只能咬牙上马。
学骑马真的不是件简单事,比读书写字要难很多。
缰绳粗糙,皎皎怕被摔下来,握着缰绳的力气便大,手心勒出的红痕一整日都消除不下去。在马上的时间久了,腿也磨得疼,下马的时候皎皎险些栽倒在地。
可不能不学。任何能让她逃走的机会她都要把握住。
皎皎累极了,但从没喊过一句苦。
幸好还有泉衣在一旁照顾她。
她是个沉默敦厚之人,虽然是奉殷鞅的命令来看管她的,但在生活中一直把皎皎照顾得很好。见皎皎死了心要学会骑马,她帮不上别的忙,却能每日给她备好膳食,晚间给她备水,甚至还寻了抹在擦伤处的药膏。
药膏不是顶好的,是军营里最普通的擦伤药,可她拿来的时候,皎皎还是很感激。
两人朝夕相处,泉衣对皎皎也是生了感情的。
她对燕人没什么感觉,但却觉得皎皎很不一样。不是殷人和燕人的那种不一样,是她和其他所有人的那种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泉衣谈不上来。
她只是觉得这个燕女有时候勇敢得很天真,天真得又很可爱。她是好看的,可最好看的还是眼睛——这双眼干净地像是没见过黑暗,或是明明见过黑暗,却还是执着一定有光明存在。
晚上皎皎洗完澡,泉衣看着她手心和腿上的红痕,终于按捺不住多日的好奇。
她问:“骑马不累么?”
皎皎瘫在床上,闷声答:“累。累死了。”
泉衣又问:“既然这么累,那还学吗?”
她是觉得皎皎在做无用功,做白受罪的事情。千辛万苦学会骑马又如何,这边几万殷人,太子又怎会让她跑出去。
听了这话,刚刚还瘫在床上的皎皎却腾的坐了起来。
她咬牙切齿,捏紧拳头喊:“学!一定要学!他既然敢给我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敢学!!”
泉衣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心里很难说是不动容的。
她不懂皎皎这股劲是从哪里来的,却发自内心地觉得她这样很好,希望她能够保持下去。
另一边,殷鞅答应让皎皎碰马后,隔三差五地也会把泉衣喊到面前,问她皎皎最近学骑马学得怎么样。
第一日,泉衣说皎皎没上马,而是去看了骑兵们是怎么训练的。
殷鞅听后哼笑:“倒还算聪明,可惜看和做是两回事,她很快就会知道骑马不是光看就能学会的。”
第五日,泉衣说皎皎开始上马,可惜连哪一只脚先踩脚蹬都不知道。好不容易上了马,也只敢握住缰绳,马儿稍微一动就趴在马背上。
殷鞅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本想笑话她不自量力,可是发现自己也没那么高兴。
他淡淡道:“再练两天就该放弃了。”
第十日,泉衣说皎皎上马熟练很多,现在能够在马上坐得安稳,甚至还能走动两步。
殷鞅这回没说话。
第十三日,泉衣说皎皎试图让马儿小跑起来,差点摔了,幸好她缰绳握得用力,马儿停下的时候,她身子有些歪斜,但人没大事。
殷鞅蹙眉,沉默半晌,依旧不语。
第十七日,泉衣说皎皎今天在马场跑了一圈。枣红马很乖,带着她跑得很平稳,皎皎下马的时候高兴得不行。还亲自给这一匹枣红马梳了梳马鬃。
说起这画面,泉衣的表情也柔和下来。
殷鞅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
他原本只是想看她笑话,可是听着她这些时日磕磕绊绊地学下来,学得辛苦缓慢,但的确稳步向前,又觉得这事情其实没那么好笑。
殷鞅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她就这么厌恶他,累成这样苦成这样,也要从他身边逃离?长得软和,脾气却是比他还要硬。
越想越烦,他扔了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明天我去马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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