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会盟
皎皎不知道玉年到底和越鲥聊了什么, 才会让他一改之前对国事倦倦的态度,连着几日都早出晚归,整日与玉年和大臣们待在议事殿中商讨国事。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听得眉头紧皱,但好歹不再像之前那样漠不关心。
皎皎真心诚意为越鲥的改变感到高兴。
她想到在殷越边境曾经遇到的那些事、那些人, 对越鲥说:“你强大起来, 才可以保护自己, 保护长颍, 保护整个越国。”
也可以保护你,更可以留住你。
越鲥送皎皎到宫门口, 扶着皎皎上了牛车。他凝眸看着皎皎, 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的。”
春日到来, 极乐坊的姑娘派人来宫中递信,说是有好几日不见皎皎, 希望皎皎能出去聚一聚。皎皎今日就是出去见灵鹿灵蝉她们的。
越鲥站在牛车旁,见皎皎要合上帘子,不由心中一动,伸手又把帘子掀起。
对上皎皎疑惑的眼神,他嘴唇嗫嚅,眼中划过挣扎、犹豫,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半晌后, 越鲥才低声说:“没什么。皎皎, 出去玩得开心。”
顿了顿,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对皎皎郑重承诺:“我会想办法让你和你娘团聚的。”
越鲥最近一直很忙碌,皎皎其实心中记挂着她娘的消息,但不好意思一直拿自己的事情去烦越鲥, 此刻听他主动提起, 才知道他一直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中。
她心中一暖, 对越鲥诚恳道:“你能帮我去打听我娘的消息,我已经十分高兴了。”
越鲥勉强一笑,不敢对上她澄澈干净的眼眸。
等皎皎的牛车消失在街尾,他才叹了口气,对刚刚进宫、此刻正站在他身后的玉年说:“你想一想有什么计策,能够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把皎皎她娘悄无声息地带来长颍。”
皎皎挂心她娘的事情,这点越鲥是知道的。
可芸娘的身份复杂,又牵扯太多,越鲥一时不知道怎么同皎皎说起。
还有那个叫荆南枝的人……
越鲥抿唇,他觉得在处理完殷人的事情后,他得找个时间与皎皎说说她娘的事情。
至于那个被燕人骂不忠不孝的将军的消息,越鲥还没想好要不要与皎皎说。
听到越鲥的吩咐,玉年苦笑:“国君,您是在为难我。”
那可是有姜王室血统的魏王后啊……纵然不知何故惹怒魏王,独居魏王宫一隅,但也不是想带走就带走的。
眼见着又要到了与大臣们商量殷人事宜的时候,越鲥转身向王宫内走去。
他垂眸,轻声道:“玉年,这件事再难也要办成。”
实在不行,那就如同那些老臣们的话,重现父王在位时越国在六国的盟主地位。
越鲥走进议事殿,眉宇间又浮上几分烦躁。
他想:原来当上国君,仅仅只是个开始。
见大臣们陆陆续续进殿,想着处理了几个月都没有头绪的殷人问题,越鲥强自忽略右耳的不适,冷冷开口:“诸位吵了那么久,总该给我个结论。”
他想,得尽快处理殷人的事情了。只有处理好殷人的问题,才能够把精力放在魏王身上,想办法把皎皎她娘带来长颍。
皎皎尚且不知越鲥改变的原因。
她来到极乐坊,刚下牛车,就被从门内冲出来的灵鹿冲过来一把抱住。紧接着,灵蝉灵珊等人也从坊内出来。
灵鹿把头埋在皎皎的肩膀上:“皎皎,才半月不见,我就很想念你。”
她小声抱怨:“国君太小气啦,为什么不让你继续住在极乐坊里呢?我们姐姐妹妹待在一处多快活。”
灵蝉走近时听到灵鹿大胆的话,没忍住眼皮一跳。
她轻轻拍了下灵鹿的胳膊,瞪眼睛:“灵鹿,小心点说话。”
灵鹿撇撇嘴,到底还是闭嘴不谈。
春日是踏青的好时候。极乐坊的姑娘们把皎皎约出来,是想和她一起去城郊玩乐。
等灵鹿松开手,皎皎问:“窈娘给你们放假了?”
灵蝉点点头,拉着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的皎皎再度上了牛车——这回是极乐坊的牛车。
她回答:“近来窈娘心情很好,脾气也软了很多,大家求一求她,她就给大家放了假。”等皎皎在车厢里做好,她靠近皎皎,附耳对皎皎说:“这次出来,也是窈娘想要我们同你说一声谢。”
皎皎知道窈娘为什么说谢。
她摇头,轻声:“我没做什么。要谢的话,也是应该谢越鲥才对。”
在整个长颍,怕是只有皎皎敢直呼国君的名字。但灵鹿和灵蝉隐约知道这两人一路相伴的羁绊,因此都只是轻叹一声,不多说什么。
偶尔她们想起当初西楼上哭得歇斯底里的少年,也会感慨世事无常:谁会能够想到当初西楼里孤苦无依、受尽欺凌的人,有朝一日会成为国君呢?
不过……
灵鹿悄声:“长颍的人都看在眼里。国君其实做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至少不荒唐,至少不乱杀人。还改善了流民的问题,也正在积极努力地解决前任国君留下来的与殷人的烂摊子。
他做得比长颍很多人都以为得要好。
花朝节那一晚百姓们嬉笑间送上高轿的兰花,未必没有几分感激他的意思在。
皎皎听她们这么说,再想起书中死去的越鲥和长颍二十万百姓,忽然间心底涌上来一阵说不出来的感受。
苦难其实是没什么好感谢的。但至少此刻,皎皎觉得她能来到长颍,也许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
因为流民问题得到处理,长颍的郊外再度草长莺飞,一片好春色。
皎皎正在听灵蝉抚琴,悠悠然想到一切正朝着好的地方奔去,面上也不由露出几分松快来。
正听着灵蝉的琴声,皎皎冷不丁注意到远处有马车奔来,向着长颍城内的方向奔去。
车帘掀起间,皎皎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一张面孔。
……燕地的使臣?
皎皎疑心自己看错,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者马车而去。
一旁的灵鹿见她恍惚地看向路边,不由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好奇地问:“皎皎,你在看什么?”
马车奔得快,不一会儿就消失。
皎皎收回视线,心神已经飘远。
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没什么。”
真的是燕地的使臣么,她没有看错?
现在距离越鲥成为越王快过去大半年,各国使臣在去年秋末就陆陆续续离开,燕地的使臣也是在那时候走的。
这才过去多久,怎么他又回来了?能让一国使臣在半年内就大费周章地往另一国的王都跑两次的,究竟是什么重要事情?
皎皎心神不宁,傍晚回到王宫后,终于从越鲥的口中得知来龙去脉。
——燕地的使臣是来帮越人解决与殷人之间的问题的。
下午,议事殿中,领着燕王口谕而来的使臣神色恳切:“越人与殷人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大批越人死于战争,国君虽非燕人,但也感同身受,十分不忍。”
说到此处,他正了正脸色,继续道:“更何况殷地与燕地毗邻,殷地多年前还夺取我燕地一郡,眼下若是殷地新王登位,守住从越地得来的十座城池,怕是连天子都不敢拿他殷王没任何办法。殷人强,越人危,燕人也得不到好。”
见长颍的大臣们都露出了戚戚然的表情,使臣叹道:“这才是国君遣我来长颍的原因。”
这段话勉强算是掏心窝说话了。
越鲥单刀直入地问使臣:“那燕王打算如何助我越人?”
使臣微微一笑:“殷人并非牢不可破。据我们所知,这些年来,殷地在战中也损耗了不少人和钱财,急需休养。再则,殷太子已经返回到埕陵,依照殷地的习俗,新王需要参与祭祀,供奉神灵,想来在半年内,殷人也没有精力同时盯着燕、越两地。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在长颍臣子们炙热的眼神中,使臣终于说出办法。他对越鲥说:“国君打算邀请您和殷王一同来燕地会面,共同商讨殷、越之间的那十座城池的事宜。”
他道:“想必看在我国国君的面子上,殷王哪怕不自己出面,也会派出重臣来参加。”
与殷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其实也是长颍很多臣子之前就想到的办法。
但是无奈越彰在位时曾在一次议和中坑了殷太子,派人将殷太子刺得半死,不但毁了各国议和的规矩,还彻底在殷人那边落下了坏名声,惹得殷人再也不肯与越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因此后来越人真心要议和,殷人却睬也不睬他们了。
如今听到燕地使臣这么说,便是连一旁的玉年都坐不住了。
他追问:“燕王当真肯为我们与殷人牵线?”
“国君也不愿殷人太过强大。”
来自燕地的使臣拢了拢袖子,缓缓道:“若我们两地同时向殷人施压,在殷太子即将登位的这个关头,殷人多半会答应此事。”
听罢,吵了几个月的长颍大臣们第一次在殷人的事情上达成一致。
在玉年的领头下,他们一齐向越鲥请愿:“劳国君走这一趟。”
听越鲥与皎皎说完今日下午议事殿的情况,皎皎心神一震:三国会盟?燕王邀请越鲥和殷王一起去燕地商讨事宜?
她不自觉攥紧了衣角,莫名在这会盟之事的背后察觉出了一人的影子。
皎皎开口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哑。
她抬眸,问越鲥:“殷人会愿意来吗?”
越鲥拧眉:“殷太子登位在即,应该不会来。但殷王迫于燕王施压,便是再不悦,也要耐着性子去燕地走一回。”
说到这,越鲥不知想到什么,对皎皎露出笑:“皎皎,你这回和我一起去。会盟的地方你熟悉,应当会想去看一看。”
熟悉……?难不成会盟的地点在……
皎皎眼眸微睁,失声:“……祈水郡?!”
越鲥其实提这一番话也是有私心的。带皎皎去燕地,一是想到她是燕女,又说自己曾来自祈水郡,应当会想去故地看一看,二则他其实也不想和皎皎分离,独留皎皎在长颍。
见皎皎如此惊讶,他会错了皎皎的意思,失落:“皎皎,你是不是不愿意去?”
怎么会不愿意。
祈水郡,她待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现在竟然有重新回去的机会?
那些在祈水郡的无忧岁月在脑海中倒带播放,最后定格在一人的身影上。
皎皎松开攥皱了的衣角,低低道:“我去。我会去。”
至少该当面对人道一声谢,谢他这些年为她做的一切。
皎皎出神,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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