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芪
楚心喘着气儿,立在小卖铺跟前。
“叔,我没迟到哈!”
朝店里喊了一声,起身向店里走去。
“掐点到,好意思说?”店里的人吃着冰棍儿,穿着大裤衩,看着小电视,神仙都没这么惬意。
楚心一屁股坐在摇椅上,享受着老式吹风机的凉风,看向大叔“我可没您这么舒坦,我刚下课就火急火燎跑过来,还不知道您老想干嘛呢。”
其实她能不知道黄叔叫他来为啥么?这小狐狸,净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小子。”黄叔翻了个白眼儿。咬了口冰棍儿“刚刚上什么课来着?”
“形式逻辑。第一节课,什么也没讲,啥也没听进去,光顾着丢人去了。”
“哟,这是叫老师呛了?”黄叔笑着看她,眼里全是幸灾乐祸,一点儿都不带遮一下的。
“啊。算是吧,不过也不能算。”楚心跑到冰柜里拿了一瓶冰水,灌了一大口。
“谁啊?我改天交个朋友去,这看人的眼光也忒准了,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小混蛋。”
黄叔又补了一嘴“诶,那水,十块钱啊。”
“十块钱,您抢钱呐?”楚心看看那瓶平平无奇的冰水,再看看那标价两块钱的标签,彻底无语了。
“得,合着我还是vip呗?水都按5倍价儿卖我了。”
她回到那躺椅上,又喝了一大口“我那老师可厉害了,人家正经n大教授,返聘回我们学校的,七十多了,挺可爱一老头。”
黄叔扔了冰棍儿棍子,吹凉风吹得有些迷糊,“谁啊。”
“张芒。说了你估计也不认识。”
黄叔一顿,继续躺着,这个他还真认识。“嘿,小混球,看不起你叔?”
“怎么,你认识啊?”
喝了口水,楚心又欠嗖嗖补了句
“他来你店里买过冰棍儿?你也卖人家人家十块钱了?”
“切,我师兄。”黄叔轻飘飘的一句像是有千斤重,一下给楚心脑子里砸了个大坑。她愣了一会儿,从躺椅上起来看着旁边默默装逼的黄叔发出质疑“啊?叔?你真认得啊?”
“嗯,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他身体还好吗?”
黄叔也躺在躺椅上,装逼装的可自然了。
“还行啊,老头儿身体倍棒。”楚心回他。
楚心又躺下,叫了一句”叔?”
没声响,她又叫一句“叔?”
“没死呐,怎么了?叫魂呐?”
楚心出奇地没怼回去,只是说“为啥你这么早就退了,搁这开店儿,那老头七十多了还没退啊?”
“戚,开小卖铺怎么了?你叔这叫大隐隐于市。”黄芪不知道从哪拿了一个蒲扇在那扇,从楚心这个的角度往过看,胡子拉碴的,二股筋,大裤衩,真有那么点济公的味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大智若愚。
黄叔也不管楚心赤裸裸地打量,继续扇着他那大扇子“每个人追求不一样,我就乐意开小卖铺,国家都没指着我鼻子骂我浪费资源,你个小屁孩叨叨个球?”
楚心没接这话,只是看着鱼缸,浅浅地皱起眉头。她从躺椅上起来慢慢地摸过去,盯着那鱼缸里的两条鲫鱼。
“嘶”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转向黄芪,眉眼间带点不高兴。
“这不是我上回送你的那两条,叔儿,你又把我那小鲤鱼炖了?”
黄叔有点闪躲“哪,哪能啊?”
”你就是吃了,你还换了两条鲫鱼,怎么着,下回换炖鲫的?”
楚心小声嘟哝“想骗我也不用点儿心,好歹买两条鲤的呀。”
“得,得,别看鱼了。”黄叔挥挥手“我淘了一批货,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哎,得嘞!”楚心瞬间不看鱼了,朝着里屋走着。
可能十七八的姑娘小子都这样,高兴不高兴都好像一阵儿风一样的,自由得教人羡慕。
黄叔看着那像猴一样窜向里屋的小王八蛋,放下蒲扇,慢悠悠地晃进里屋“着急什么?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楚心一把抓过旁边放着的橡胶手套,戴在手上“是,是,是,您见的世面最多,您吃过的盐比我这小屁孩走过的桥还多。”
一下堵的黄叔是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最后只能憋出一句“小兔崽子。”
楚心轻轻打开红木箱子,里面是满箱的旧书,多的是线装本,还有卷轴,黄不拉几的,纸脆的很。
他轻轻拿起一本,看着上边儿的繁体字《聊斋志异》,小心翼翼地翻了几页“这真的假的?这是民国抄本吧,看着像仿的。”
黄叔一听,急了“我能给你看假的?小兔崽子,懂个什么?”
楚心不说话了,其实她知道都是真的,就是想逗逗这老头儿,老头选书的眼光她还是放一百个心的。
楚心看着老头急了偷着笑,放下手里这本聊斋,又拿起藏在箱子深处的卷轴。
她刚碰着,就听见黄叔扯着那破锣嗓子喊“小王八蛋轻点儿,笨手笨脚的,没个轻重。”
一听这话,楚心就有底了,估计不是孤本就是残卷,年代不会短。
慢慢展开这卷轴,是唐写本《王勃集》残卷。
“呦,黄叔,好东西啊!”
黄叔不知道啥时候又把他那蒲扇拿出来,轻飘飘地扇着,嘴角都能当挂钩了,得意地说“不看看你黄叔是谁。”
这波属实是让他给装明白了,楚心没搭理他,只是仔细地看着那卷轴。
虽然是残卷,但保存的还是很完好的,楮纸的底,是真迹无疑,这市场价少说两百万起。
她勾起一个乖孙子似的笑容,”黄叔”
“停啊,别玩这套,这卷轴不可能,其他的由你挑。”黄叔早就把这小孩儿看得透透的了。
”好吧,好吧,那我在这儿看两眼总行了吧。“
楚心也没指望真能借上,她就那么一说。
她还是很爱护黄芪的古籍的。东西越好,黄芪费的劲越不会少。她不擅长糟蹋别人的心血,她黄叔的更不行。
黄叔年轻时候搞古代文学研究的,自个儿过了四十年。明明当个教授挺好的,虽然没对象,但是这工作挣得多说出去又倍有面儿,也就不关心他有没有对象的事儿了。可这老头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下就把工作辞了,开了个小卖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听着还挺稀奇的。有时候楚心心里也想,这老头其实没比张芒差劲,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还更喜欢黄叔,总有股子青春气在,像是这辈子都不会老。浪漫就在这个老头的人生里贯穿始终,他是个传奇,这没人能否认。
楚心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才七岁,来他店里买棒棒糖。喊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就自己一冲进了里屋,当时二得很,也没想过是不是坏人什么的。刚进去就看见一个后脑勺,就是黄芪。那个时候,还不能叫老头儿,是黄叔,年纪有四十出头了,有股子读书气儿,成熟的很有韵味,后来楚心才知道,这家小卖铺刚开了一个月,那个时候老头还没啤酒肚呢。
她看见黄叔在看一本书,显然看入迷了,那是一本孤本,具体名字楚心想不起来了,但是楚心记得,当时黄叔看那本书的时候,是戴了塑胶手套的。那个时候他还小,不懂,为什么这老板看书还带一塑胶手套?洁癖?那书看起来是挺旧挺脏的。
“叔叔,拿个棒棒糖。”
楚心没接着看他,没什么意思。
可是老板没理他,像是没听见。楚心挺纳闷的,就和这人隔了一个沙发的距离,这都听不见?
她又叫了一声“叔叔?”
面前的人跟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楚心有点儿不耐烦了,她戳了戳黄芪的背,带了点怨气“大叔!”
黄芪扭头,凶神恶煞的,别人欠他二五八万似的。
楚心被他吓了一跳,神经病吧?就这样的还开小卖部?
“干什么?”
“买,买个棒棒糖。”楚心有点儿吓着了,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战士,但总归还是个孩子嘛。
“自己拿去,钱放柜台上。”
楚心唯唯诺诺地照着做了,看着那大叔又转过头去看那狗啃过的书,戚了一声,默默腹诽,就这态度开小卖部怪不得连一本好点的书都买不起。
那就是楚心和黄芪的第一次见面说起来,后来这小孩又欠欠地跑回来隔着门喊“大叔,你这样的态度开小卖铺会倒闭的!”
二得很,天真得很傻逼。但是这小卖铺还是开了几十年也没关。
事实证明,她黄叔还是会搞生意的。
楚心拉回思绪,看着手里的孤本,又是什么时候,她也成了那个戴着塑胶手套看破书的人呢?
很久了已经,自从第一次见着老黄之后,她就常跑去小卖铺给他捣蛋,一来二去成了冤家,最后纠缠不清,又认了老黄做师傅,也走上研究古籍文献这条道,一切都是缘分吧,冥冥中注定好了她就是要走文学这条道儿,冥冥中就注定了她会和老黄纠缠。
老黄算是她的文学启蒙老师吧,其实她一家子都是搞理工的,爹妈都是生物工程实验室里住着的,爷爷奶奶也都住的远,平常管她不多,一来二去,楚心就喜欢往黄芪那跑,黄芪也不管她,拿什么东西付了钱就行。
这小孩总是看着他捣鼓古籍,站旁边一声也不吭,一点儿没平常的淘气劲儿,可能是怕打搅他,看着倒是怪可怜的。但有时候楚心无聊的紧了,就会看着他的书问他“大叔,你这看的是什么啊?”
黄芪也就回答他,言简意赅,惜字如金。那时候还不贫嘴也不屌丝。
黄叔年轻时候还是很在乎自己形象的,西装裤,衬衫,领带,一样也不少,最后可能他自己也发现他这样在街坊里显得有点不太正常,就慢慢变成现在这样了。说实话,虽然老黄现在有点儿挫,也不是有点儿了就是明明显显地不修边幅,但是又有股别样的风味在了。不得不说,古人说的是真不错,“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就说的是她黄叔。
“黄叔,那我就在这看嘛?”
楚心又问一遍,在那眨着眼睛撒娇,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很可爱。
“那我能说不行吗?”
老黄早就对楚心了如指掌了,她总是这样摆出一副示弱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小猫咪,一旦你心软了,凑近了,她总要给你一爪子,不让你打狂犬疫苗誓不罢休。
楚心得了首肯喜滋滋地回学校了,终了还是没给那冰水的十块钱,别说十块,一块她也没给。老黄看着那高兴的背影,就知道这小兔崽子没安好心,临了临了了还寒碜你一把,恶心得很。
其实楚心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忘了,不过黄芪才不管她到底是不是忘了呢,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你黄叔不是计较的人儿。
其实有时候,黄芪也希望有人能来陪陪他的,他终身未娶,没有孩子,到这个岁数家人长辈也大都不在了,他孤家寡人一个,在这儿开小卖铺说实话挺寂寞的。家人一个一个走的时候,他也想,要不就关了小卖铺回老家得了,但是楚心这小混蛋就没人管了,她连个地儿都没得去。黄叔是有把楚心当亲闺女养的,看着长大的,能不亲嘛?平时骂是骂,怼是怼,但是疼她也是真真儿的。
这小卖铺,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陶冶情操开着玩玩的话,最后也就真的是为了楚心开了。
有时候感情就这样儿,血浓于水比不过经年累月的陪伴,一段缘分就能把一个人的半生紧紧捆住,还让他心甘情愿,没有半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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