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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 高楼起高楼塌


  我被困在这琼楼高阁已不知多少年月,妆镜中的那个女子垂老不已,不会再有人被她倾倒、为她痴迷。
我终日卧在塌上,眼看日起日落,泛黄柔色的云霞、雀回雁归的窃语……终不过是镜花水月。
不过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便是要看到他们痛不欲生的样子,这样的信念如同木偶的支架,支起我薄弱和残破的灵魂。
侍奉我的女婢告诉我,刘妻终不忍痛苦自尽了。这一日,我比过往要舒心,她曾恶毒诅咒阿苏,如今终于尝尽了苦头。
她有这样的结果,我很满意。深夜的时候,刘暮师带着解药回来,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发妻早就躺在了灵堂之上。我笑着将他们的这些阴差阳错纳入眼中,仿佛这样,就替了我自己出了口恶气。
他很痛苦,守着灵堂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他的深情让府中诸人感慨万千、触动泪目。
浪子回头,太可笑了,世人终究是忘性太大,他一个又一个的妾室,他为了得到我杀害了阿苏,他也曾说过灭妻的妄言……
这些我都不会忘了,如果没有他,我和阿苏如今已经成亲,过着相濡以沫、细水流长的时日。每每思及,对他的痛恨便深一分。
这几日我睡得很安心,他们的痛苦皆化作了安抚我的灵丹妙药。琼楼高阁,冷寒不已,我拖着身子吃力地关起窗户,寒意减轻了几分。
这时刘暮师推开房门,打碎了门边的青瓷花瓶。他怒气冲冲,面容上是悲戚和怒意交加。
他二话不说掐中我的咽喉,我吃痛,随机被他拽着抵在墙上。他使的力气很大毫不留情,不过顷刻间我已经喘不过气来,脑子也开始晕乎。
不过任他使劲,我毫不反抗,像一个死人般忍着受着。若是现下我能死了,是解脱,他余生之痛苦才刚刚开始,想到此心中又有难言的兴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嗔目欲裂。我回他冷冷一笑,看着他如同看着死人一般。他也尝到了和我一样的痛苦,以后也会活得像个死人一样。
“她是无辜的……你可以害我,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我觉得他可笑。
他见我这般不惧生死一如六识全无的木偶,松开手将我狠狠摔在地上。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同样是中毒,你却还能活着……”眼波似一滩死水。他缓缓道着:“你以前单纯善良,从不会做这些。”
他悔恨不已,悔自己错过了爱自己的妻子,恨我一步步变成了疯子。
我终于明白,原来中了毒的是我。我和阿苏一步步得被他们操控,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我还是没有死,他明白,死是解脱,他想我永生都得不到解脱。
“无情有恨何人觉,
月晓风清欲堕时……”
窗外隔着楼阁,红莲开了满池,我的思绪又被拉到长久之外。我梳着参白的发丝,这时身子骨又隐隐作痛。
拨开妆台上的小香盅,我撒下香料,不一会儿幽香使我忘记了周身的疼痛。
铜镜上映着一个人。
我转身望去,看见了阿苏站在面前。我欣喜若狂,鼻子一酸,再细细望着这人,肯定了他就是阿苏,身子不受控制抱紧了他。
“姐姐……”
听到他的声音,心安定下来。
暮色渐起,金黄色的光从窗台上洒了进来,扑在我面上。躺在他怀中,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熟悉又陌生,我不禁道着时光苦短。
他笑了笑说:“以后我都会陪着你,不会苦不会短……”他轻抚着我的头发,指尖挑起白了一半的发丝,目露哀思。
我叹了叹气,叫他莫要嘲笑我,他听我的话,只说着宽慰我的言语。而后他说了好多以前的事,惹起我的回忆……
漂浮着的幽香之味戛然而止,我醒时碎星满布,我已经找寻不见半点阿苏的影子。
心慌乱不止,颤颤巍巍启开香盅,原来香已经燃尽。
我又陷入绝境之中,先前备下的香料都已经用尽,我怕是再难以见到阿苏一面。
这几日我瘫在榻上,难以起身,我想着我终于要死了。
唯一在我塌前为我哭的是我近身女婢,她抽泣不止,我说不出宽慰她的话,我知道她心中的难过,不过时间是最好的药,一两个春秋之后她便会忘了我过舒心的日子。
还好她不会像我一样。
刘暮师还是指了医师来看我,医师熟练得给我施针喂药。他被刘暮师威胁着,无论如何都要吊着我的命。
他见我此般模样,目色动容怜悯,也许他也知道我死了才是最好的。不过他顾着自己的命万不能让我死了。
“此香伤身,姑娘不能再用了。”
“我还有什么可以伤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若是能日日看见他,我或许还能撑着一口气。”
在我哀求下他才给了我香料。我呼了口气,拿着那包香抵在心间,一如以后残存的时光有了些盼头。
后来我暗用禁香的事被揭露出来,府中之人都对此不齿,明言对我正法。
刘暮师查出香盅中的残香,果然是禁香无疑。他看着我,眼中鄙夷十分,仿佛再看我一眼都要恶心出来。
他质问道。
“这香燃祭人的生魂往命。”
“你这般恶毒,究竟祭了多少人的命!”
我闭着眸子,气息微弱。
“你放心,我祭得是自己的魂,和自己来世的命。”
他对于我这个疯子,对于我这般疯狂的做法,感到吃惊、恐惧。
不过他们可真是可笑,我祭自己的魂自己的命,他们却日日处在惶恐不安之中。柳暮师带着妻子的牌位,躲我致远,我被锁在离他们最远的院子里。
为了得到禁香,我托了不少关系,费了不少心思,想来以后也会如此。
谁交于我禁香,我便听命于谁,像个木偶一样。
后来听说柳暮师在官场节节高升,过得顺风顺水,不过他每每思及自己的亡妻终会痛心疾首。
于他亡妻死的第三个年头,他终于赫然长眠,他当时抱着病体嘱咐下首要将自己和亡妻葬在一起。
而我像笑话一样,还是活着,比他们活的都久。
我自知自己年岁不大,却早已老如暮年。
不过我终于得到安静和清宁,和阿苏一起活着,不被他人清扰。
香燃得越多,面前的阿苏便笑得越灿烂如月,他日日陪着我再不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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