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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星期天的游乐场2


2015年7月3日星期五
这一天,陆仁甲没有开车上班。因为每个人的车牌都在公司里有记录。车不再是一座私人堡垒,而很可能是一块移动标靶。他宁愿搭乘人多眼杂的公共交通,只是在站台上等地铁时,他很小心地一直背靠着墙壁。
从步入办公楼大厅的那一刻,陆仁甲就保持着高度警惕。在一群目不斜视、连深呼吸一口都嫌费劲的白领中,他左右观望的锐利目光显得特别突出。
高个子、整齐的背头、轻巧的眼镜、裁剪和质地一流的西装、走起路来旁若无人的气势,Andy的特征即便在这栋充斥这类人的办公楼里也很鲜明。而陆仁甲看的不止是人。垃圾箱、水牌、盆栽、大堂前台的座椅、保安的人数和位置,以及电梯按钮……很多陆仁甲平时根本没有注意也不会去注意的东西,现在都变得似乎具有了意义,值得看一看,记一记。陆仁甲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勘察擂台的拳手,说不定一个小细节就决定了生死。
好在这是一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若非如此,陆仁甲很难肯定自己不会干脆请假不去公司,哪怕这会打破他所保持的连续出勤记录。在电梯间等待的时候,陆仁甲甚至产生了“也许走楼梯才安全”的念头,只是想到了“27层”这个数字才作罢。
“哎,不喝咖啡啦?”
端着咖啡杯的徐杰会这么说,是因为陆仁甲破天荒地把一瓶运动饮料放到了桌上。
“咖啡喝多了不健康。”陆仁甲当然是随口敷衍,以往作为加班帝的他可是一天也离不开咖啡,而这也是公司配备上好咖啡机和咖啡豆的本意。然而,从今天起,似乎任何属于公司的东西都不再是安全的了。
所以陆仁甲继续从包里掏出第二瓶、第三瓶运动饮料放到了桌上。
今天,他不会再在公司的电脑上做任何调查5W游戏的事。今天,他会把全部精力放在完成工作上,抵消前几天的消极怠工。今天,他不会让Andy有任何理由把自己叫进那个玻璃笼子里,但他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好好地、悄悄地观察Andy,因为只有一天了。
陆仁甲观察过从门口到自己桌子路线上的所有人,知道他们用什么手机,放什么小摆设,喜欢吃什么零食,开小差的时候上什么网站,男的抽不抽烟,女的用什么保湿水,诸如此类。他从来没有刻意观察过Andy,因为Andy的存在感如此强烈,让人无法忽视。但这仅仅是Andy的职位造成的,真要把他作为一个个人分析时,陆仁甲突然发现对Andy几乎一无所知。
他结了婚,因为婚戒不离手;有孩子,因为桌上有相片。除此以外就没有了。他应该会打高尔夫,但办公室里没有球杆;他有男性魅力,但没有需要低声接的电话;他身体强壮,但从来不提健身;他开的车是奥迪A6,比他该开的差上一点;衬衫倒是惹眼的阿玛尼,但花纹低调得你几乎注意不到。除了工作内容他几乎不谈别的,必要的时候他也开一两句玩笑,但一定会让听到的人感受到这确实是“必要的”。如果有个负责的记者跟踪采访他们公司一个月,一定会觉得Andy是全公司最无趣的人——除了陆仁甲以外。
这样的人,会去玩5W游戏吗?
陆仁甲在自问的同时就得到了一个答案,而且不是自己想要的。
下午茶的时刻到了,陆仁甲被一整天的高强度劳动和运动饮料搞得心烦意乱,决定找点吃的提提神。
茶水间已经围了一圈人,一大半人拿了想吃的东西就走,还有一小半则趁机围在那里聊聊天。
陆仁甲把手伸向一块巧克力,却没料到被一只飞快的手抢先拿走了。
“还嫌日子不够甜蜜啊?”是王珍妮,她身后还有一个人朝陆仁甲点了点头,是……对,Jessica。陆仁甲当然明白王珍妮话里有话,上次徐杰关于他感情生活的爆料显然还没让她满意。但现在,陆仁甲实在没心情和她扯这些,于是干脆连话都不答,直接去拿桌上的其他点心。
另一只拿着一块凤梨酥的手伸了过来。
陆仁甲抬头一看,是Andy。“凤梨酥。”他冲陆仁甲一笑,像是个小学同学,背着老师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懂的笑话。这是严厉老板在轻松的场合抓住机会和员工搞好关系的面孔。然而此时此刻,这张面孔丝毫不能让陆仁甲感到亲切,只感到毛骨悚然。
陆仁甲不知道自己盯着Andy的手看了到底几秒,只知道一旁的王珍妮都诧异起来,不得已,才伸手接过了那块点心。
陆仁甲正打算就此转身走开,谁知Andy又加了一句:“尝尝看。”
“嗯?”陆仁甲似乎没听懂。
“尝尝合不合你口味,不好我就去投诉行政部。”Andy又开了一个玩笑。但这让陆仁甲更难拿起手中的凤梨酥。
看向这边的目光变得更多了,陆仁甲头一次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我行我素,可以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尽管内心一直在发出警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把手举起来,朝嘴巴伸过去。
凤梨酥入口的一刹那,陆仁甲就腾出舌头来嘟哝了一句:“不错。”然后再也不顾任何人的眼光,转身走出了茶水间,走出了公司大门,小跑着进了洗手间,在水池前一口吐出了已经溶解的凤梨酥。
尽管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遭毒杀的可能微乎其微,陆仁甲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凑上水龙头取水漱口。陆仁甲感到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然而牌子却是他一直以来最喜欢的,该死。
当他像个呕吐的孕妇般抬起头来,却正撞上镜子里一个刚从马桶间走出来的同事的惊异眼神。跟陆仁甲眼神相触的刹那,对方连手也没敢洗,赶紧离开了。
陆仁甲看看镜子,才发现自己满脸怒容。他气的是一块小小的凤梨酥就能让现在的自己这样狼狈。
还有两天,折磨还有两天就会结束了。
电话铃响起,是周致淑打来的。陆仁甲想了想,摁掉电话。随即发去一条短信:“我想静一静。”
其实他是不想再在公司里和她联系,以免把她牵扯进来,毕竟公司很可能不再安全。他已打定主意绝不在星期天去锦江乐园,而谁若想在那里杀死他,除了绑架他本人,恐怕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亲友要挟他就范了。
这几天里,他都不能跟人生中最认真交往的女朋友见面,而这几天,可能是他的最后几天。
混蛋。
愤怒是治疗恐惧的良方,而它自身的副作用大小因人而异。陆仁甲克服它只用了大概二十秒的时间。
最后看了镜子一眼,他转身离开。
此时,Andy走了进来。
“Reggie,你还好吗?”
有一瞬间,陆仁甲真希望刚才被自己眼神吓走的那位仁兄仍在,或者身后的马桶间里还有其他人坐着。他在Andy面前的表情一定活像见到了鬼,他本可以用一句轻松迅捷的“很好啊”,把Andy的话化解成一次简单的问候,然后不动声色地和他擦肩而过,走回安全的大堂里。然而机会错过了。
他紧张地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还不错。”
Andy摘下眼镜,这个动作几乎让陆仁甲后退了一步。而Andy只是打开水龙头,把镜片放到水流底下冲洗,同时面带微笑对陆仁甲说:“我很高兴你听了我的建议。”
“嗯?”陆仁甲不明所以。
“上周日。”Andy在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指望陆仁甲想起什么。
陆仁甲其实不需要这个停顿也能立刻反应过来上周日发生的事:过山车、魔术风车、那个被调换的包和里面满满的钱……
“我在游乐场看到你和你女朋友了。”Andy说到“女朋友”这三个字时,陆仁甲才刚刚把回忆从钱转到周致淑那天的一颦一笑,这种先己后人的顺序几乎让他产生了一丝负罪感,好在他立刻就有机会补偿:Andy提及周致淑时,他从心底泛起了比爱情多得多的担心和恐惧。
“你也去了?”陆仁甲只是机械地喃喃,并没想到探查什么。
“和我老婆孩子一起,很久没去了,没想到难得去一次就会遇上你。你经常去吗?”
“不,就去过一次。”
“那真是太巧了。”
“嗯,是啊,好巧。”
Andy洗干净了眼镜,又重新戴上。转身朝小便池走去,显示出他刚才的耽搁其实只是为了和陆仁甲说说话。
陆仁甲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下子抽掉了,而肌肉却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他转身准备出门。
“嗨!”Andy扭头叫住了他。
陆仁甲心头骤然一紧。
“好眼光,4.0分的女朋友。”
听到这句话,陆仁甲原本以为不会更绷紧的胸腔肌肉又骤缩了一半。然后他听到有一个声音问:“10分里的4.0还是5分里的4.0?”
Andy开始走向洗手池,陆仁甲能看到他脸上真诚无比的笑容。
“是GPA4.0,满分啦。”
“谢谢。”机械地走出门去,陆仁甲才发现这声音原来是自己的。
这一天夜里,陆仁甲的房间。电脑屏幕上播放着《罪恶之城》的结尾:布鲁斯·威利斯的剪影朝自己的脑袋开了枪。他想保护的女孩在走道里给母亲打着电话,踏进了杀手埋伏着的电梯。电梯门关上,杀手递过来一根香烟,有所察觉的女孩对电话说了句:“妈妈,我也爱你。”
陆仁甲躺下身去,开始了自己辗转反侧的一夜。
睡着以前他想到,他已经平安地坐了阿丙开的车,平安地从夏洛克手里领受了罚款单,平安地在掌声雷动的领导下工作了五天……让他把这个“平安排比”继续下去,直到可以当上平安保险的代言人吧。
只有那个老实青年SM的真名还不知道。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可能的?“疯子”会是他吗?还是就在自己已经接触过的三个人中,而那个人只是还没有到最疯的时候?
睡梦之中,他像超级玛丽一样疯跑,沿途每个警察都朝他射击,每辆出租车都想撞死他,等他好不容易跑到公司门口,大楼背后有个哥斯拉大小的Andy喷着火冒出头来。
糟糕的是他没有被吓醒。
2015年7月4日星期六
星期六的早晨,陆仁甲破天荒地换上一身运动装,出门跑步。他从来不喜欢运动,但也从来都重视身体对适当活动的需求。他从来不办任何健身卡,大学同学召集打球他也从来没去过,但他总会抓住机会增加自己的活动量,确保每天都把吃下去的那多余的六百大卡消耗掉。
跑步只是个幌子。陆仁甲只是微微出了点汗,就跑下了第一个遇到的地铁口。
在站台边等车时,他背靠在大方柱子上,等车停稳了,才让背脊离开广告牌。
下了地铁,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才跟随人流上了地面,走进锦江乐园。
他冒险到这个明天就可能毙命于此的地方,不是为了提前赴死,而是为了提高自己生存的概率。
他买了包含六个游乐项目的门票,花了两个多小时把整个园区走了一遍,一个游戏也没玩。
但是他发现了自己想要发现的东西:在峡谷漂流、单轨脚踏车、波浪翻滚、魔术风车、摩天轮、激流勇进的旁边,都有摄像头。有些和设施安置在一起,有些隐藏在树木间,不起眼,但能掌控全局。
最后,陆仁甲走到了入口处附近的游客中心,上一次,他就是在这里的寄包处收获了他的“横财”,这一次,他要靠这里的某个房间避免他的横祸。
装作寻找厕所,他避开了工作人员的眼神,走进一条走廊。一间小门里成排的监视器能从门口处勉强看到,证实了大部分陆仁甲刚才勘察过的摄像头地点,而负责监视的保安的呼噜声似乎在邀请人进去。陆仁甲凝视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他走向走廊更深处,目标是这栋建筑物的配电间,网络接口也在那里。他要盗接这里的网络,好让自己可以代替懈怠的保安,监视这个游乐场的每个角落。
从电线丛中找到正确的那几根,把一个小盒子接上,一切用了不到五分钟。大三时,一个老师因为陆仁甲三次点名没到,给他吃了F。陆仁甲就用一个这样的小盒子,把他电脑上的聊天记录复制了一份,连同几张精彩照片一起贴到了食堂外的公告栏上,就在新东方和话剧社的广告中间。陆仁甲早预感到这次经验早晚还会有用得上的时候,但没想到第一次就要用来救自己的命。
走出乐园,他又上了地铁,坐了四站,在徐家汇下了车。
“买电脑吗?”
“iPhone6s全新到货……”
太平洋数码广场里,陆仁甲靠着坚定的脚步和冷漠的神情,从围上来的推销员里杀出一条路来,直奔二楼。
“看清楚了哦?确实没有坏点。”店主正卖力地向陆仁甲展示一台显示器,陆仁甲却并没兴趣仔细看有没有坏点。
“能再便宜点吗?”陆仁甲冷冷地问。
“这都是白菜价了。”
“我要五台。”
店主一愣,“那我给你……我算算……”随后摁起了计算机。
“我还要一台UPS电源。”
“单位采购啊?”老板一边摁计算器一边指了指架子上的一款UPS电源,“这种好不好,供电十五分钟,八百五,我帮你发票开高一点。”
“我自己用。”陆仁甲早就想要一个备用电源了,尤其是现在,他可绝对不想在紧要关头再遭遇停电了。“有没有供电更久一点的?”
“更久?那可贵了。十五分钟存个盘够了吧。”
“存盘是够了,不过……”陆仁甲一时找不到措辞来解释。
“噢,我知道了,玩游戏刷副本是吧?”
陆仁甲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嗯,对,玩游戏。”
陆仁甲面前的地上放着五台显示器和一个电源,等着出租车。
一辆“小众”停到了他面前。
“你先上吧。”陆仁甲让身后一个撑阳伞的女人先上去了。女人看了他一眼,奇怪多于感激。
陆仁甲上了后一辆车,设备没放在后备箱里,而是和他一起挤“坐”在后座,一路上他始终伸手护着它们,因为这是他现在的武器。
到家以后,陆仁甲花了两个小时做调试工作,终于把他的监视总部架设完毕。
现在五台新买的二十一寸显示器、一台原本台式机的二十五寸显示器和一台笔记本,构成了他的监视组。他在键盘上敲打几下,屏幕上拍摄的景色就随之移动、缩放了起来。
掉落冰淇淋而哇哇大哭的孩子,肩带滑落而不自觉的少女,在禁烟牌子旁边大方地点起香烟的中年人,在摩托转盘上呼喊而过的人,这些都尽收眼底。陆仁甲简单地试了一下每个摄像头,就不再输入任何命令了,因为不想让乐园的保安人员看出问题。
最后他回到自己的笔记本前,开始调看之前的录像。没费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6月28日的记录。
很好,在下午16:30到17:00前后,海盗船旁的监视器拍摄到了游客中心的人群。
陆仁甲耐心地看了起来。
十八分钟二十五秒以后,他看到了Andy的身影。他身旁还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穿着黑白画面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气质不错,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活泼健康的样子让陆仁甲真想在别的视频记录里找找有没有他上魔法风车的影像。
让陆仁甲在意的是,Andy手里没有包。
16:31:14,Andy走进游客中心。
16:33:50,Andy走出游客中心。手里多了个包。
但那是一个双肩背登山包。
陆仁甲正感到失望,接着就看到Andy打开它,拿出一个女式手袋递给妻子。之后他就背起了包,和妻儿一起走向了出口。
陆仁甲真希望那时自己就能控制摄像头,让它跟踪Andy走向停车场。但他也知道,就算走回车里,Andy也不会再次打开那只大包,把里面的东西展示给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儿看的。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掉包的人?
陆仁甲又把这段录像看了三遍,试图从包的外形上,分析出里面是不是装着他用五十万换来的60D,但结果证明这是徒劳的。
躺在沙发上的iPad播放着《土拨鼠日》,而陆仁甲在打电话。
“不,我不可能报警,什么都没发生,警察能查什么?没事的,我绝对不会去的,放心吧……”
让女人别无谓担心就好像让蛐蛐别叫唤一样,除非让她经历一次无可挽回的失败。尽管如此,陆仁甲总算能在不用听到哭泣的情况下挂上电话,结束这一天。
iPad上,比尔·莫瑞扮演的主角正在通过触电、撞车、跳楼,想把自己从不断重复的一天里解脱出来。陆仁甲想,幸好这个糟糕的星期六只用过一次。
2015年7月5日星期天Ⅰ
星期天早晨9:13,闹钟响起。陆仁甲在听到第二声响的时候摁下闹钟,睁开双眼仰视天花板,等待身体苏醒过来。
他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剃须,站上健康秤,秤说他重67.9KG。他回到厨房喝下一整杯三百五十毫升温水,然后走上阳台,做起了体操。
那些买来的防身器具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他没有再练习它们的用法,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天绝对绝对不会离开房间一步。
吃完早餐,时间是9:45。按理这个时候应该静静等待,或者再做一遍检查工作,毕竟两个多小时以后可能会面临生死攸关的一刻。但陆仁甲此时却非常想看部电影。好像运动员在重要的比赛之前反而闲不住。
待看的片子有《大白鲨》《疤面煞星》《恐惧的代价》……最后陆仁甲还是选了《绿野仙踪》。
十一点刚过,西方女巫在屏幕上翻转了代表多萝西生命的沙漏,陆仁甲恋恋不舍地摁下了暂停,把网址加进收藏夹,关上了iPad。他要把带宽留给他的监视系统。
一个星期之隔,锦江乐园没有变成人潮汹涌之地,但那些姿态各异又面貌相近的人从七个不同屏幕里进进出出,仍很容易让人眼花缭乱。一个戴墨镜的胖子先从3号屏幕里离开,一会儿又出现在5号屏幕里,同样如此的还有两个染了一撮绿头发的青少年,他们本身倒没什么可疑,只是易于辨认罢了。通过十几个这样的人,陆仁甲很快掌握了最流行的游览路线:4-2-7-1-3-5-6,或者1-7-6-5-3-4-2。
他还发现了一些现象:很少有人同时玩峡谷漂流和激流勇进,情侣必去摩天轮,带孩子的父母总是临走前才让孩子玩会把衣服弄湿的波浪翻滚,而能连玩过山车和魔术风车的一般都是女生。尽管这些规律没有一条提示他杀人犯的行动路径,但已让陆仁甲处于一种心跳平稳、呼吸均匀的状态中。把任何事情看做一种研究,就不会显得不可忍受。
当然他没有忘记正事,在蝙蝠侠手办旁边,桌上并排摆着几张照片,是躺在斑马线上滑稽可笑的阿丙、警官证上制服笔挺的夏洛克、以及公司形象照里衣冠楚楚的Andy。摄像头像素不高,距离又远,从人群中辨认出这几个人来并不容易,陆仁甲提醒自己要忘却他们的穿着给人形成的外在印象,而要记住每个人最本质的神态:阿丙的大大咧咧,夏洛克的器宇轩昂,Andy的潇洒洋气,但要忘记这些词,而不放过那些让人联想到这些词的动作。
至于唯一没打过照面的SM,陆仁甲仅仅知道那是个青年人,可能就是染着绿毛,或者顶着板寸,可能肥胖得走路摇摇摆摆,或是瘦削得男女莫辨。从那些白衬衫、花T恤、黑框眼镜和帆布包的海洋里,陆仁甲无从辨认出任何可能是他的人。也许他苦心寻找的另外三位完全是清白的,一切危险都来自这个SM,但那也是他必须承受的风险。好在预告犯罪的发生还有一个小时不到,他正安全地躲在家里而非现场,即使远离真相,却也远离了危险。
桌上有周致淑送他的加菲猫马克杯,里面有刚泡好的热咖啡,杯子右边倒扣着警用手电,桌角靠着那支AWP,因为形只影单而显得有点可笑。
陆仁甲的视线在七个画面间游走,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也不知道这样盯着看有没有意义,也不知道应该看多久,也不知道X会不会出现。如果他出现,也不一定会在1十二点。谁说他就一定会守时?这不是一份到了正午十二点就可以轻松下班的工作。但反正也没有更好的活可干了。为了尊重神,星期天应该休息,但一个人为保住自己性命而做的任何努力,都不该被看做是工作。
这样零散地想着,陆仁甲感觉这开始像一个游戏了。在屏幕间寻找谁也不知存不存在、谁也不知是什么的异状,就好像“大家来找茬”;而关注某人从一个屏幕消失后,又会从哪一个屏幕出现,又有点像连连看。这种相似能暂时冲淡危险。但无论如何,他更喜欢过去的游戏,那种可以存档,可以读档,只要你够谨慎耐心,做错的每个决定都可以后悔,那种死了以后就骂句娘耸耸肩,静待一段时间原地复活的游戏。而不是现在的即时游戏,这个名为现实的版本,可没法复活,信哪个哥都不行。
时钟走到了11:57,陆仁甲坐直了身体,不希望自己漏过任何一个屏幕上传递的信息。他打算从最后两分钟开始操控摄像头,让它们把园区高效地扫一遍。这点时间,又近午休,应该不会引起保安的注意。
“来吧,听爸爸的话。”陆仁甲自言自语,手指已伸到了键盘上。
此时电话铃响起了。
是Andy。
如果陆仁甲确定了嫌疑人就是Andy,那他可以不接。但他不确定,而他想确定,好奇心挠抓着他。
来吧,怕什么,这又不是《夺命凶铃》,这里也不是会被狙击手瞄准的大街,陆仁甲看了一眼拉上了窗帘的阳台,接起了电话。
“Reggie,你在哪儿?”Andy的口气是再正常不过的对下属说话的口气。
我该怎么说?陆仁甲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飞过了十来个答案,其中两三个还很荒谬,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回答。
“我在家里。”说出这句话让他冷汗直冒,但也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勇往直前感。
“马上到公司来,上周给千度的架构出了问题。”
陆仁甲瞄了一眼时间,即使他现在出发,也不可能在十二点整到达公司。于是,这只是巧合?出发去见Andy是安全的?
他才没那么天真。这很可能是引他出门的一个计策。而且谁说疯子一定会遵守时间,还有地点?
“对不起Andy,我昨晚开始发烧,拉肚子,上吐下泻,现在根本出不了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既像是在评估这番话的真假,也像是计谋被拆穿后的惊愕。
“不能克服一下吗?”这句话按Andy的风格已经算是赤裸裸的命令了。
陆仁甲假装犹豫了一下,其实斩钉截铁,“恐怕不行,Andy,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的声音也变得尽可能虚弱了。
对不起了Andy,职业生涯可以冒险,人类生涯可不能。
Andy还没有挂电话,看来还要纠缠几个回合。来吧,Andy,我不会让步的。
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陆仁甲条件反射地向大门走了几步,突然折返,在台式机前点了点鼠标,屏幕上切换到了门外的那个摄像头。而上面的景象让陆仁甲一下子呼吸急促起来。
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门外,带着警帽,头低着,看不清面目。
“陆先生,你在家吗?”门外传来了上海话,夏洛克正是上海人。
他来干什么?!
“地点”根本无关紧要了吗?
“要是实在不行就算了。”电话里的Andy失去了耐心。
“等,等一下……”陆仁甲此时却不敢挂上电话了。现在,在电话那头的Andy是他和这个世界最直接的联系,也许听到一切的Andy会是他的救命稻草,或者,目击,不,“耳”击证人?
“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大概可以……”
“陆先生!请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电表在转呢!”门外的人很聪明,当然,电表这么明显的线索怎么可能瞒过夏洛克。
“什么声音?”Andy在电话里也听到了。陆仁甲正在考虑要不要对他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就是白子,这次游戏里的另一个人要杀自己,现在他正在敲门?而风险是……门外是真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甚至根本不是夏洛克,而Andy却是等着他自投罗网的那个疯子?
陆仁甲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完全无解的进退两难之中。
而此时,在那五个显示器中的一个,连接着摩天轮边摄像头的屏幕里,一个身影引起了陆仁甲的注意。陆仁甲并非熟识这个身影,也没有用上什么推理和判断,那只是思维被门和电话牵扯光了之后,纯粹本能地映射出来的一种似曾相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电脑。
屏幕被放大了,那个身影所乘坐的车厢缓缓上升,马上就要接近摩天轮的顶端,这条弧线让陆仁甲跟踪得很吃力。好在任何一个车厢到顶之后都有短暂停顿,在静止下来的画面中,陆仁甲在脑海中电光火石地找出了那个面孔。
那个水管工,几天前替自己修过水管的水管工。
此时,他正用右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类似手机的东西,一边抬起了左手看表。
现在是北京时间11:59:50。
SM,原来不是Sadism和Masochism,也不是Spenser和Marks,而是Super  Mario,超级马里奥。那个吃下蘑菇就长了个子,顶碎砖头、踩踏乌龟的意大利胖子,马里奥,他是个水管工。
以上这一切都是陆仁甲在冲向大门的途中想到的。
他来不及想到扔掉手机,几乎慌乱得解不开门锁保险,但总算是在11:59:58秒打开了大门。
他冲出了家,拽了一手大门,同时朝走廊猛扑出去。外面的警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几乎站在原地没动。陆仁甲瞥了一眼他的脸。不出所料的,那根本不是夏洛克。
推理成功的自豪感只停留了零点一秒,就被爆炸的气浪打断了。
爆炸的是陆仁甲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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