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无畏
*弱者无畏
张知鱼和顾慈是偷偷走的, 回家也是从后门, 两人学着夏姐儿的样子爬了半天墙,也没爬上去,反而累得气喘吁吁。
忽然墙头钻出来一个毛脑袋,她看了半天, 还怪好心的:“大姐, 慈姑,要我帮忙拉你们一把吗?”
张知鱼看着飘在上头的游魂, 拉着顾慈走到门口,喊:“开门!”
夏姐儿摇摇头, 开了门,看着两个人愁道:“我以前只是以为你们笨,没想到竟然是笨到家了。”
张知鱼气炸了肺, 喊:“张知夏——!”
夏姐儿看着大姐掏针了,同手同脚地就往院子里钻,张知鱼穿花越林地去抓她,顾家是典型的苏州宅子, 家里一步一景, 很容易迷路, 张知鱼拉着顾慈几下没逮住夏姐儿,就唤:“二郎?”
二郎冲过来尾巴都要摇断了,张知鱼吩咐:“带我们抓住夏姐儿。”
二郎领命,很快张知鱼就发现它也在打转,顾慈无语:“狗迷路了。”
二郎听得这话, 带着两人就是一通狂蹿,张知鱼和顾慈以为它找到了人,面上一乐, 紧随其后,不想迎面就跟两人撞了满怀,都摔了个狗吃屎。
大桃和王牛摸着屁股,看他们:“才来你家一刻钟,就要人老命了!”
这通折腾已经惊得鸡都醒了,宅子里的人都闻风而来,张知鱼看着成昭赵聪,姑姑和爹,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两个娘把自己的孩子拉起来,见哪哪哪都没受伤,才道:“你小舅带来给你做苦力的,他不想搓丸子了。”
张知鱼没看到李三郎,又看娘,李氏道:“他出门买货去了,晚间就能回来。”
顾慈和张知鱼点头,捂着盒子就要跟几个小伙伴说话,就见几个小伙伴离了他们八丈远,捂着鼻子喊:“太臭了——离我们远点儿。”
两人道:“我们挖了一天的藕,你们信吗?”
成昭哼道:“掉臭水沟了就掉臭水沟了,还什么挖藕,南水县那么多池塘,你们什么时候下去过一次?回回都折腾我们抓虾烤了吃。”
两人有心解释这次是真的,两个娘已经把臭孩子按在桶里了。
等洗得香喷喷的,两人就披着头发坐在廊下晒,现在热气大,娘都不让他们包头。
顾慈悄悄喊来王牛,道:“我在外头得了个机关盒子,你能打开吗?”
王牛道:“我得先看看,我说能,到时候打不开,岂不是太丢脸了。”
张知鱼瞪顾慈:“你又打不开,还磨叽。”
顾慈看着四下没人,就把王牛拉到房里,将门户大开,张知鱼还特意检查了房顶,抓住偷听的蝙蝠侠一只交给了娘家法伺候。
三个人这才围在一起,顾慈掏出怀里的铁盒子,问他:“这个盒子里头装了东西,但我连个孔都找不到,怎么才能打开?”
王牛来了兴趣,接过盒子轻轻扭了两下,张知鱼和顾慈就见到铁盒子变了样子,上头一圈一圈的都是字。
王牛看了看道:“这个是千字锁,只有设置它的人才知道开锁的顺序,里头有数不清的锁,错一次,锁就要变一次。我既不知道它是谁的,也不知道密字,也就打不开了。”
张知鱼懂了,这就是个乱码。
王牛拿着盒子问顾慈:“给你这个锁的人,有没有跟你不停地重复一些事?”
顾慈皱眉,脑子立刻就运转起来,他爹在死之前都要起不来身了,但却还是经常带着他看划了线的门坎儿。
顾慈已经将门上的数字记得很清楚,很容易就能按照年份背下来,便动手开始转这层铁盒,连续转了三次盒子都没有变动,王牛道:“一定是转对了,不然这会儿都碎了。”
顾慈点点头,张知鱼和王牛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就听到咔哒一声。
张知鱼眼睛亮起来:“打开了!”
王牛点点头,伸手就要开盒子,张知鱼眼疾手快地打掉他的手,盒子却已经开了一条缝出来。
刺鼻的气味慢慢溢了出来,张知鱼觉得这个味道太熟悉了,心一下就沉了下去,猛地按住盒子,支走王牛,道:“我们要说悄悄话,你先出去。”
王牛看着黏黏糊糊的两人,心酸地走了,道——鱼妹妹越大越胳膊肘往外拐了,还不如花妞对他好了。
张知鱼不知道王牛已经心碎了一地,她正和顾慈一起盯着盒子瞧。
半天,顾慈才慢慢打开了它。
——里头是一颗泡在水里的人心。
这颗心已经变得很白了,顾慈看着这颗心,胸口也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忍不住流出了眼泪,看着张知鱼说:“小鱼,这是我爹的心,我知道,这就是我爹的心。”
张知鱼看着这颗遍布伤痕的心,想起两人在书房看到的那些趣味横生的批语,也难受得哭了出来,
顾慈捧住这颗心,很快又擦干净泪,道:“小鱼,我们不要哭,我爹说悔恨和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只有往前走才是一个人该做的事情,我们不要做只会哭的人。”
张知鱼点点头也擦干了泪。
这个人曾经跨越八百里河山只为送一个人回家,常县所有百姓的重量,也没有压垮他,但是这么好的顾玄玉,只留下了这颗千穿百孔的心。
两个人坐在桌前,对着这颗有千钧之重的心,都说不出话来。
张知鱼看着琉璃盒中熟悉的液体,渐渐有些出神,如果这是顾玄玉自己做的,说不得他们两个还真是老乡,但顾玄玉经营船队,搞不好是从外头过来的,她握住顾慈的手,在心里叹,顾爹爹真是一个惊人的谜团。
见过谜的人,总是会忍不住被他吸引。
顾慈将这颗装在琉璃中的心从铁盒中取了出来,张知鱼眼尖地又在铁盒中看到了一张纸条。
看着上头的印刷体,道:“这是从道佛家典籍上裁下来的。”
这张纸很小,上头也只写了几行字而已,顾慈接过来,看了看,道:“都是关于淡水金鱼的话。”
典籍说,这个鱼是吃了龙气有机会化龙的鱼,喝它的血能够延年益寿。但这种鱼素来稀少,幸好天下一共有三种龙血,除了淡水金鱼外,剩下的两种,一种是龙子凤孙,一种人中龙凤。
前者自然不必说,就是天子的心头血,后者就是人杰的心头血,越杰出自然也就越接近人龙了。
顾教谕是怎么死的,已经不言而喻。
他是当年姑苏城的第一号人杰,是姑苏的案首,他已经去世了十年,姑苏还没有一个能跟他相提并论的人。
张知鱼看着这张纸,怒道:“太荒唐了!”
顾慈看着这颗没有血色的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爹竟然是这样死的……”
他的眼里没有泪,但每个毛孔写满了伤心。
张知鱼看着这张纸,想起千启明喝血喝得那样自然,不知道里头是不是又有第二个顾玄玉?
人说十指连心,被夹住手指已经是酷刑,那剜心呢?
两人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无类楼的震撼,现在,在这颗心面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顾玄玉也有机会成为千老先生那样的人,但人死万事空,他再也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顾慈道:“我爹不会为了这样傻乎乎的理由就被人取血。”
顾慈想起当年顾家人来人往的学子,又道:“但恐怕他也没有机会再为我留下更多的话了。”
老汉儿是江湖人,他有他的门路不用通报也能随意进出顾家,但顾玄玉却没有武功来躲开所有人。
顾慈收好这颗心,转身出去问阮氏:“娘有没有看过爹的尸身。”
阮氏有些伤心地说:“你爹生前就安排好了人为他入殓,都是当年跟他从乡里一起去姑苏衙门的同县学子,我只为他穿好了衣裳。”
张知鱼大概能够想到,是谁替顾玄玉剖的心,又是谁替他送的镖了,便问:“当年给顾爹爹殓尸的人,阮婶婶还记得是谁吗?”
阮氏说:“玄玉走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五岁,他交友广阔,天南地北都有朋友来送他,人实在太多了,我也只认识几个人而已,但我们几家早就没有来往,又怎么说联系呢?”
张知鱼笑:“千家门生遍地,我们也要抱多点儿大腿才行,婶婶先想想,顾爹爹的好友里有没我在可靠又官儿大的人,我们先看看。”
阮氏只想到顾玉说的台州陈公复,回忆道:“当年玄玉说他有谏臣之姿,千老先生走的时候,陈公复没去都去吊唁,还把一起来的学子全带跑了。”
这也是阮氏为什么觉得顾玉是千家害死的原因。
陈公复跟顾玉是君子之交,一直惺惺相惜,陈公复每次来姑苏都要找顾玉一起吃饭。
顾玉死后他还给了阮氏一张名帖,阮氏想到这里,连忙吩咐丫鬟去找,当时她心神耗损,很多事都不太记得了。
丫鬟很快就在箱子下头找到这张已经泛黄的名帖,
顾慈看着上头的字对娘说:“爹一生从来没有看错过一个人,现在陈大人已经官居三品,成了御史中丞,整个御史台都是他在管。”
当年陈公复还是小小的七品检查御史,就因为弹劾王孙,被圣上赐下三品大员的服饰。
不过十年而已,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周第一谏臣了。
张知鱼忍不住想,如果顾教谕活着是不是也能官居三品了?
两人没有去细想这件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顾慈的字和顾玄玉很像,得了信儿,便回房写了封信,准备让人拿着名帖去神京找陈公复。
只是这一路实在太远,这封信又过于重要,两人半天都没想到旁谁去送。
张大郎去动静实在太大了。
李三郎去跟送菜有什么分别?
夏姐儿从房梁上探出脑袋小声说:“我去送呗,千里走单骑,好酷好酷。”
张知鱼看着妹妹已经出落得娇花一样的脸,想了半天,还是同意下来,又道:“范大人马上要回京述职,你坐他的官船走,要安全得多,只是这事有风险,无论他问你什么,你都不能说出来。”
夏姐儿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姐让我做的事,我何曾没做到过?”
没做到的事儿实在太多,张知鱼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遂闭了嘴。
赵聪也从房顶上探出一颗头道:“我在家等成绩等得无聊,我也跟夏妹妹一块儿去,好歹我也是半个大夫,就是有个头疼脑热,也能照顾她。”
张知鱼道:“赵掌柜会打断你的腿。”
赵聪道:“我回南水县先跟我爹说说,老头子如今好哄得很。”
张知鱼看着神采奕奕的两个人,还是同意了。
只不过这事她同意没什么用,家里的生杀大权在她娘手里。
夏姐儿也懂得很,便跳下来,兴高采烈地出门就喊:“娘——快给我收拾行李,我要去神京!”
李三郎失声:“去什么神京,你不是要跟我去福州吗?”
夏姐儿中气十足的嗓音传得老远。
张知鱼和顾慈听到她说——赚钱哪有玩命刺激!
两人很快捂住了耳朵,愁道:“这孩子不知道得挨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等人声静了,顾慈看着盒子,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它给娘。”
张知鱼笑:“你太小看女人了,阮婶婶活到今天,也就能活到百岁。她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你爹,你都是顺带的,你不让她知道她死了也闭不上眼,再说我们是要为顾教谕报仇的,这事儿迟早得捅出来,你告诉她总比别人告诉她来的好。”
顾慈被张知鱼说服了。
阮氏看着这颗心,眼底明明灭灭,她这些年已经流干了泪水,以至于得到这颗心时,已经哭不出来,只是半天才哑着声叹道:“也不比猪狗的心更漂亮,怎么就让人惦记上了。”
张知鱼抱住她,眼里又要冒出泪水了。
阮氏取了帕子给她擦干净脸,见两个孩子转眼就挖出了这么多事,心里便有些安慰——告诉他们这件事果真是对的。
又觉得自己太迷糊,因为小时候吃的苦多,嫁了顾玉许多年,顾玉就将她养得有些不清楚了,若不是丈夫死得突然,她还醒不过来。
顾慈担心地看着她,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靠着娘。
阮氏是过来人,看着儿子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娘答应过你爹,这辈子都会活得好好的,你不必担心。你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也是。”
顾慈这才放心下来。
阮氏看着儿子跟丈夫像得惊人的脸,恍惚又回到了顾玉去世那天。
顾玉握住她的手说:“以后你要自己立起来,很容易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从小就是坚强的孩子,没有我你也能活下去。”
阮氏看着瘦成一把骨头的顾玉,跟今天一样擦干净泪点头:“我可以,你忘了吗?我也做过饭也缝过衣裳,在阮家也稳稳当当活到大了。”
顾玉笑着点了点头,很快阮氏就发现他的手逐渐凉了起来。
话说到这里,阮氏已经明白丈夫的死因有多惊人,这也是这么多年她一直守口如瓶的原因。
顾玄玉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她照顾好儿子,母子两个都长命百岁。
顾慈摇头道:“爹不是畏惧强权的人,他能这样忍气吞声一定有他的原因。”
阮氏只是怕,顾慈如今已经有了鱼姐儿,他们和张家已成姻亲,若是家里惹不起的人,到时候招来祸事怎么了得?
阮氏没有一日放弃寻找顾玉死亡的真相,但她更希望是在顾慈有能力保护这个家的时候。
张知鱼握住她的手说:“婶婶不要怕,我们虽然命如蝼蚁,但也是好大的蝼蚁了。”
“强者无敌,弱者无畏,以多胜少以弱克强的事儿,天下太多了。”张知鱼想起老汉儿的话,对顾慈笑:“我们和千家,谁强谁弱还真不一定。”
阮氏想把心收起来,张知鱼拦住她,道:“我想给阿公看看,他从小就跟在仵作身边,对验尸的经验,比我厉害得多,顾教谕究竟是怎么死的,他能知道得更清楚。”
阮氏有些担心:“我是怕吓着他老人家。”张阿公已经不年轻了,又是人心又是千家,让他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张知鱼笑:“阿公精似鬼,家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还有夏姐儿这个耳报神,阿公肯定早就知道了,只是老头子要面子,不肯先开口。硬挺着我们先吱声。”
阮氏想起张阿公的性子,也破涕为笑,将这颗心还装回盒子里,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见他。
张阿公看着心,只觉得顾玄玉是个狠人,连自己的心都敢挖出来,还能藏十年这么久。
张知鱼问阿公:“你能不能看出来什么?”
*门生
张阿公跟在衙门仵作身边许久,验尸还是有一手,拿着这颗心看了半天,皱眉道:“怪哉,看痕迹这一刀是最早的,后头的都要浅一些,但是没道理啊。”
大家有些懵。
张知鱼虽然不精通验尸,但怎么说也是个大夫,得了阿公两句话,便如通了任督二脉,脑子里一下子就清明起来,因为明白,就更难过,道:“这一刀已经杀死了顾教谕,后边的痕迹本来都不应该存在。”
顾慈捏紧了铁盒,大家的脸色都跟着变了。
张阿公从小在姑苏长大,永宁八年,江南发大水时,他已经回了南水县,张大郎都十几岁了,他在保和堂给人看病,心里还记挂姑苏的旧相识,等大水退了他就带着儿子一起去了姑苏。
姑苏这样的大城,面对浩劫也很容易就能恢复过来,当时他和张大郎划了好久的船才慢慢飘到姑苏。
南水县还是一片破败,姑苏已经又是锦云遍地,只有站在城楼的秀才学子,穿着破烂的衣裳,脚底都烂了还在踹官家的门。
不过顾玄玉踹门的英姿两人没见过,张家是小民中的小民,父子俩还在挣一碗阳春面。
但在城楼上纸片一样的人却让父子两个记了好多年,看着这颗心,张大郎只觉得往事历历在目,叹道:“能这样活一回,顾教谕也算不枉此生。”
顾慈听着两人的话,心咚咚咚地跳起来,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有些难受道:“在这一刀后,我爹身上的每一刀都是白挨。”
顾玄玉挨第一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阮氏和顾慈让他活了过来,硬挺着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回了家。
张知鱼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带着这颗千穿百孔的心去处理后事的。
顾慈都还能记得第一次去千家那天,他在门上跟千启明一块儿看过路的人玩儿,他爹还是抱着他回家的,那双温暖的大手原来从这个时候起,就已经凉了下去,只是因为放不下他和娘,爹才忍受剜心之痛存活于世。
顾慈想起人来人往的无类楼,对张知鱼说:“我爹一直跟说我以后要好好做人,我以为他是要我做好人,原来他竟然是要我做一个好坏都有的人。”
张知鱼看着这颗心上的刀痕,道:“圣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欲望,他想你以后可以直面自己的欲望,想逃学就逃,想做什么就去做,憋起来的人,坏掉的概率太大了。”
谈话间,几个猢狲已经置办好了一桌席面,刚摆好饭。
千家的嬷嬷已经走到了门口,这一次她是带着旨意来的。
张知鱼刚想起身,阮氏就就让个小丫头交代了几句。
小丫头领命而去,回话:“我们家姑娘还在陪娘子吃饭,娘子的外公死了,娘子肝肠寸断,眼睛都要哭瞎了!”
婆子不敢打扰别人尽孝,只劝:“姐儿治好了娘子便来一趟千家,我家小少爷最近病得越来越重,也等着救命。”
小丫头煞有其事地点头,利落地关了门子,呸了两声也吃饭去了。
顾家虽然有许多糟心事,但吃饭依然是最大的,几个孩子刚到姑苏,一路上新奇得很,连碗碟下头都精致地垫了苏绣帕子,用的碗也是巴掌大的,美其名曰——沾点姑苏的仙气。
上头摆了无数大家从路上搜刮来的吃食,凤梨苦瓜汤一人只有一口,夏姐儿喝了一杯,觉得不爽利,直接对壶吹了。
本来大家都还很斯文,有一个破功自然有样学样,顾家饭桌一下就从红楼梦专场水浒传,张大郎还买了两斤熟牛肉下酒。
张阿公已经是美髯公,看着桌上鸡飞狗跳的一团,抱着梨花酿跟二郎一块吃去了。
赵聪和夏姐儿吃完这顿就要去神京,心里又激动又难过,在桌上就死吃烂胀,两人从后门翻墙出去的时候,张知鱼看到素来身轻如燕的夏姐儿在半空往下坠了一截,最后是狗刨过去的。
张知鱼摇摇头,又摇摇头,拉着慈姑走了。
高家两兄弟已经知道这里头水深,但见张家人和这么多跟顾家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都留在这里跟春游似的,怪道:“也不知怎养出的这群人。”
张阿公神出鬼没,嗦着鸡腿儿笑:“可能因为老张家上梁比较正吧。”
他老人家这么善良,养出来的儿孙可不是也是先天就足么?
张知鱼捧了一通阿公臭脚,背着药箱就要去千家,走前还嘱咐在顾宅探险的几个猪儿:“在家好好搓丸子,每天都要给妇舍送的。”
几人忙不迭点头,在家捏着鼻子苦逼地处理肝脏,李三郎解放了双手,头也不回地收拾包袱,也要带着黎二郎南下——等她们两姊妹有空,海水都变了三次桑田了,可恨自己白打了这么久工!
夏姐儿一去不回头,鱼姐儿更是个大忙人,李三郎想到这个已经要气死了:“小猢狲便大猢狲,肚皮越来越青,下次再信,我李三郎就不是个好汉!”
那头将小舅抛在脑后的夏姐儿和赵聪已经坐着范安回京的官船溜进了陈家。
陈公复看着顾慈的信,又看看从墙头翻进来的两个泥猴儿,问:“你们哪个是顾玄玉的孩子。”
赵聪道:“顾慈还在姑苏折腾,他马上就要考学,只是让我们先来抱大腿,免得到时候血溅菜市口。”
陈公复叹道:“顾玄玉也是这样万事走在前头的人。”又看两个大摇大摆逛着他家花园的人,好奇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赵聪皱眉:“不知道我还能送对信?”
陈公复:“那你们都不拜我?”
“我大姐说死人才拜,难不成你竟然要死了?”夏姐儿担忧道:“那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姑苏找我大姐治病算了。”
“伶牙俐齿的小娘鱼。”陈公复笑起来:“你大姐是个妙人,但这话在外头不要说这个话,神京的官儿个个都比你大姐大。”
夏姐儿撇嘴:“我大姐还说,如果是我打得过的人,叫他吃屎也可以。”说完,一拳打裂了地板,转头想起大姐又有些怕了,“你家地板不经打,你告诉我大姐,她也不会打我。”
陈公复看着赵聪和夏姐儿脸色发黄,还一身的土,就请下头的人带她们洗漱,又在客厅摆了饭。
夏姐儿掏出大姐给的银针,把鸡腿戳成个筛子,见着没变颜色才笑:“这有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我大姐才是活阎王,一个不注意惹了她,她就要封我的味觉,奶奶的,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她宁愿被娘打一千次,也不愿意给大姐打一回!
陈公复笑:“你大姐也是个高手?”
“你都是三品官儿了,怎么还这么笨。”夏姐儿觉得很奇怪:“你娘打你你躲开,不给你做饭吃了怎么办?我阿公说我在外头会饿得跟狗抢食。”
这次路上,娘给她备的干粮掉在地上被狗叼走了,要不是赵聪拦着,夏姐儿是真打算抢过来再吃的。
陈公复笑得肚子痛,赶紧安排人送两个小的回房,掏出已经备下了十年的书信,按上自己的官印,寄往了大周四海。
信上只有一句话——当年城楼今何在?
落款——顾玄玉。
陈公复看着这些信,想起顾玄玉谈笑风生的样子,笑道:“十年为官,如今,我们门生也遍布天下,但千家还是从前的千家。”
整整十年了,陈公复已经见过太多的冤案,心已经硬到有人在他面前血溅三尺也不会眨眼,但只要想起姑苏城里永远停在二十岁的那张脸,他还是忍不住叹:“实在太可惜了。”
夏姐儿凑到陈公复跟前,问:“千老先生是坏蛋?”
陈公复已经想了很久这个问题,道:“一个人都是有好有坏的,他或许对你是坏人,但对在千家学习的穷苦学子,就又是好人了。”
说完便打了个寒颤:“你怎么在房顶上?”
夏姐儿笑:“我不看着你写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东西?”
陈公复:“如果我是坏人你要怎么办?”
夏姐儿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杀人,我大姐长的狗鼻子,能闻出味儿,最多也就是晚上偷了龙袍给你穿起来啦,大姐说了——有必要可以借刀杀人。”说着她又乐起来:“原来这个就叫借刀杀人。”
陈公复看她一点也不怕,心情很复杂,道:“我可是铁面阎罗。”
“那你也是瘟猪儿?”夏姐儿吊在房梁上,脸凑近他惊喜道:“我娘说我是天煞魔星。”
陈公复彻底不理她了——这倒霉孩子,张家是摊上宝了!
那头长平正拿着张知鱼递过来的折子跟皇帝一起看,殿内灯火通明,皇帝道:“若是个男子,大周又多一位良臣。”
长平立即竖了眉毛:“学医学得好的人,就一定要做好官?会治病就能治理国家?还是爹到现在还觉得医家比不上良相,也看不起有出息的女人。”
皇帝不敢说话了,太子看着大姐,小步挪过去,苦口婆心:“都少说两句,家和万事兴。”
皇帝和长平异口同声:“滚!”
太子摔门而去——这个家没法待了,他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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