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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九十


“哦哦哦。”从善应下,就在那棵大枣树下的藤椅上坐了下来,抱着酒对长安道:“小哥去睡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不乱跑。”

        长安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她坐了一会儿,抬头看头顶的枣树,又大又密的叶子里结了好多青青的枣子,她将酒放下,踮起脚勾了勾。

        “现在还不熟。”有人冷冷的说了一句。

        吓了她一跳。

        “青的。”那人站在不远的地方看她,眼圈黑黑,银发有些松散,一脸疲倦。

        从善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封大人……你回来啦。”

        封崖看着她“恩”了一声,问道:“你还活着。”

        呸,怎么说话呢?虽然世道艰难,但她活的好的很。

        “多亏封大人出手相救在下才能保住小命。”她客气的恭维,弯腰抱起脚边的酒,“所以在下特地带了好酒来感谢封大人。”

        “不必。”他道,冷冷淡淡,“我只是有话问你。”

        “那我也要感谢封大人。”她死皮赖脸的过去拉封崖道:“我们坐下,喝喝酒,慢慢问。”拉封崖坐在藤椅上,又小声吆喝长安拿杯子来。

        长安拿出来两个碗,提醒道:“大人你该就寝了,不然你明天又该发脾气了。”哎,他好累,工钱没多少还要侍候一群臭脾气的,一位是有起床气,一位是睡不够就发疯,还有一位吃不饱就打人,一位不爱理人。

        “还早嘛。”从善接过碗倒上酒,“这样好的夜色才刚刚开始,睡觉且不可惜。”

        长安抬头看了看无星无月的夜色。

        封崖道:“我不喝酒。”

        “不喝啊?”从善坐在小凳子上,有点矮,“那……我喝。”她端起来也不客气,对封崖道:“这一碗酒感谢封大人的救命之恩。”她咕咚咕咚灌下,又端过封崖那碗,“我替封大人喝。”一仰脖又灌了下去。

        然后又道了两碗酒,她道:“这一碗呢,感谢封大人今日赏脸让我感谢您。”一口闷下,又道:“我再替封大人干了。”又灌了下去。

        封崖蹙眉。

        长安有些懵,这人自己跟自己喝酒玩的挺开心啊。

        从善就这样咣咣灌了六大碗酒之后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拉着封崖的手诉衷肠。

        封崖不让她拉,她就改拉袖子,借着酒意感谢他,“封大人你是个好人……除了您再没有人对我这样好了,我太爱您了……”

        封崖恶心的皱眉,要抽出袖子,她忽然拉着他的袖子哭了起来,哭的他头皮发麻,“你喝醉了。”

        “我知道。”她哭着说,“可我难受,我心里难受,我想做个好人……”

        “你……”封崖抽了抽袖子,“放开我。”

        她却不撒手,拿他的袖子捂着脸哭道:“可是他们老是欺负我,我又打不过他们,封大人我能报官吗?您能替我做主吗?”她抬头,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怪可怜的。

        长安在旁边幽幽叹气,衣服又脏了。

        封崖不喜欢看她哭,皱着眉撇开头道:“若是那些人犯了律令,你可报官,但不归我管。”

        她就又哭起来,“可霍少游他爹是大将军,他们都有靠山,我没有……”

        封崖皱眉,“他们打骂你了?”

        “那倒没有。”她哭道:“可是他们伤害了我的心,比打骂我还难受……”

        封崖头疼,这人……醉的不清了!

        “他们羞辱我,灌我酒,还贪图我的美色……”她哭道:“我太痛苦了……”

        长安听不下去,“恕小人直言,你可能是多想了。”

        她哭的一脸眼泪鼻涕的看长安,又要哭起来。

        封崖烦气的道:“闭嘴!”看一眼她,她的脸白极了,眼又红,像个兔子,“不要哭了,你报案,我明日受理。”

        什么什么?

        从善惊呆了,长安也惊呆了,“大人不要乱说话。”

        “闭嘴。”他瞪长安一眼,又对从善道:“现在放手。”

        从善乖乖的放手。

        他刚收回袖子就听有人喊了一声,“封大哥完了!”

        那矮子少年从院子一角的甬道里跑出来,急跑到他身边吼道:“死了死了!景春死了!”

        封崖猛地起身,“不是让你留活口吗?”

        “不是我!”矮子少年急吼吼道:“他是中毒死的,不关我的事!”

        十二

        那个暗部里饱受酷刑的人死了。

        封崖猛地起身,“不是让你留活口吗?”

        “不是我!”矮子少年急吼吼道:“他是中毒死的,不关我的事!”

        封崖眉头蹙紧,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从善,对长安道:“送他回去。”带着矮子少年风风火火的离开。

        从善趴在桌子上看他们离开,摇摇晃晃站起来。

        长安叹气:“你家在哪里?远不远?太远了我叫不起车。”

        从善眨了眨眼道:“我没有家啊。”她转身摇摇晃晃离开,对长安摆手,“我自己回去就行。”

        长安将她送出巷子,看她走上大路,上了一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大院儿。

        夜里的街道又静又空。

        从善在走远了才下了马车,她喝了太多酒,如今酒意上头令她飘飘然的有些兴奋。

        她拍了拍脸,她喝了酒就爱兴奋,身体里的阴暗面就蠢动的要跳出来,可她不上脸,越喝脸越白,眼睛越亮。

        她又叫了一辆马车,一路驶到一品楼门前。

        一品楼快要打烊了,她让车夫下去找一个叫小菜的小二。

        车夫下去,不多会儿就带着小菜出了来,她让小菜上了马车,让车夫往城外去。

        马车中黑漆漆的,小菜不明所以又忐忑的看她,“您是……方才那位替我送饭的少爷?”

        从善点头,“看来你还认得我。”

        “认得认得。”小菜道:“霍少爷他们在巷子里等您很久呢,您怎么出来了?他们还以为您……”

        “死在暗部了?”从善笑道:“我怎么会死,我才不会死,我要好好的活着。”

        小菜觉得她那双眼亮的吓人,便不敢看她,“暗部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多大官儿老爷都出来了,我们还以为您出事了,就赶紧散了……”

        从善忽然问道:“小菜,你还有家人吗?离开京城可以投靠的?”

        小菜嘿嘿笑道:“没啦,小的是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从善便不讲话了。

        马车驶出城,小菜诧异道:“少爷这是要带小的去哪儿?”

        从善道:“霍少游在城外等你,说有话对你说。”

        “霍少爷?”小菜诧异,“还有什么要吩咐小的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驶出城,停在荒郊密林外,从善付了车前,让那车夫离开,带着小菜进了密林。

        夜半的密林又黑又吓人,小菜胆小,却也不敢说什么,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到了林中间从善忽然站住,对小菜道:“霍少游就在里面,你去吧,我在这里把风。”

        小菜只当那纨绔少爷又要玩什么游戏,需要用到他了,便小心翼翼的跃过从善往里面走。

        从善抽出袖中的匕首慢慢靠了过去……

        她知道,这把匕首只要划个口子就行了,小菜会死,没人作证是她顶替小菜去了暗部,杀人灭口,一干二净。

        只要轻轻的一刀……

        她贴过去,那匕首碰到小菜后背的衣服,林中寂静,只有夜鸟时不时的鸣啼声,她掌心生出潮潮的冷汗,她在最后一步收了手。

        她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了就真的做不了好人了……

        林中夜鸟忽然惊飞而起,振翅鸣叫,扑棱棱的吓了小菜一跳,他尖叫的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从善又吓了一跳,她的脸太白了,嘴唇太红,像个鬼魅,“少……少爷,这太黑了,您陪我进去吧。”

        从善将匕首收起,叹气道:“不必了,我们……”

        话未说完,她只听耳边风声一紧,一道寒光直逼小菜——

        她只听到小菜的一声惨叫,热热的血喷在了她的脸颊上,小菜被一支羽箭钉在身后的大树上,一颤颤的,死了。

        那双眼犹自瞪着她,不瞑目。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耳侧嗡嗡鸣颤。

        有人在她身侧冷笑一声道:“既然做了坏事,就要将事做绝,永绝后患。”

        她吓了一跳,转身还没看清来人就先下意识的往后退,手腕被那人一把扣住,她看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相爷……

        温江雪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后退,拿下她手心里的匕首道:“你知不知道心慈手软会要了你的命?”

        她喉头里反酸,呼吸发涩,心口突突的乱跳,她张口就有些想吐,“我……我不想杀人……”

        “那你为何害霍少游他们?”温江雪伸手轻轻捏着她煞白的小脸问道:“你可能不知道,封崖带人将霍少游抓到了暗部,就在方才。”

        酒意翻涌,她头疼想吐的厉害,“那是他们自找的,他们逼我的……可小菜……”

        “是无辜的?”温江雪扭过她的脸让她看小菜,“他是无辜,但等到封崖顺藤摸瓜找到他身上,他供出是你替他进去送饭的,你就不觉得他无辜了,你会后悔没有除了他。”

        “你怎么知道?”从善脊背发寒,这件事她刚刚才做,他为什么知道。

        温江雪抬了抬唇角一笑,“你忘了,刑房中全是我的人?”

        她哑口无言,是啊,他第一次将她带到刑房的时候她就该知道,那里全是他的人……

        小菜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盯着她,放佛还活着,她胃中翻涌,推开温江雪,扶着身侧的大树就吐了出来。

        温江雪厌弃的掩了掩鼻,皱眉道:“为父今日就教你做坏人的第一堂课,作恶一旦开了头,就要心狠手辣。”他抬手让身后的守卫将小菜的尸体处理了。

        从善吐的天昏地暗,吐的心肝儿都要出来了,好容易止住,晕头转向的跟温江雪上了马车,回府连洗漱都没有,栽在榻上就昏睡了过去。

        夜里发了梦,梦到刚被送到静心庵时的景象,她被剪了头发,她哭着求父亲不要留她在这里,她很害怕。

        她的父亲只跟她说,你若是改过了,我便回接你回府。

        马车辘辘而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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