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塞翁失马
徐氏躺在套间的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
从听闻自家男人被关进刑部大牢起,她就厥了过去,然后变成躺在床上这副样子,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帐子顶,嘴里骂人的话半句都说不出来,像是失魂了。
王华岚也是深恨,除了跺脚咬牙,也遣人去过安国公府。
可王氏也崩溃了,她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外甥女儿。
王华岚又喊伙计去了刑部,塞了不少银子,才打探到一点点消息,原来父亲一进去就被用了刑,至于招还是没招,人家却说涉及审案,不得相告。
“岚儿,咱们还有……还有多少银子?”徐氏颤抖着问,问得却恍惚。
王华岚心中一动。
徐氏素来苛刻,对自己手里的钱抠得极紧,进了她手里,一两都要榨出三分油来,是个极厉害的铁篓子。可眼下竟然问,还有多少银子。
这就很奇怪了。
有多少银子,她应该最清楚,怎么反而问王华岚?
想来只有一个缘故,就是徐氏真的糊涂了,她完全记不清自己手里到底藏着多少钱。
徐氏的钱藏在哪里,王华岚却是知道的。
她立刻堆上微笑,坐到床边,俯下身子去,在徐氏耳边私语道:“母亲莫急,咱们三五千两的体己还是有的。”
王华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笑,三五千两……呵呵,光她望见母亲私藏的银票,起码可以翻倍。
徐氏还是失神着:“三五千两。好好,够咱们回雾州了。”
“回雾州?”王华岚有些意外,“你不搭救父亲?”
“那畜牲糟蹋官家奴婢,竟不给我脸,我还救他干嘛!”
这话是咬牙说的。这徐氏已糊涂到钱都记不清,但丈夫的男女官司,倒是一点没含糊。
王华岚心想,好不容易来到京城,自己还没混出个人样,也没嫁到好人家,就这样回去,岂不是给雾州人平添笑话。
便想了个理由:“雾州暂且不能回,父亲这回事大,万一抄家抄到雾州,咱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大约是这个理由还比较靠谱,徐氏听了,不说话,又回到了怔怔望着账顶的模样。
“我想过了,今时不同往日,大江楼太招摇,我命人去郊外租了个小院,咱们今晚就走,去城郊躲一躲。”
徐氏眼里透露出恋恋不舍,嘴里喃喃地:“大江楼,是身份……”
王华岚心里暗骂,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身份。身份个******下,把钱捏住,比讲排场重要多了。王华岚可不想为了这几天排场,搞得以后要节衣缩食。
“要怨,你就怨姑母。她就没尽力,若早些促成我和世子的婚事,这会儿我就是世子妃的身份,我世子妃的父亲,还怕刑部那些小喽罗?”
徐氏眼神阴阴的:“等我出去,绝不让王汇音那小贱人好过。”
话音刚落,外头一阵嘈杂。
“闪开闪开、奉命拿人来的。”
然后是一阵物件倒地的乒呯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王华岚巨震,大叫:“不好,是巧彤的声音!”
“王家母女住哪间?”汉子吼叫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来拿她们母女俩。从王起道去刑部起,王华岚就担心自家要被查抄,总觉得在客栈呆得心惊胆战,所以才让伙计立即去郊外找小院,哪知道竟没躲得过,官差这么快就来了。
徐氏已经直着嗓子在喊:“来抓人了,是来抓我们的!”
“别喊!”王华岚情急之下,冲过去,拎起床边的玉瓶,猛地敲在徐氏脑袋上。
徐氏顿时被敲晕,头上流下鲜血,软软地瘫在了床上。
王华岚也顾不上去查看徐氏的伤情,焦急地在屋里四顾,突然,又冲到床前,用力将徐氏拨到一边,扒开她的枕头,终于在枕头下翻出一个裹得极紧的蓝色布包来。
“是这个!”王华岚将布包往衣服里一塞,也不管床上的徐氏,贴着门边,猫着身子,溜出了套间房门。
她迅速猫着腰爬到走廊尽头,望见楼梯上官差已经上来,兵分两路,一路冲向徐氏的五号套间,一路却直接踢开了自己居住的六号套间。
“奶奶的,没人,搜!”
王华岚脸色煞白,怕被官差发现,立刻往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缩。
突然,身后的门开了,伸出来一只手,将王华岚拽了进去。
“啊——”王华岚一声惊叫,却被扔到了床上,整张脸埋进了锦被之中,立刻将她的惊呼给捂没了。
“想活命,就别出声。”
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王华岚赶紧从床上爬起,一转身,望见屋子中间站着的,正是在大江楼偶遇了两次的那位年轻公子。
救星来了!
王华岚立刻摆出了哀哀欲泣、我见也不怜的模样。
“谢公子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年轻公子生得俊美,眼神却不好捉摸,打量着王华岚:“外头为什么要拿你?”
王华岚柔柔弱弱、躲躲闪闪:“小女与母亲,是来京城投奔亲戚,亦不知外头,为何要拿人,想是认错了?”
“哦?”那公子嘴角微微一掀,笑得有些邪恶,“那我带你出去,与官差说清楚,叫他们撤了便是。”
“不!”王华岚惊呼。
“不与他们说清楚,那就得与我说清楚。本公子不救来历不明之人。”
外头的官差已在逐间搜查,声音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到走廊尽头这边。
王华岚惊恐万分,望望门口,又望望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这男人并不是要盘问自己,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会贸然出手相救。
他要自己交代,不过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把戏。
瞧他那笑容,又轻蔑又孟浪,不正像是看着自己猎物的样子吗?
他通身气派,非富则贵,生得又如此俊美,自己如今没有依靠,就权且当了他的猎物又何妨。
王华岚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扯住了公子的衣角。
“小女姓王,是雾州王家的人。的的确确是与家人来京城探望亲戚的,没承想父亲在京里犯了事儿,连累了我们母女,外头的官差,便是来抓我们母女的。”
说着话,一双眼睛已经噙满泪水,哀哀泣泣地望向公子,脑袋也轻轻地靠向了他的腿。
公子弯下腰,将脸凑近,望着她,低声道:“这才像个求救的样子。”
王华岚也微微抬起脸,迎向他,轻轻咬着唇,摆出任由宰割的小白兔模样。
那公子却没有再凑近,一伸手,探进了她衣服……
王华岚“嘤”地一声,正要作出媚态,男人已经从她衣服里掏出了那个蓝色布包。
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沓银票。
“哈哈。”公子笑了,“够狠。关键时刻,亲娘也抛得下,是个狠人。”
“咚咚咚”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大约是知道这边几间套间都是住的贵人,官差的态度也比之前脚踹房门的态度好了不知道多少。
“开门,官府拿人!”官差在外头喝着,却没有直接动手。
那年轻公子一撒手,将一沓银票扔在王华岚身上,然后去了门口。
“我屋里没人,看了令牌立刻走。”
说着,将门开了一道缝,将一块牌子递了出去。
外头的官差一看,声音都变得恭敬了:“打扰了,卑职即刻离开。”
“咚咚咚”的脚步声随即去了别处。
等那公子关好门,转身回到里间,里间的景象让他有些意外。
王华岚不知何时已经衣衫卸尽……
见她连银票都不收,居然先想着如何“隆重”地“感谢”自己,公子挑了挑眉。
“你可想好了?”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无以为报。”
那公子大笑起来:“哈哈,漂亮话别说了,你大概是瞧见了我的令牌。”
王华岚也不掩饰:“不管公子是谁,小女都一样报答。”
那公子眼中闪过嘲弄,眼光却又流连在王华岚身上。必须说,中上以上,尚可,尚可。
“你会后悔的。”
王华岚以为他是戏言,轻声说:“绝不后悔……”
这一夜,大江楼很多故事。
徐氏被从床上拖走,两个王家居住的包间被翻捡得七零八落,连随从和仆妇们居住的下人间都全部搜捡过。
而那个从大江楼消失的王家小姐,却在近在咫尺的另一个特殊包间里……
不,她没有享受到温柔乡,她坠入了包裹着温柔的地狱。
“后悔吗?”那公子问。
王华岚浑身是伤,却只能咬着牙,堆起微笑:“怎么会后悔,我喜欢。”
那公子已穿好衣服,冷笑道:“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且就当真心话听了。既然你喜欢,我就收了你。不过,你不能在我身边,我郊外有个宅子,你暂且去住着吧。”
王华岚似乎是舒了一口气,可才舒了一点点,却又猛然惊惧地收住,不敢让那公子看出来她在舒气。
“谢谢……华岚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桓公子。”
“谢谢桓公子收留。”
桓公子望她一眼:“我不喜欢满身是伤的女人,那里会有医生帮你医治,好了我再来。”
“华岚……等您。”
一想到从此就要陷入无穷尽的受伤和医治,王华岚不恐惧是不可能的,她声音颤抖,却又只能做出期待的模样。否则,她就要跟着父母一起去刑部。
与其在刑部被折磨,不如被这个……桓公子折磨。
起码还有锦衣玉食伺候着吧。
她知道他不是什么“桓公子”,只要自己够听话,说不定还能有出头之日。
只是,卫绪终究是够不着了。
一思及此,她咬碎了牙齿,恨透了陈木枝。
若不是陈木枝把她们母女俩赶出国公府、若不是陈木枝搞到她父亲进了刑部,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变态的男人手里。
*
陈木枝实在不知道,自己无端又被诅咒了一千遍。
听说徐氏在大江楼被捉拿,而王华岚却跑了个无影无踪,陈木枝也是甚为好奇。
“王华岚本事蛮大嘛,官差包围着,苍蝇都飞不过的,她插上翅膀了?”
郑存晰刚刚从宫里当值回来,又只睡了一个时辰,精神得能吃下一头牛。听陈木枝这么讲,他笑了。
“天真,她还真能插上翅膀?听我们大江楼女老板说,掌柜讲了,那天王华岚根本就在大江楼里。”
“啊!舅母已经得了信了?”啧啧,果然大江楼这地方,不简单,情报太多了。
“王华岚在天字一号套间里。第二日被人接走了。”
“太便宜她了吧!”陈木枝不服,“官差没去一号套间搜捡?怎么就让她给溜了?不对不对,第二日还有人接,这是里应外合啊。”
“哈哈,你脑子倒很快。”郑存晰笑道,“这一号套间住的人,官差哪里敢动,怎么可能进去搜捡。”
“住的谁?连王法都可以不顾吗?这可是官差拿人。”
郑存晰望她一眼,低声道:“晋亲王,你说呢,官差敢去吗?”
“晋亲王?”陈木枝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就跳了起来,“什么?这个不是册封的……皇四子?是……是郦欢?”
“声音小点,我耳朵都要被你炸聋了。”郑存晰一脸嫌弃。
“怪不得官差都不敢进去。这人……也太无聊了,好端端一个皇子,住什么客栈,实在是不成体统。”
真没想到,安国公府二小姐,居然也讲“体统”。
郑存晰道:“他住客栈,当然不会以真实身份,他对外称‘桓公子’,但其实,大江楼就是他与他的党羽活动的一个据点。”
“呵,这么一想,他救王华岚也就不奇怪了。王家要是深挖下去,后面不正是蓝妃嘛。”
陈木枝跺脚:“真是可惜了。真是太便宜王华岚了。”
郑存晰挑眉:“便宜个啥,满身是血接走的。”
“满身是血?不是说,官差没进去搜捡吗?”陈木枝又疑惑了,“谁打她了?还是她自尽了?才不会,她这人脸皮厚得很,全家都倒霉,她都不会自尽的。”
郑存晰挥手:“好了好了,小孩子别问这个了,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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