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久病之躯
京城近来天气转寒,一连半个多月断断续续的下着雪,不出一点太阳,空气中尽是逼人的寒气,京城内还好些,京郊就不一样了,冷清的紧,穿着鞋踩到泥土里都是冻的。
好不容易今天才有了个好点的天气,久不见的太阳躲在几朵密云后,暗暗淡淡的发着光,觉着有些暖意。
元喜却觉得新出的日头十分暖和,将晨起的寒气都逼退了几分,她提着食盒在实木蜿蜒的长廊下一边贪婪的走在边缘晒着暖光,一边忍不住伸手打了个哈欠。
她昨晚熬了一夜,险些忘了煎药,好在陈大娘记着,知道她忙,二话不说就帮她煎上了,她这才没有那么手忙脚乱。昨夜小姐又发了热,整夜迷迷糊糊的不安生,往常给小姐看病的贺大夫住得远,平常只有秦嬷嬷知道去哪里叫,元秀因者她母亲的脸面求了恩典回了趟府里,只她一个人照顾了小姐一整夜,天蒙蒙亮了,才安生了些。
她家小姐命苦,两年前起就疾病缠身,被打发到庄子上来养病,一养就是两年,从未见好。
她家小姐不是一个难照顾的人,虽然病了这快两年,身子瘦弱虚了些,对待下人却是极宽容的,连着秦嬷嬷自一年前起就住在了不远的二儿子家也不曾说过什么。秦嬷嬷那个二儿媳妇生了了大胖小子,为着方便照顾秦嬷嬷就求了恩典住到外头去,然而小姐跟前就这么一个嬷嬷,搬离了庄子人手就更紧了,好在庄子上的陈大娘懂些,有时候能够照料一二。
她十岁进了府的,因着和小姐年龄相仿才能跟着小姐的,一起的还有作为家生子的元秀,元秀仗着她父母的脸面在她面前很是倨傲,秦嬷嬷待她也比她和气多了,在小姐面前居功,私底下却把自己当个小姐,不过是欺负小姐身边只她一个家生子罢了。可惜没多久小姐就病了,被打发到庄子上来养病,不想一养就是两年。
这般想着脚下又拐了弯,前面就是写意阁,她轻手轻脚的开了门,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几样小菜,腌萝卜,腌脆丝瓜,一碟炒鸡蛋,小米粥,几个馒头,还有仍散着热气的浓黑药汁。她揭帘进了里间,想着就算病得再重也总是要起来用些饭的。
烧了一夜的人出乎意料的自己起了床,元喜看见程嘉余背对着她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
“小姐?”
她连忙上前,将一旁的外衫搭在程嘉余肩上。“小姐怎么起来了,这大早上的寒气可重了,怎么也不知道穿些衣服?”
程嘉余转头看她,涣散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那张一如往常熟悉的脸庞眼神里带着元喜看不懂的茫然。
程嘉余盯了元喜许久,才突然叫出她的名字。
“元……喜?”
“小姐怎么了?”
元喜小心翼翼的问,只见眼前的人目光变了变,又回头看向梳妆台上那有些旧的镜子。
“现下,是什么时候……是哪一年?”
声音沙哑,带着久病的气虚。
哪一年?元喜按压住心里的好奇,谨慎的说,“如今是德佑三十四年……十月啊。”
程嘉余喃喃了句“德佑”,然后站了起来,将外衫裹紧,赤着脚带着元喜说不出的莫名的沉重,走出了厢房。
程嘉余没有走远,出了厢房停在了写意阁的院子里,抬头看着有些灰白的天,天井外太阳不大刺眼的光打在她显得瘦弱的身影上。
晨起的寒气还未散去,程嘉余身体止不住的打颤,却固执的站着没有离开。
很冻,很冷,但她无暇顾及,脑海里不断翻涌着恐惧和疑惑。
德佑三十四年?怎么会?她明明应该是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啊……
德佑三十四年,她似乎是十一二岁,因着一场病被遣到了庄子上养病,这一养就是许多年……
她就这样回到了德佑年间,仍蜷在小小别院的那段时光。
怎么会,难道她做了一场梦?可梦境,是不是也太真实了?那一年年一日日的光景,那死前被灼烧的痛苦折磨,明明是真实得啊,区区一场梦,她如何说服自己?
她就这样重生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就这样回到了幼时。
元喜出奇的安静没有打扰,她觉得眼前的小姐和平日里不大一样,或许是因为病了一场,或许是因为别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一样了。
半晌,程嘉余低头,面目模糊,元喜看不清她表情,只跟着她回到厢房之中,就着已经有些冷却的水开始洗漱。
元喜站在一旁,插不进手,眼见程嘉余利落干净的洗漱完,有些不可思议。平日里程嘉余讲究没有那么多,今日不知怎么又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习惯。
程嘉余洗漱完,看到一旁呆愣着的元喜,轻轻皱了眉,“怎么就你一个?”
元喜回神来,“小姐忘了,元秀回了京城,秦嬷嬷这会儿还没来呢。”
程嘉余又沉寂了一会儿,“摆饭了吗?”
元喜又匆匆应“是”,“早就摆在外边了,这会儿怕有些冷了,奴婢去让灶上热一下吧?”
程嘉余没有拒绝,“去吧。”
元喜又匆匆出了外间,窸窸窣窣的收拾的声音传来,程嘉余再一次陷入沉默。
若没有弄错,她确实是回到了她幼时,德佑三十四年,她十三岁。这春和景明是她呆了许多年的庄子,她从十一岁起就病了,然后被送到京郊这一处偏僻的别庄养病,不想一病多年,她就此呆到了十五岁,程家被新帝发难,她们这一支被赶尽杀绝。她却因为被人逐渐遗忘而有机会逃了出去,机缘巧合成了镇北王府的丫鬟。
元喜再回来时顺带热了药汁。程嘉余出了里间就看到桌子上一一摆着的早膳,心底叹气,看到那晚浓黑还冒着热气的药却是一愣,目光微微变幻。
她前世病了多年,一直以为这条命是靠着药吊着的,出逃后孤身一人,原想着自己就算出逃也是命不久矣,不想停了药,她这身子反而好了个七七八八。
后来呆在老王妃身边,什么腌臜不懂,回想起来,才有些猜忌。
她这病,有人故意为之。
程嘉余坐在桌前,看了那碗药许久,才动了筷子。
程嘉余还在病中,多少能感觉自己身体有些虚软无力,早膳菜色虽不怎样,到底还是填饱了肚子。
淡声吩咐元喜,“收走吧,药留着。”
元喜应声收拾离开,程嘉余拿着那碗不再冒着热气的药汁倒在一旁长得有些颓靡的兰草盆栽里。
她一个没了生母,父亲又远在灵州的孤女,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被这样对付?
程嘉余脑海里有些晕眩,她像是睡了许久,徒然想起前世有些茫然。
那场大火,回忆起来是她刚到时浓重的烟味和漫天的橘色光辉,老王妃决绝的面容以及看到她时流露出的怜惜。
本就是早该死去的人,苟且多活了几年,心胸更宽广了些,死生也就看得更开了。
而今的状况,她却有些搞不懂了。
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
老天待她不薄,她既然能重来这么一次,就不该负了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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