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境二
“他不是入魔了吧？！”
“宿主冷静！”系统更不冷静，结结巴巴说，“这个、我查……好像，呜宿主我不知道……”
“……没事没事，应该没有，他昏过去了。”
楼孤寒拖着人踉踉跄跄往生门跑。
系统飞速查阅资料，半晌道：“宿主，他可能紫府受了损伤……”
“怎么治？”
“这个……”系统迟疑说，“趁魔气彻底侵蚀紫府之前，入识海，唤醒他的意志。不过，以你现在的神魂强度，擅入他人识海会很危险……”
楼孤寒想了想，问：“如果我不帮忙，他能自己恢复过来么？”
“不一定。”
“啧。”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仙风道骨的，原来底子这么虚？
楼孤寒提溜着人艰难退出法阵，找了个安生地方：“识海怎么进？”
……
恶念与魔气充斥这片识海。
刀光剑影、断臂残肢，血色淌满大地，寒风卷来呜咽鬼音。
缭绕鬼气之中，有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子踽踽而行，在暗无天日的鬼域里，修炼、杀人、被杀。
像一把不知疲倦的杀人利器，无坚不摧，无往不胜，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忽然他不想再杀了。
他仰头直视掌控世界的黑影：“我也有，自己的，意愿。”
黑影淡淡说道：“你有什么意愿？你的力量来自于我，你的意志亦来自于我——大荒万千修士都在等待人皇出世，你要带领他们夺回故土，倘若做不成这件事，你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做成这件事，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沈元无声垂低眼帘，晦暗的眼睛似乎尚存一点微光，又似乎只余冷淡薄凉。
“你要夺回山河故土，你要守护大荒人族……”
沈元目不斜视，听着那些毫无意义的教条，眼底冷漠逐渐酿成暴虐。
天魔入侵与他有什么关系？洲陆倾覆与他有什么关系？人族灭亡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倘若没有他，大荒修士便无出路——
“那你们，都去死吧。”
裂缝从鬼域边缘蔓延开来，细细密密，仿佛一碰就会散成碎末。
身后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别动！那是你的神魂！”
楼孤寒抓住沈元的手臂，掌心瞬间被锋锐煞气割出数道血痕，血水汨汨流淌，楼孤寒一手牵着他，一手捂起那双阴冷的眼睛：“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
楼孤寒凝定所有心神，依照系统所言，全力争夺识海的控制权。识海是人感知、情绪和记忆的集合，只要他意志足够坚定，天地都会听凭他的调遣，举手投足移山填海，心念所及扭转日月——
很温暖。
沈元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阴寒之气渐渐消散。
掩着他的手心慢慢放了下去。
眼前还是黑夜，天空没有一颗星子，比鬼域更为阴沉。
“看。”
耳边有人说。
他循声看去。天际那一线薄光刺破黑幕，人间迎来无比灿烂的黎明。壮阔绚丽的朝霞从山口漫入苍穹，盈盈金光撒遍群山旷野，朝霞起处逸散袅袅炊烟。
“太阳升起来了。”
楼孤寒低声说，干净透亮的光照入眼瞳，闪闪发亮。
沈元偏头看着他，眼神微微有些惘然。
楼孤寒远眺群山。
沈元看着他。
幽泉入深涧，轻风抚林梢。
一切细微温柔的声音，与薄辉一起，迎面而来。
短暂的迷惘过后，沈元神色恢复平静。
他偏头看向暗淡无光的那半边天空。
世界边缘渗入袅袅阴雾。
魔气还在不断侵入识海。
来不及了。
他不再迟疑，朝少年伸出手：“走。我带你出去。”
楼孤寒愣了一下，沈元不由分说拽起他的手臂。
世界分裂两半，一半天地清明，一半鬼雾缭绕。至清与至晦之间，留有一条窄狭空蒙的小径。
这个世界光明没有温度，黑暗也没有温度。
只他们有温度。
换句话说，除了他们，四周都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冰冷死寂。
楼孤寒用力抓住唯一的热源，然而一丁点的热意驱散不了周遭愈加刺骨的严寒。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忽然他打了个哆嗦，颤颤地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前方牵着他的人也停了下来，回首望了一眼，问道：“还能走么？”
“……嗯。”
楼孤寒咬咬牙，竭力迈开右腿，整个人如入泥潭，猛地往左一斜。
沈元及时扶稳了他，静默片刻，道：“上来。”
楼孤寒怔怔：“什么？”
“我背你。”
楼孤寒分得清轻重缓急，感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依言攀住他的脖颈。沈元背起他，身形还算稳当，踏过云影晨风，一步一步往前。
楼孤寒艰难喘了喘气，牙关不由自主打颤。
好冷。
好难受。
他趴在温暖的肩膀上，迷茫地望着右半边世界。
识海是人感知、情绪、记忆的集合。
为什么，这里会壁垒森严，空无一物？
“人”该有的眷念、欢悦、悲苦、挣扎，几乎都不存在。
“人”怎么可以无知无觉成这般模样？
他试探伸出手，抓住一缕冰冷的风。他对识海的掌控还在，不由自主心想，清晨的风应该是凉爽的，带着一点点晨露的湿气……
“你在干什么？”
沈元突然问，寡淡的语调微有波澜。
“啊，对不住。”楼孤寒赶紧收回手，也收回影响对方的意志。
沈元脚步停了停，皱眉沉思。
微凉的风吹在他脸上，带来一点点晨露的湿气。
他无法理解这样陌生的感觉。
他无法理解自己有了“感觉”。
“怎么了吗？”
楼孤寒小心翼翼问，心中颇为懊悔。识海是修行者最为隐秘而不容窥探的地方，他不仅擅自闯进这里，而且动用意念把自己的感知强加给对方，怎么说也太无礼了。
沈元一言不发，楼孤寒摸不准他是喜是怒，又好像这个人根本没有喜怒。
半晌，沈元沉默踏出脚步。
不像生气的样子。
楼孤寒稍稍放下心，克制自己别去看那半边冰冷死寂的识海——其实天地没一开始那么冷了，这个世界有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发现这一点，他说：“我好很多了，可以自己走了。”
良久，沈元应一声，缓缓将人放下。
然后转过头，微微阖起眼帘，任由温暖的阳光照耀周身。
沈元从未体会什么是“冷”，所以无论阅读多少典籍，依然无法理解挂在天上的大火球对人类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他似乎有点明白。
那是太阳。
阴云忽扫尽，朝日吐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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