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00%蝴蝶

“考虑得怎么样了，劳拉小姐？”阿伦特教授推了推镜片，目光从平板设备移到面前女子的侧脸上。

        劳拉凝视着落地窗外高耸入云的建筑，锐利的银色外壳在光线照耀下泛射出高傲女郎一样冷漠的气息。“这些建筑的银色似乎……”劳拉停顿一下，准备找出一个准确的词语，“没有奥林达大厦的银色……丰富？”

        阿伦特教授露出饱含赞赏的笑容：“劳拉小姐果然同您的母亲露西女士一般对色彩极为敏感。”

        “教授，我拿了艺术博士学位。”劳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语气有些不快。

        阿伦特教授随即道歉：“抱歉，我只是非常仰慕您母亲所做的一切。”见劳拉并没有再说什么，她继续道，“奥林达大厦外部附着的涂料是一种新物质合成的，这种物质能够接收人体在不同情绪状态下的磁场，随后对视觉神经产生微弱的弥合刺激。也就是说，当您处于紧张的状态时，这种物质能通过刺激，使您回到平静的状态。”

        “大厦内部也有这样的涂料吗？”劳拉挑眉道。

        “不，并没有。”阿伦特教授严肃地否认，“奥林达科技不会使用任何手段干扰客户做出决策，毕竟……”“‘选择后代，是您一生最重要的决定。’”劳拉熟练地背诵出奥林达科技的宣传广告，随后将手中的红茶搁在空中，倒向波状云触感的沙发。“再从头向我介绍一遍吧，教授。”

        对这样的请求，阿伦特教授并不感到意外。作为奥林达科技的首席技术官，为其创始人的女儿服务，她感到莫大的荣幸与激动。

        “根据您家族的基因库数据，以及对您基因与偏好的分析，我们为您配制的结合体，在肤色、身高、腰臀比、手足长度、发色、眉色、眉形、瞳色、眼角、眼距、眼尾、睫毛长度与密度、鼻翼、鼻梁、唇形、酒窝、颧骨、脸廓、耳廓等基础方面进行了调整。”立体投影上，蜜色肌肤的女子摆动着一头鲜橙色的秀发，颀长的身体在行走、跑动与各种运动中来回切换。

        “在运动基因方面，我们挑选您最喜欢的项目给予了优势补充。对于不能满足您所有喜好这一点，奥林达科技深表遗憾。目前我们的技术，只能保证在一个项目上拥有超过9998人的优势。不过，如果您的后代继续应用奥林达技术选择后代，您的家族有7873的几率在4代内就能产生一名全能型的运动天才。”

        阿伦特教授欣赏着投影上女子，挥舞曲棍击打硬球射门的标准姿态感叹道：“多么振奋人心的运动啊，您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职业球员吗？”劳拉靠着沙发，以欣赏艺术品的眼神观赏自己的模拟后代。她想起自己少年时代徒劳无功的尝试，摔得淤青的四肢与毫无长进的球技，那股带着灰尘气息的挫败感突然袭来。

        阿伦特教授似乎心有灵犀地补充：“为了保证这一优势，我们分析了曲棍球运动员最易受伤的部位进行改造，使其疼痛刺激与炎症反应降低了8956。”

        “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患病几率的降低。与配制的结合体诞下的后代，患糖尿病的概率为02，患冠心病的概率为073，患癌症的概率为082，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概率为054……”劳拉打着呵欠伸了伸懒腰，阿伦特教授扫了一眼13页的数据，总结道：“总之，所有已知疾病的患病率都控制在了1以下。您的后代将非常健康地度过一生，我们对比了数据，她蝉联大都会曲棍球联赛明星球员的概率是9732。”

        劳拉看着阿伦特教授，陷入熟悉的沉默。两分半钟后，她突然问道：“一定要在今天做出决定吗？”

        “劳拉小姐，请您相信，奥林达科技和您的母亲都无意让您感到厌烦。只是今天是您30岁的生日，我们请您过来，只是不希望您错过选择后代的最佳时机。”

        劳拉躺在沙发里，望向天花板，似乎想用艺术家的眼神从那些光束里筛出渺小的微尘。“前几天，大都会博物馆要收藏我的一副画作。”

        “那真是恭喜您了。这样说或许会冒犯您，但我认为作为露西女士的女儿，您的艺术天赋是超凡卓绝的。”阿伦特教授察觉到劳拉又想闲谈的欲望，依然耐心地做出回答。

        “然后我把所有的画作都烧了。”

        阿伦特教授愣了几秒，表情有些凝滞：“您方便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劳拉轻笑了一下：“我认为，那只是我母亲强化过的基因在驱使我。或者说，我本人便是我母亲基因强化的作品。”劳拉看向阿伦特教授，酒红色的眸中酝酿着一点哀怨，她启唇吐出一个温柔的反问，“不是吗？”

        “劳拉小姐，奥林达科技致力于完善基因。这种完善建立在客户对自己的遗传基因，进行优质改造的意愿上，而不仅仅是生物学技术的改进……”

        “噢，这是在告诉我，我不是基因强化的作品，只是一个定制的基因吗？”劳拉面露愠色打断道。

        阿伦特教授面色沉郁：“非常抱歉，劳拉小姐。如果我所说的任何话让您感到不舒服，那都不是我的本意。”

        劳拉拿起搭在沙发上的风衣，挽在臂弯，坚定道：“教授，我考虑好了。我的决定是不会选择任何后代，无论定制的还是自然的。”劳拉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说到底，如今这个年代应该没有自然的人类了吧？”说完，她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阿伦特教授望着劳拉的背影，悦耳的声音随之响起：“慢走，劳拉小姐，祝您生日愉快。”

        铝化钛制成的大门自动敞开，劳拉走进茧形电梯内按下f1。突然，电梯内涌上一堆透明的凝胶，在不到一纳秒的时间内便完整地包裹住她全身。

        茧内没有一点空气与杂质，只剩下酒红色瞳仁的女人悬置其中，唇角微泛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阿伦特教授听到身后另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摘下眼镜，拭去颊上的泪水，激动地说：“恭喜您，露西女士。我想，您将成为我们这个纪元，最伟大的艺术家。”

        “咔——”

        全息投影关闭，偌大的教室里歪歪斜斜着近百名学生。

        “好了，同学们。这是露西·奥林达女士最出名的作品《100蝴蝶》中编号50的片段。作为本纪元唯一一个自然生育的人类，她诞生于奥林达家族的继承人拒绝新技术，选择与爱人结合。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奥林达家族就此没落。但作为最后一个原人类，露西·奥林达女士用她仅有的智慧与奇异的品味，做出了不朽的艺术品。”

        “露西·奥林达女士买下一整座星球，供编号人类生存。这些编号人类以露西·奥林达女士自己的卵子改造结合而成。唯一更改的基因变量，是决定理性思考程度的dn□□段——这也是她们的编号来源。”

        老师拉近了50的茧形全息投影，“这些编号人类统一封存在30岁做出后代抉择这一天。值得注意的是，在理性思考占比50时，编号呈现出强烈的自毁倾向，劳拉小姐的面部表情，在看到涌出的水仙花凝胶液时，有一丝微妙的欣慰与满足。随后，50在后代抉择技术中被命名为劳拉数值，技术人员会刻意使数据概率偏离劳拉数值，以免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这个我们纪元最伟大的艺术家，将自己身上存留的非理性因子，按百分比肢解出来，供我们在迈向浩瀚无垠前观瞻纪念。同学们，铭记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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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内躁动的非理性情绪，

        一次次诱导我偏离既定轨道，

        我将其命名为“蝴蝶的震颤”

        ……

        ——摘自《100蝴蝶》观览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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