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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章:你是小土匪


  贼人半跪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手向后伸去够到包裹,就手脚并用,拼了命似的向前爬去。

  “刺啦刺啦!”

  幽暗巷道中,回荡着衣服面料摩擦地面的声音,无端显得有些凄凉。

  贼人咬牙忍痛爬行,突觉背部一沉,身体似要被碾碎。

  “爬?老子看你能爬到哪去!”邢望春一脚踏在贼人背上,还使劲拧了几下。

  “嗯!”

  贼人也是倔强,死命咬着后槽牙,就连呻吟声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见那贼人痛得快要背过气去,邢望春才松了劲。一弯腰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

  “老大!”大壮憨厚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

  邢望春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狭长的巷道,大壮正从浓厚夜色中,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同时出现的不仅有大壮,还有被他拎着后衣襟的一男一女两个孩童。

  两个孩童八九岁的年龄,一张稚气的面庞上满是惶恐,衣着褴褛一看便是穷人家的孩子。

  “常庆哥哥!”

  “哇······”

  两个娃娃一见到邢望春压着的贼人,瘪了瘪嘴,惊恐的小脸盈满绝望,两个小身板猛烈抽搐起来,泪水如洪水从眼眶中倾泻而下。

  呼啸寒风中夹杂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还真有种鬼哭狼嚎的境界。

  邢望春皱着一双大粗眉,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低头瞧瞧手里拎着的贼人,发现他也不过十四五岁。

  邢望春的头更疼了!

  “老大,我刚到北边巷子口,就见这两娃娃鬼鬼祟。见了我拔腿就跑!”大壮边说边晃了晃两个孩子,凶道:“说,你俩刚干嘛呢?是不是在望风?”

  “呜呜呜······”

  两个孩子许是吓傻了,也不回答,就是一个劲地哭,恨不得将整条巷子里的人都给嚎醒。

  “你们别抓他们,偷东西的人是我!”名叫常庆的贼孩子缓过劲儿,瞪着眼睛吼叫。

  邢望春冷哼一声,这孩子还挺人物?

  “辉子哥!”

  大壮瞧见对面走来两人,正是辉子与另一名贼人。

  “老大,这就是个小毛贼!”辉子气喘吁吁,他是一路拖着小贼人过来的,累得贴身亵衣都湿了大片,“吓得连路都走不了!”

  他说完将那名小贼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掐着腰擦了把额间的汗水。

  那小贼从地上爬起来,两眼发直,呆呆坐着,身体抖得像筛糠。

  “于波,于波!”常庆见同伴这般,瞬间发疯般的怒吼,“你对他做了什么?是不是打他了!东西是我偷的,要杀要剐冲我来,与他们无关!”

  辉子白眼翻上天,轻蔑中带些无奈的一笑,“打,我不承认,你的小伙伴或许是被我们吓傻了!”

  “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做飞贼?”邢望春见常庆脾性大,踹他一脚,力度不大以示警告,“走,跟老子回衙门!”

  常庆被他踢得腿一弯,不疼却觉得受了侮辱,扭头想要给邢望春一记凶狠凝视,奈何身体被牢牢制住,任他拼命扭动也看不见邢望春的脸。

  辉子发愁的看了看,脚边瘫着的于波,毫不犹豫地对大壮道:“那两个小的交给我,你来抗他!”

  “哎!”大壮憨憨应下,提溜着两个小贼递给辉子,手臂已捞便将于波抗在肩头。

  几人正再走,突听身后巷中传来脚步声,听着不止一人似有一群。

  那帮人足有十几个,手里掂着棍棒,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气势汹汹而来。

  邢望春认出为首那位,是漳州首富赵谦!

  赵谦瞧清几人,眯了眯双眼,拱了拱手,“邢捕头!”

  “赵老爷!”邢望春压着常庆,不便行礼又对赵谦没好感,只是点了点头。

  赵谦冷漠的目光在价格小贼身上转了一圈,侧头问身边人,“是不是他们?”

  “刚才在咱府中偷东西的就是这二人!”那人指了指常庆与于波,语气酌定。

  赵谦眸光似箭,对常庆冷笑道:“偷东西竟偷到我府上,活得不耐烦了!把你们偷的东西交出来!”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又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完全不顾及邢望春等人的身份,夺过包裹在地上摊开。地面除了些经营首饰,还有个已被摔得稀巴烂的花瓶。

  “哎呦,我的钧瓷花瓶啊!”赵谦气得直跺脚,随即又眼一横,凶狠道:“你们这群小混蛋,知道这个花瓶值多少银子吗?把你们千刀万剐都不解我心头只恨!”

  邢望春明显觉得常庆抖了一下,到底是个孩子,再蛮横还是会有胆怯之心。

  “赵老爷,这几个小贼我会带回衙门,以罪论处!”邢望春肃了神色,朗声道;“自会给您一个公道。”

  “公道?”赵谦眸色幽幽,语气冷酷毒辣,“大人能给的公道,便是将他们交由在下一个一个打死,形同在下破碎的花瓶!”

  好狠毒!

  邢望春都不由打个寒颤,敛容屏气道:“他们只是孩子,罪不至死!”

  “哼!”赵谦冷笑,“大人既不能为在下做主,就莫怪在下得罪!”说完,身后十几个家丁便要一拥而上。

  邢望春等人被逼到巷道死角,他三人将几个孩子护到身后,一并拔出腰间佩刀,怒视着众人。

  “谁敢上前,小心刀剑无眼!”邢望春目露凶光,言语狠戾,“你们若干抢人是阻挠公务,等下了狱去更是有去无回!”

  众家丁被他的话震住,互相看着却谁也不敢先上前一步。

  “给我上!下了狱去,老爷用银子把你们保出来!”赵谦不屑一顾。

  邢望春嗤笑,“赵老爷,如今漳州之主是豫王爷,可不是视财如命的秦汉易!您觉得您的银子能入得了王爷的眼吗?”

  听闻此话,赵谦面上露出惶恐。自己被萧元一整了两次,被吊打的体无完肤还差点倾家荡产,深知他的厉害。知道自己不受萧元一待见,这些日子赵谦躲在府中,就算必须应酬也是谨言慎行,生怕德行有失再被萧元一抓住恶整。

  现下这位新调任的总铺头邢望春,与萧元一关系匪浅,这是漳州城中人尽皆知之事,得罪了他不就等同得罪萧元一?

  赵谦真是被萧元一搞怕了,左思右想,瞬间变了一副面孔。

  “起开!”赵谦挤到邢望春面前,一脸谄笑,“邢大人,多谢您提醒!小的一时被气糊涂,违法乱纪之事又怎能做?您尽管将这几个小贼带走,小的相信您定能给小的一个公道!”

  此时的他伏低做小,早就没了之前高高在上的老爷相。

  算你识相!

  邢望春睥睨着赵谦,冷然一笑,“还不让你的人退下?”

  “让开让开,请邢大人出去!”赵谦向身后家丁呵斥。

  邢望春扬扬下巴,瞥向地上那包失窃物品,笑道:“赵大人,那是赃物,下官也要带回衙门。”

  “是是是!”赵谦满口答应,身边立马有人将包裹收拾好,递给他们。

  “辉子接着!”邢望春拎起腿脚发软的常庆,对赵谦点点头,“案子审完,赃物便会物归原主。赵老爷,告辞!”

  望着邢望春等人身影消失在巷道尽头,赵谦眸色幽暗,他冷冷对身边人嘱咐,“写好拜帖,天一亮咱们就去拜访王锦晨王大人。”

  ***

  将以常庆为首的几个小贼押入牢中,借着牢狱烛光,邢望春才算看清这几人的样貌。

  几人身上夹袄油腻肮脏,就连露出的棉絮都已变黑,凌乱发髻下是一张张面黄肌瘦的小脸,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盈满恐慌与不安。

  凭着多年与贼人打交道的经验,邢望春断定他们并不是惯犯,而是被饥饿困苦所逼,才会坐下盗取他人财物之事。

  “你们这几个小贼家住何方,父母是谁,统统报上来!”辉子为邢望春搬一把椅子,隔着牢笼向几人喊话。

  几个孩子垂着头,默不作声,两个小的还往常庆身边凑了凑,对他满是依赖。

  辉子见他们都不说话,故作恼怒,大声吼道:“官爷问话必须回答,不然就板子问候!”

  “哇!呜呜······”

  “呜呜······呜呜······”

  许是被他语气神态吓住,两个小孩子又是嚎啕大哭。

  辉子犯了愁,若是成年人不肯开口,各式刑具伺候总能撬开嘴。

  可眼前都是些未成年的孩子,还真是没招对付,他求助似的望向稳坐泰山的邢望春。

  “唉!”邢望春长叹一口气,一脸慈蔼,吧唧着嘴道:“啧啧,哭得多痛!还真是可怜见的,多久没吃饭了?”

  这是一个让孩子们感兴趣的问题,哭声噶然而止!

  短暂沉默后,缩卷在常庆身后的于波,露出半个脑袋,问,“能给饭吃吗?”

  “于波!”常庆大声呵斥。

  于波被吓一跳,垂下眼眸,又瑟缩成一团。

  邢望春牛铃眼中眸光闪动,随即站起身,缓缓靠近牢笼。

  高大壮硕身材投下的阴影很快将几个孩子笼罩,常庆如炸了毛的野猫,展开双臂将三个孩子护到自己身后,瞪着邢望春的双眸中全是警惕。

  出乎意料的是,邢望春只是伸了个懒腰,便隔着木栅栏蹲在他们面前,唇畔笑虽是硬挤出来的,却极力营造亲切的感觉。

  “牢狱的饭菜不错,细米糙米掺半,有菜有肉,填饱肚子之余还能唇齿留香。”邢望春说着添了一下唇,像是在回味饭菜的味道,“怎么样?要不要尝一尝?”

  “要要要!”

  “要吃要吃!”

  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抵不住诱惑,从邢望春开始提饭食,就双眼泛光,此时更是争先恐后的喊叫。

  邢望春笑起,朝着通道尽头喊,“大壮,把饭菜端上来!”

  “好勒!”大壮麻利的提着两个木桶过来,里面分别装的是白饭与大锅菜。

  饭菜的香气瞬间盈满整间牢房。

  见两个弟弟妹妹端着饭菜狼吐虎咽,常庆垂着脑袋无动于衷,而于波却咬着下唇不时张望,眼中满是渴望。

  邢望春了解一笑,有意无意问大壮,“今儿大锅菜这么香,是加了肉?”

  “老大鼻子真灵,是上好的猪肉,肥而不腻好吃的很!”大壮眉飞色舞的描述。

  肉!

  这个字对于两位少年来说陌生又熟悉。

  常庆咬着后槽牙,将头埋入膝盖间,掩住自己的口鼻。

  于波眸光闪动,眼神发直,不停吞咽着口水,似是终于受不住高喊:“我叫于波,爹死了,我们是从陕县逃进城······”

  “于波,你这个孬种!”常庆挥出一拳,将于波打倒在地。

  于波从地上抬起头,半拉面颊高高肿起,唇角破皮流血,许是被常庆打恼,怒吼道:“常庆,咱们偷东西就是为吃一顿饱饭。如今饭菜就在眼前,你自己硬气能忍住,我忍不住!”

  “你报出咱们身份,会害死他们的!”常庆面上五官纠成一团,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

  邢望春神色一稟,幽幽道:“‘他们’是谁?是逃进城中的流民吗?”

  骑在于波身上的常庆浑身一震,挥起的手臂僵在半空,突似没了气力,颓然的从头顶落下垂在身侧。

  “你们还曾在虎口关落草为寇!”

  听闻之句话,常庆猛然回头,本是倔强的脸被不可思议填满。

  他如何知道?

  从于波话中很好判断出他们身份,但城中流民来自漳州各县郡,这个捕头是如何知道他们曾在虎口关作匪?

  常庆仔细端详眼前这个男子,一张四方黑脸上的牛铃大眼盈满笑意,他眉心微动,好熟悉的感觉。

  虎口关土匪被剿那一晚的情景,如皮影戏一幕幕出现在常庆脑海中。

  “你······”他指着邢望春,震惊叫出,“你是那晚两人中的一人!”

  邢望春站起身居高临下,唇边笑意不减,“你终于认出我了!”

  虎口关剿匪那晚,邢望春与萧元一为找到关押周千寻等人的牢房,劫持一个小土匪带路。

  那名小土匪便是常庆。

  在巷道时因夜色幽暗,邢望春并没有认出常庆。在把他们押回衙门,灯火通明之处,邢望春本就有见人不忘的本事,他越看常庆越眼熟,却一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直到于波的话,他虽没有说完,但邢望春还是敏锐通过关键词,猜出他们是逃进城中的流民。

  也就在那一刻,邢望春想起常庆便虎口关的小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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