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状元笔
在那场电光朝露般的流星雨消弥之后，林青睢16岁这年的4月17日也画上了句号。
伴随着第二日天幕逐渐明亮起来，刚刚一觉醒来的她便发觉了——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大对劲。
老天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阴霾的乌云如一扣大锅倒扣在这座城市之上，滚动的黑云缝隙之间只剩下淡淡的光芒，她第一次感到长空竟能与这万丈高楼如此亲近，仿佛是风雨在无声地压迫街上的早行人。
吃完了早饭，林青睢便坐在书桌前，拿出周末作业的一他卷子便开始写写画画了。可不知为何，她今天总是魂不守舍，眼神发飘，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大抵是那些淅淅沥沥如玉珠落下的雨水吸引了她的注意。
好烦呐，手边的数学作业正虎视眈眈呢。
正当她思来想去要不要离开窗边时，四合院的楼下，一抹淡蓝色的身影出现了。
辛矢夷站在楼下，穿着一件与蓝色车矢菊颜色相近的卫衣和一条黑色裤子，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中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伞，正百无聊赖地伫立在大门外。
似是察觉到了阁楼上少女的目光，辛矢夷抬起头，那淡漠的视线凝聚在她身上的一刹那，似是觉得偷看是件很索然无味的事，少年又欲盖弥彰地转过头去。
林青睢猜，他大概是来找自己的。
少女来不及将散落的黑发束起来，便匆匆跑下楼去，为他打开了门。
辛矢夷见那红漆门开了，便望向门中的她。林青睢的眼眸果真如同学校里那群人说的一般——很美，他虽不通面相之学，也并非阅人无数，但他却格外偏爱林青睢这双水灵清澈的桃花眸。
如春雨落入了桃花蕊里，水色伴绯红，潋滟携芳菲。
“嗯？小白，你是来找我的吗，有什么事？”林青睢朝他轻轻地笑了，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没有，只是路过。”辛矢夷说道。
“没事，路过就路过吧。”林青睢笑着，不去计较他这幅脸皮薄的性子了，转而又说道：“对了，小白，今天不是4月18日吗？”
“是，怎么了。”辛矢夷微微侧身，他的侧脸在被湿润的小巷子衬托得很朦胧。
“生日快乐！”林青睢道，“恭喜你又老了一岁，有很想要的礼物吗？”
辛矢夷望着她，半晌终于说话：“没有。”
过生日没有礼物就不完整了，林青睢想，最起码的心意还是要有的：“小白，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她转身进了院子里。林宅院子里有一小片花圃，是林妈妈的地盘，她最喜爱种花，春日的花常有芍药和小桃树、樱花、绣球，春夏交融时候的雨徐徐地落下，晕染了一片朦胧的水色，那些深红浅红也渐渐氤氲了整个小院。
鉴于昨日花爷爷已经送过樱花了，林青睢折下了院子里开得最好的一株淡紫色绣球，她小心翼翼地留了很长一段茎。如果辛矢夷有兴致的话，他还可以拿回家去扦插。
辛矢夷此时正靠在门楣上，望着院子里忙于采花的少女。
似是觉得雨下大了，他走进她，为她撑起了伞。
“在挑什么？”
“给你撷一枝绣球…小白，淡紫色的可以吗？不喜欢的话，还有浅粉色。这个季节开得绣球不多，我给你挑一枝还没开的。”
“可以。”
雨还在下，可能一柄伞也无法完全将两人笼罩住。林青睢散落的墨色发丝上仍然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雨露，她采下一枝绣球，回眸来微微笑着，递给了辛矢夷。
“这枝绣球看上去骨骼惊奇，花盘是它一众兄弟姐妹里最大的，将来开了一定也是花中佼佼者。我猜你会喜欢的，送给你，小白，生日快乐～”
辛矢夷有些明白她了，这个女孩，一高兴就爱笑，更讨人喜的是她的心境鲜少有乌云，所以她才能如此明媚。
少年接过那枝绣球，攥在手心里，那双每带凉意的丹凤眼里好似盛上了温度：“谢谢你，小青。”
“嗯哼～没事的，你喜欢绣球的话，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扦插？刚好现在也是季节，你如果很有闲情雅致的话，可以把绣球种在你猫咖梧桐树旁的土地里。”林青睢说道。
“好的。”辛矢夷不太想拒绝她的好意。
林青睢转身向屋子走去：“那我去给你拿点生根粉。”
“嗯。”
过了将近三分钟，林青睢又出现在了门口，她小心翼翼关上门以免惊吵到林妈妈。少女的手中小心翼翼攥着一个透明的小密封袋，里面还装着黄色的粉末。
林青睢道：“这是初春时我妈妈扦插用剩下的，你可以全部带走。”
辛矢夷接过了那包生根粉，又细心检查了下封口，随后装进了口袋里：“谢谢。”
“别客气，你过生日嘛…我就送了点小玩意儿，你别介意，礼轻人意重嘛。”林青睢笑着，她一偏头，刚好看见辛矢夷的肩膀上落了一片桃花的花瓣，一抹清润的红在少年蓝色的卫衣上显得格外显眼。
她抬手，想替他将落花拂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手放下了——因为她想起了辛矢夷右臂上的伤。今天可能依旧再疼，毕竟歹人下手不知轻重，那时候留了许多血的刀口子一定小不了。
“小白，伤口还疼吗？”她问。
辛矢夷摇摇头，浑然不在意。他想着，收了她的绣球，要给点回礼才是，辛矢夷做人向来如此，说他一板一眼也好、说他不通人情也好，但他就是不乐意亏欠别人，尤其那人还是林青睢。
他低下头，在口袋里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支黑笔，递给林青睢，淡定道：“嗯，回礼。”
林青睢被他这举动逗笑了，坦然接过了那支黑色的钢笔，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辛矢夷收了绣球就要送钢笔才能心安的话，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钢笔是纯黑色外壳，在沾染雨天的水汽后焕发出一种独特的金属质感，在笔帽与钢笔末端之上，还镶嵌了金色丝线做装饰。钢笔的细节很到位，它作为辛矢夷愿意随身带着的笔，向来写字也是很顺手的。
“谢谢，小白，可是一枝绣球不值一根钢笔作回礼吧，尤其是…这样的钢笔，看上去好贵的样子。”林青睢呆呆地将钢笔拿着，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事，反正你也撷了最好的绣球给我。”辛矢夷说着，将那枝绣球紧紧拢在伞下，让那抹亮彩在两人之间迎风招展。
“嗯……谢谢你。”林青睢笑笑。
辛矢夷沉默不语，只是望着她。
他没有告诉她那支钢笔的来历。
——那是他很久以前攒钱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montblanc大班系列墨水笔经典款。上高中后，几乎每一次的大型考试，这支笔都常伴他左右。若要说英雄舞的剑叫做英雄剑，那么辛矢夷的这支万宝龙就叫状元笔。
送给她，祝林青睢这个苦学僧在考场上一帆风顺，也算是给花圃里的“绣球花魁”的回礼，顺道图个吉利。
她肯为他撷园子里最袅娜的绣球，那他就肯送她自己最得力的笔。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辛矢夷说道。
林青睢还在端详他送给自己的钢笔，闻言抬眸望他，才知送行：“哦，好的，慢走，小心巷子墙边的青苔，雨天很滑。”
“好，再见。”
辛矢夷出了红漆门，院子外的梧桐花又被雨水打落，垂在了他的伞上，她也没有过多与他告别。
也许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淡淡甚至还有些灰蒙蒙的周日，却是辛矢夷十六岁彻底结束的标志。可辛矢夷丝毫不嫌这冷清，他还有些庆幸，还好林青睢在，还好她那如同春日阳光一般的笑容，温暖了他心里永冻不化的冰川荒原。
还行，姑且算个三分之二的圆满吧。
少年撑伞，飘渺雨中，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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