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道将消托付金丹
“轰隆隆~”
从早上开始便阴沉的天空，终究还是响起了雷声，点点雨露从天而降，淋湿了大地，也要带走秋末最后一丝温暖。
“林师爷，差不多核算清楚了，就是庙街角那几笔账目还差些，午后我去问问，想来今天就能拿回来。还有，李家村王小那件事已经安排人去通传，想来两家应该不会再闹。”
林显点点头，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有些心不在焉。
那人见状，稍稍犹豫后道：“那，在下就先行回去了，下雨了，林师爷注意添衣，别着凉了。”
“去吧。你也注意保暖。”
那人走后，林显无心书案上的事物，搬了把椅子来到书房门口，大开屋门，视线越过高墙，望着天边满布乌云的雨幕，心中沉沉如此时天空。
“萧仙师..”林显低声自语，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开口说话。
担忧、愁绪，塞满心头。
刘俊举着雨伞，抱着一件大氅走来，道：“林师爷，添件衣裳吧，天凉了，莫要染了风寒。”
林显勉强一笑：“刘俊，劳烦你安排人去城门口等着，若是看到锦川那孩子，赶快把他带回来。这件事你交给信得过的人，带件衣裳去，遮住那孩子容貌，别让歹人看到了。城中如今的状况你也知晓，若是那孩子露面，定会被当做妖怪，现在人心难测，莫要让那孩子遭了难。”
刘俊点头应是。
林显摆手道：“你去忙吧。我自己坐会儿。”
片刻后，屋内又只剩下了林显一人，满腹忧愁无处倾诉，最终只能是化作一声轻叹，期待着萧千秋可以安然回府。
...
枫木林中。
翻覆过的土地此时已经泥泞不堪，李锦川仍在昏睡，落雨不断也没能让他醒来。与李锦川相距不远之处，茂密的林木空缺了一大块，火痕仍在、遍地灰烬，不止如此，就连脚下土地都被灼去了几分，变成了一个三尺深的大土坑。
白衫萧千秋倒在坑中，胸前两个血洞触目惊心，早已绝了生机。
“嗡~”
白衫胸口处，一张黄纸飘荡而出，片刻后落于地面，青光升腾，如雾缭绕，不多时，一位身着红衫、长发高束的萧千秋于青光之中走出。
红杉看着地上的白衫，叹了口气，甩手丢出一团火，将白衫吞入火中，不多时便尽数化作了尘埃。但，一颗金光闪闪的圆珠却不受火光侵扰，留在了地上。
红杉上前拾起金丹，回头看了眼已经被青光焚烧了一小半的黄纸，摇了摇头。抬眼望去，迈步来到李锦川身旁，先是将徐远修给的回天散给孩子喂了下去，短暂思索之后，伸手将金丹也送入了孩子口中，看着金丹化作流光遁入孩子腹中，这才舒了一口气。
随后，指尖泛起一抹灵光，在孩子眉心处轻轻一点，那双合着的眸子便有了动静，片刻后缓缓睁开。
李锦川醒了，见面前这个感觉很是陌生的萧先生有些呆愣。
萧千秋笑笑，道：“怎的，我换了身衣裳你就不认识了？”
李锦川坐起身，轻声道：“萧先生。”
“嗯，好孩子。”萧千秋眸带关切地看着李锦川，轻笑开口：“锦川，我要走了。”
“去哪儿？”孩子有些慌张。
萧千秋道：“去..很远的地方，去见一个人，一个傻姑娘。”
“我也一起去吗？”
萧千秋摇头：“我自己去。你啊，在城中等几天，等我师门来人，你到时候跟他们去云渺山。那里很美，你代我多看看。”
“萧先生不去云渺山吗？”
“不去了。”
李锦川微微摇头：“那我也不去了。”
萧千秋笑笑，随之又叹息道：“锦川，人这一辈子，得之不珍、失之贵重，儿时盼着长大，长大之后又想着儿时。我这一辈子都是如此。”
说话间，目光望向山巅，继续道：“当初，她与我相近，我知她心意，但心中却想着彼此年轻、仙路遥遥，想多走走、多看看，不愿早早被束缚。直至那一天，她救了我，自己却消散在了天地间，我啊，当时连哭都未能哭出一声，那时候，整个脑子似乎都是空的，又好像不是空的，而是思绪满载，但，那天之后，我却怎么也记不起当时想了些什么。”
“后悔无用，可悔意却弥漫心头。这一年来，每每梦中总是有她的身影，时而在云渺山、时而在都城中，但更多的是在山巅。勿忘悔之勿忘恩，心有愁绪心有思，我想她了。”
李锦川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先生，呆愣无言。
萧千秋轻笑，看向眼前的孩子，道：“我要死了。”
李锦川心中一紧，刚要开口却被阻拦，萧千秋摆着手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孩子赶忙点头。
萧千秋回头看了眼已经焚去大半的黄纸，道：“锦川，一会儿你回城池去，找师爷林显，让他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好生待着，等我师门来人。记着，除了林显之外，不要听信他人言语，一定要藏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萧先生！”李锦川落泪喊了声，上前想要抓住萧千秋红色衣袖，然而手却从那衣袖之上穿过，未能碰触到分毫。
这一幕让萧千秋都呆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衣袖，皱了皱眉。
“锦川，你且坐好，听我说。”
孩子马上坐正，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
萧千秋道：“不哭不哭。锦川，从今天起，你要照顾好自己，等到了云渺山上，要多学、多听，有事就去书楼，找那里的老爷爷，只要不是你的错，老爷爷都会给你做主。切记，到时候面对老爷爷一定要恭敬，他人很好，就是有些迂腐于礼数，不可怠慢。”
“云渺山上有私塾，到了之后你也会去学文识字，管私塾的老爷爷很温和，知晓的事情极多极多，你要多去请教，凡是书上有不懂之处，老爷爷都会教你。”
“等你到山上学了本事，切记绝不可以欺辱山下人，宗门规矩不可触犯。”
“还有，主峰之上的白师兄性格极好，又喜爱传道授艺，你到山上之后，只要有空，就可以于主峰之上拜见白师兄，修行路上疑虑之事，白师兄都可以给你解答。”
“还有还有，主峰之上的大师兄常峰喜好文墨，你若是想写字，就去请教他，别的不求，只求小楷、大篆，小楷行书、大篆行符，前者通文、后者通修，都要好好学。”
说完，萧千秋双眸直视李锦川，满含期待道：“记住了吗？”
李锦川抹着泪，用力点头。
萧千秋忽然发笑，他知道，孩子未能全都记住，点头是表示自己会记着，不过也够了，人生漫漫，总得孩子自己走。
“锦川，一会儿回到城池，记着去找林显，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不可相信。之后你一定要藏好，在师门来人之前，万不可露面，切记远离城隍庙。你身上有我的一缕灵气，师门来人能找到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李锦川哭着点头。
萧千秋回过头去，见黄纸即将焚尽，施展乾坤术，取出一把长剑，放在了孩子面前，笑道：“我要走了。锦川，不哭，我是要去寻找心爱的姑娘去了，这是开心事，不必难过。好了，听话，拿上这把剑，闭上双眼，数一百个数，等数完了就回城池去，好好活下去。”
“呜呜呜..萧先生..”
“听话，闭眼。”
李锦川缓缓合上了双眼，泣声开始念数：“一..二..三..”
萧千秋仰头最后看了眼天幕，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轻声笑道：“怎么是个雨天。”
话音落下，一团火由萧千秋胸口燃起，火光凶猛，转瞬间便将红杉尽数吞没，终而化作虚无。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呜呜呜..二十三..”
李锦川察觉到了眼前的火光，他不知这火光是为何，却难过不已，泣声止不住的传出，可仍就念着数，不愿间断。
“隆隆隆~”
雷声阵阵，枫木林归于宁静，平时叽喳不停地山鸟都没了声音，林间只有孩子的念数声微微传开。只是，这声音太小，便是再怎么努力也传不了太远，雨落之声会将其掩盖，犹如被困在了一方逃不出的深渊。
“..九十九..一百！”
再度睁开双眼，面前已经没了萧先生的身影。
“萧先生！”孩子喊了一声，却再也没有回音，这一刻，雨势似乎更大了些。
李锦川抹去脸上泪水，咬牙忍住哭声，拿起沾染了泥泞地长剑，起身喃喃道：“回城池，好好活下去。保护好山阳城，让城主爷爷开心。回城池，好好活下去。保护好山阳城，让...”
孩子就这般一遍遍的念着，踩在泥泞之中，向着山阳城走去。
以前的狗娃，现在的李锦川，第一次知晓了什么叫做难过。
当初，大胡子爷爷、李爷爷、独臂爷爷过世之时，李锦川还太小，那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难过是何物，只是觉得不开心，比吃不到馒头还不开心。
如今却不同了，懂了什么叫做生死，也知晓了什么叫做难过。
似乎，长大也没什么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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