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最开始是一片红色，形状模糊的肉块在红色中翻滚挣扎，那是一头小牛，它浑身带着血和粘液，闭着眼睛叫唤。母牛跪在地上，整个茅草房里都是它的血污，它也在叫，哀哀的，低沉的叫声。

        强烈的血腥味冲进鼻腔，这一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很久以前的经历，但因为太久了，所以更像是幻觉。

        “别看！”一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她的手掌温暖干燥，指尖有熟悉的气息：“怎么来这儿了，太脏了，快走。”

        我被母亲拖着离开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幕是牛在分娩，村里也叫牛下儿。

        小时候我在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家里养了一头牛，就算别人都说牛很温顺，但它体型太大了，我看见就很害怕。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牛下儿，当时我想的是，牛也会生孩子吗，它看上去很痛苦，整个过程也很恐怖，黑乎乎的，全是血。从那之后我对牛的看法就改变了，甚至每次看到其他生物繁殖的时候，我都会有奇异的感觉。

        它们也生存在这个星球上，出生，繁殖，死亡，人类似乎也是如此……我看到它们殊途同归。

        上初中之后，我就离开农村，去了外地的城市上学。我的成绩不好不坏，永远处于中上水平，不会惹事，别人也不会来惹我，是最不劳烦老师费心的那种学生，班上的隐形人。

        后来上了高中，考上二流大学，从事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就算小时候再有雄心壮志，工作后也会认识到自己是个最普通的人，努力地给老板赚钱，被催着相亲结婚，空闲下来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地发呆，预计在未来某个时间生下孩子，然后变老死去……人生轨迹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就像那头牛一样。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度过一生呢。

        就算有时候冒出这个疑问，也没有办法解答，而且我早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未来，也没有勇气去打破常规……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变故出现了。

        因为连续的高温，发生了很多自然灾变，但老板还是让我们每天去上班。我一觉醒来，收拾之后背着包去赶公交，天气太热了，虽然才早上八点，但让人有一种皮肤正在被烧灼的痛苦。车里上的人都昏昏欲睡，我也闭上眼睛赶紧休息。

        车子忽然停下来，我昏昏默默地抬起头，是前面出了车祸。我朝那边看了一眼，交警正站在车前叫嚷着，车里有人，那个人伏在方向盘上，肩膀不断耸动。

        难道是癫痫犯了吗，这一幕实在有点怪异，我忍不住探头去看，车厢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我猛地转头，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在痛苦地哀嚎，他穿着衬衫长裤，面容疲惫，是通勤路上最普通的上班族，此时他正抓着自己的脖子，他的皮肤正在干涸，青筋暴起，瞳孔凸出，随着他的身体不断发生异变，哀嚎声渐渐消失，已经完全变成了怪物的上班族朝旁边的人扑过去。

        车厢里彻底乱套，人们尖叫着，推搡着想要逃出去。有人去叫司机，却被司机扑倒，狠狠咬断了脖子。我被挤到车厢最角落的地方，完全没法动弹，只好朝外面看去。

        刚才的车祸现场，那个在车里的司机忽然撞开车门，他的身体也是干瘪的，仿佛被一瞬间抽走了体内的所有水分，变成一具风干许久的尸体。

        他朝交警扑过去。

        有人尖叫着喊了句丧尸。

        这就是末日来临的第一天。

        那天的场景非常混乱，当幸存的人们从车里逃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是人间炼狱。很多人立刻给家人打电话，大部分都无法接通，我也是如此。一切都糟糕极了，而且越来越坏，网络通讯断了，人们争抢物资，文明秩序崩溃，人类陷入黑暗之中。

        我联系不上父母，也找不到姜不移。我没有死去，但活得并不好。我觉醒了异能，但并不强大。我加入了一个团队，后来又因为某些变故离开。在人类基地和丧尸荒野中游走，就这样过去几年，在末日之中，我也是最普通的异能者。直到遇到杜若队长，我才稳定下来。

        然后一次普通的任务，我死在未知的丧尸手下，这也是很多异能者的死法。

        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或者说，我当时只顾着拼命逃跑，精神力使用过度，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

        我只记得，当时很痛苦，很遗憾，强烈的不甘让我拼尽全力也想再往前一步。

        时间，操控时间，让它变得更慢，再慢一点，切割，挤压，揉碎！

        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唯一的异能，操纵时间——

        然后一切都湮灭在一片白光之中。

        白光闪过，我感觉越来越喘不上气，仿佛被绑着石头扔进水里，耳朵响起一阵剧烈的嗡鸣声，胸膛剧烈起伏，喉咙发紧，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四肢，身体很沉，在濒临窒息之后，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醒来的那一瞬间，所有感觉都消失了。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我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这是酒店的吊顶，只是如今被烧成焦黑，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我还在酒店里？

        我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忽然被非常强大的武器攻击了，当时还以为自己会死，看来这次我又活下来了。但是闻笛赋呢，姜不移呢，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我从床上坐起，脑袋有些发晕，刚才那个梦还留在我的脑子里，上一次死亡的场景和之前被攻击的场景混在一起。

        经过一场梦境，上辈子的那些场景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我忽然诞生了一个想法，上辈子的事真实地发生过吗，还是只是我的一个梦？类似于预知梦那样的？

        我脑子还有点不清醒，身体不知为何也很累。我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清水哗啦啦流出来，我捧着冷水浇到脸上，这才睁开眼睛。

        我撑着洗手台，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面是一个披肩黑发红色眼睛的女人，睫毛上挂着水珠，几根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五官既熟悉又陌生。

        我惊呆了，很久没做出反应，这是我最开始的外貌。怎么会这样，我变回以前的样子了？震惊和不可置信冲击着我的心脏，如果不是那双红色的眼睛，我几乎怀疑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张开口想大叫一声，但无论怎么用力，还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捏着自己的脖子，之前被那个光头重创的地方早已经修复了，此时没有任何异样，又尝试了一会，自己确实仍然无法说话。我盯着镜子使劲瞧了半天，还是发现了一些区别。我的皮肤仍然是又冷又硬的，五官也有一点微妙的变化，大概是因为那双太过于特殊的眼睛，整体气质和之前千差万别。

        我还是个脑子里有晶石的丧尸，但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我哪怕不戴口罩，猛一看也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了。

        此时我脑子里的疑惑越来越多，走出卫生间之后，我去了窗边。半面墙都是黑的，因为之前的火灾。我从窗边看出去，还是梨花园，只是如今被毁了大半，那些枝繁叶茂的梨树都变成了枯木。

        下面有一些丧尸在游荡，我一眼看到了其中的姜不移，他也刚好抬起头看到我，然后高高地扬起了手。

        他跑了几步，速度极快，然后直接从窗户跳进来，扑到我身上。

        ！！！

        我被巨大的力道冲得往后倒，脚步不稳，用尽全力才站稳了。

        这也太激动了，我这脆弱的身板差点被他捏碎，姜不移明明已经是一只成熟的b级丧尸了。他抓着我的肩膀，紧紧地盯着我，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姜不移松了口气，慢慢放开我，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朝我脸上跳过来，我懵了一下，姜不移啪地一拳，把那个黑色的小东西砸到了地上。

        ——姜小梨！

        机器小狗被这么击中一拳之后居然毫发无损，它在地上滚了一圈，三角形金属耳朵动了动，眼睛盯着我，挥动着伶仃的四肢又一次朝我跑过来。

        姜小梨跑过来的时候，姜不息又一次准备把它摔出去，我拦住他，蹲下来，机器小狗就顺着我的膝盖，跳到肩膀上，伸出金属利爪，然后歪头蹭了蹭我的脸。

        姜小梨也还在。

        那就只有闻笛赋离开了。

        根据当时的场景来看，那个危情局成员恐怕是为了保护闻笛赋才攻击我的。这样说来，我那天在小镇上见到的危情局，他们想找的就是闻笛赋。他们不知道确切位置，便先去了小镇，之后才来梨花园。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异能者联盟横插一手，那个副会长也想把闻笛赋带走。

        啧啧，真是抢手的男人啊。

        现在看来，闻笛赋确实跟着那个危情局走了。

        只是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活下来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那些异能者的下场，危情局只是带走了闻笛赋，难道没有顺便清除这里的丧尸吗。副会长都死在这里了，异能者联盟总不会善罢甘休吧，但我和姜不移还在这里，梨花园看起来也很和平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我昏迷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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