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钓鱼
刚过立春,队伍便从白马淀出发了,太后说了,要在二月初一前赶到鸭子河,在那里过请节。太后还说,今年的请节不在萧继先家过,要在女儿——吴国公主家过。
这个消息令萧府上下激动不已,往年中和节(也就是请节)都在萧继先家里。虽说同是萧族,但毕竟有大父少父,大翁少翁之别。常言道:后不僭先,亲不间疏。今年把这么重要的节日定在新驸马家过,虽说有爱女一层关系,但也足以说明她对驸马家族的重视。
从接到圣旨那一刻起,萧府就开始忙碌准备了。自淳欽皇后谢世之后,父房一族渐次衰败,已经多少年没有皇族人来过请节了。因此阖府都觉得既意外又荣幸,认为这预示着父房再次崛起的肇始。
在行军的路上,萧府已经派出好几拨人四下去采购中和节的用品了,天南地北的稀奇之物,不计钱财,能买到的都买回来,必须赶到二月初一前送到鸭子河。另外,还要请一些艺人前来助兴。
捺钵队伍在请节前一天到达鸭子河。朔风烈烈,鸭子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仿佛一直冻结到河底了。
这天,各地采购的物品相继运来,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吴国公主看了,叹息了一声。
萧排押忙问哪里不妥。
吴国公主说:“没有母后喜欢吃的东西。”
萧排押忙问:“太后喜欢吃什么?”
吴国公主说:“母后最喜欢吃鱼。”
萧排押说:“家里有很多鱼呀,什么晒鱼干,腌鱼干,鳙鱼,草鱼,大黄鱼···什么鱼都有。”
吴国公主说:“母后喜欢吃鲜鱼,刚捕上来的鱼,母后最喜欢。”
萧恒德说:“这好办,今夜我就去鸭子河,保证明天有一大筐鱼回来。”
萧排押说:“不可,开冰钓鱼需要皇上旨意,你现在去钓鱼让人知道了,岂不得罪?”
萧恒德说:“无妨,午后我去了鸭子河,寻得一个隐秘之处,离我们这里不远,芦苇丛生,人迹罕至,在那里钓鱼绝不会有人看见。”
吴国公主说:“如此就辛苦兄弟了。”
萧恒德笑道:“一家人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
吃罢晚饭,天迅速黑了。二更过后,萧恒德背起一个柳条鱼篓,拿着一把铁钎,三根木棍,披着一件貂皮青袍出了穹庐。他轻松地绕开几个哨卡,悄悄地来到鸭子河,他沿着河边轻轻地滑动,如清风一样毫无声息。
他知道,在皇上未凿开第一眼钓鱼孔之前,有人钓鱼,那是犯上之罪,将会斩断手指的。因此,他必须小心翼翼,免得被人发现。白天,他就观察了哨卡位置,鸭子河地形,万一被发现何处可以藏身,他还想好了逃跑路线。
鸭子河两岸支开了数不清的穹庐,从灯光来看,萧恒德一眼可以辨出哪是皇上的大帐,哪是北院,哪是南院,哪是省方殿,哪是寿宁殿。
萧恒德在一个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面蹲下来,向四下张望。他已经接近目的地了,河对岸就是他去的地方。奔腾的鸭子河在这里来了一个大转弯,在对面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岔口,像一个不小的湖泊,里面芦苇丛生,也是飞禽走兽集聚的地方。暮春时节,这里便是猎鹅的好地方。但是,捕鱼不方便,因此,此时这里还是有待开发的处女地。
虽然如此,沿河还是有人流动巡查。萧恒德屏息观望,聆听,突然起身,猛蹬几脚,飞一般地划过河面,闪身进了芦苇丛中。
芦苇几乎密不透风,如墙一般堵住萧恒德的去路,他一边扒开芦苇,一边寻找可以凿冰的地方。由于有入侵者到来,这片芦苇荡不宁静了,不时飞起一只只飞鸟,仓皇的惊叫声在空中激荡。
萧恒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一丈见方的空地,他放下背篓,用铁钎在冰上凿穿一个洞将三根木棍支架在洞口上,支架上挂一盏羊油灯。他还未忙完这些,就有鱼从洞里窜出来,落在冰面上,尾鳍用力地拍打着冰面,啪啪直响。
萧恒德没想到这里的鱼这么多,照这样下去,不用一个时辰,背篓就装不下了。
这时候,芦苇里的宿鸟再次被惊起,扑棱棱地在芦苇荡上空盘旋,尖厉地惊叫声更是惊醒了其他的鸟儿,一只只飞出芦苇丛,穿梭般地飞旋,俯冲。
萧恒德叫了一声:“坏了。”忙灭了羊油灯,屏息倾听,果然,芦苇丛哗哗啦啦地响,有人朝芦苇荡中间走来。
“有人发现我了?”萧恒德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被发现的。
他慌忙背起鱼篓,拿起铁锹,将三根向远处一扔,朝另一边挤过去。
爬到芦苇荡边,蹲在一簇稠密的芦苇下面,小心地向四周张望,只见,河对岸站着几个黑黢黢的人影,他们没有点燃火把。夜黑得很,但积雪的微光能让鸭子河显露出粗略的轮廓来。
萧恒德轻轻地爬出芦苇丛,沿着河边,悄悄往回走。突然听到有人小声喊:“萧恒德。”
萧恒德一愣,谁认出他了?不可能,天这么黑谁会认出他呢?
他继续往回走,确实有人在喊“萧恒德。”
喊声是从对面传来的,萧恒德回头看见,对面几个黑影正朝他走来。
“不好,真的被他们发现了。”
萧恒德抬脚想跑,却听到有人喊:“萧恒德,你钓到鱼没有?”
听声音好像是越国公主的声音,她怎么来了?
萧恒德站住了,几个黑影飘过河,站在他的面前,果然是越国公主和吴国公主陪嫁的几个奴隶。
“你怎么来了?”萧恒德问。
越国公主说:“萧恒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前面凿冰钓鱼?”
萧恒德见事情已经暴露,便横下心来,说:“我是钓鱼了,你想怎么样?”
越国公主说:“不想怎么样,没收你钓的鱼。”
越国公主话音刚落,就上来两个人来夺萧恒德背上的鱼篓。萧恒德忙护着鱼篓,将铁钎横在胸前,呵斥来人后退。
越国公主走上前,抓住铁钎,说:“萧恒德,你是真不知好歹,你以为你这么背着鱼篓就能回去吗?恐怕连大营都进不了,早有人盯上你了,你以为我会要你那几条鱼?我是在帮你,鱼在我的手里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营中。”
萧恒德这才恍然大悟,遂将鱼篓递给那两个人。
有人吹了几声口哨,从芦苇荡里钻出几个人,都朝这边聚过来。
越国公主说了一句“回去吧。”
一群人悄悄地往回走。快到营门的时候,萧恒德说:“他们真的盯上我了?”
越国公主说:“别说话,回家。”
但在门口被拦住了,越国公主上前朝卫士抽了一鞭子,卫士认出了越国公主。几乎全契丹都认得这个刁蛮的公主,认为她是最惹不起的主,碰上她就是倒霉。卫士连忙闪在一边,噤若寒蝉。越国公主公主领着众人进了军营。
卫士等他们走远,才回过神来,忙跑到一个小毡房里,向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汇报了,刚才的情况,问该如何处理?
军官说:“还处理什么?你能怎么处理?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吧?”
卫士立刻缩了头,回到哨位上。
进了营中,萧恒德救抢过鱼篓,背在肩上。
越国公主揶揄道:“不就是几条鱼,谁还会抢你的?”
萧恒德没有回应,大步往家里走。
越国公主紧跟着,走到气喘吁吁,一边走,一边说:“我救了你,你不谢我吗?”
萧恒德说:“你这不是救我,是捣乱,如果不是你,我要钓满满一篓子鱼。”
越国公主说:“你这人不知好歹,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说着,他们走进萧府,府里的人似乎都没睡,见他们回来,一下子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萧排押对萧恒德说:“恒德,你能顺利回来,是不是公主帮了大忙?”
萧恒德哼一声,说:“没有她,我一样能够回来。”
萧排押说:“兄弟,你这话说的就有一点不近人情了,你不知道公主听说你去钓鱼,不知多担心。深更半夜,要去接你,担心你出事。”
萧恒德说:“我能出什么事,不是好好的吗?”
吴国公主说:“倒不是担心你被卫士拦住,越国听说鸭子河里经常有野兽出没,特别是那芦苇丛里就有狼窝,还有黑瞎子,挺吓人的。”
萧恒德瞟了越国公主一眼,说:“公主今后少去那种地方。”
越国公主听了,眼睛一亮,说:“今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萧恒德打个哈欠,说:“我要睡觉了。”
萧恒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一阵锣鼓声吵醒。
小厮跑进来,嚷道:“公子,快起来,来了,来了,皇上、皇太后来了,太公,让你快起来迎接。”
萧恒德连忙穿了衣服,洗了一把脸,就随小厮出门。只见门外夹道排开很多人,阖府上下所有人都垂手站在路边,像矗立着许多根木柱似的。
萧恒德在萧排押的下首站住,说:“她昨晚回去了?”
萧排押说:“怎么?关心她了?”
萧恒德说:“随便问问。”
萧排押说:“可人家不随便,人家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
萧恒德说:“不是说皇上马上就来的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萧排押说:“你不要胡扯,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可人家在宋国,你就死了这个心了。”
萧恒德说:“阿哥,我忘不了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呀。”
萧排押说:“忘不了也要忘,你们今生今世不可能再见面了。”
萧恒德低下头,不吱声。
萧排押说:“宋国现在是我们的敌人,你再见不到她了,上回你不甘心,去找她,找到没有,没找到吧?都不知搬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还不死心?”
萧恒德说:“是的,我就是不死心,我要去寻她,我一定要寻到她。”
萧排押说:“兄弟别太拗了,越国公主哪一点不好?人家是真心喜欢你。”
萧恒德说:“可是我心里容不下她呀。”
萧排押说:“容不下也要容,我们家已经好多年低人一等,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你不能白白地糟蹋了。”
萧恒德说:“那还不是他们看中我们家族的实力。”
萧排押说:“那也是为契丹好,为了契丹,我们也要多出力,你不是总想着为契丹建功立业,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正说着,只听见乐声大作,皇族的人陆陆续续的到了。皇上,皇太后也到了,萧府顿时旮旮旯旯挤满了人。萧府的人穿梭般地忙碌着,请客人入席就坐,沏茶炼乳,烹羊煮牛,水陆珍馐,准备齐整。主宾相洽,其乐融融,阖府欢声笑语,喜气盈盈。
等到开席,满桌佳肴美馔,真令人目不暇接,味蕾大开,最后,上的是一道金色鲤鱼汤,色泽鲜艳,味道醇厚。萧绰品尝后,问:“好鲜呀,哪里弄来的这么鲜的鲤鱼?”
越国公主说:“除了鸭子河有这么好的金色鲤鱼,哪里还有这么鲜的味道?”
萧绰说:“这是鸭子河的鱼?谁捕的?”
越国公主说:“我说了母后别怪罪他。”
萧绰说:“朕为何要怪罪他?”
越国公主说:“萧恒德得知母后喜欢吃鲜鱼,昨夜到河里钓了一篓。”
萧绰喜道:“难得他有这份孝心,朕不怪罪他,叫他过来,朕有话问他。”
萧恒德走过来。
萧绰说:“朕听说昨天夜里,越国公主搅乱了你钓鱼的雅兴,是不是?”
萧恒德说:“不,公主是担心小人有危险,去保护小人的。”
萧绰说:“那朕怎么听说你埋怨她,不然的话,你会钓更多的鱼?”
萧恒德说:“小人心急,担心钓的鱼不够今天的宴会,不敢埋怨公主。”
萧绰说:“今天,朕念你一片孝心,不治你僭先之罪,但你对公主不敬,罚酒三杯。”
说罢,令人斟了三大杯酒,萧恒德正欲饮酒,越国公主说:“慢着,既然饮酒,独饮不可,我陪你饮三杯。”
萧绰笑道:“如此也好,你私出大营,也有罪,罚你三杯。”
二人喝罢酒,萧绰看着笑起来,说:“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对小冤家都不是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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