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丞相
冰冷的月光洒落一地,风似是停了,江上泛起了雾气,空气中一片潮湿,好像要下雨一般。
姜维仓皇地低下头,竟不敢去看那人。
手在微微发颤,过去的记忆好似大梦一场,此时却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中,一幕一幕,似真似假,教他都分辨不清。
若是丞相知道自己未能实现他的遗愿
姜维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又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都怪他无能,他自嘲道,姜维,又将何为?
“伯约”
他抬头,听见身旁的时玉迷迷糊糊地喊他的名字,而下一秒,就被小姑娘突然拉了一把。他本就站的不稳,这下直接也跪倒在地上。
姜维下意识抬头去看诸葛亮的反应。
这人上辈子总是用着充满期待的眼神凝视着他。
可如今抬头,看到的不过是一片波澜不惊,像月光映着江水一样冰凉。
也罢,也罢。
他垂下眼去,感觉右上腹处又在隐隐作痛,像是回到了那年的正月十八。
“你愣着做什么”时玉忽然开口,似乎有些不满意,她突然紧紧拉住姜维的胳膊,硬是带着姜维俯身作磕头状,“快点拜师啊你不是最喜欢亮亮了吗”
姜维一顿,不知该作何反应,侧头瞧她那醉醺醺的模样,任由着她胡闹。
这时,他听见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声。
“…阿玉,怎么醉了?”诸葛亮瞧时玉红扑扑的小脸,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谁醉了”时玉松开姜维,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来,却只觉腿部发软,根本站不稳,往前一倾,差点就要摔下去,姜维和诸葛亮连忙扶住她。
“你怎么站起来了,”时玉歪头,又转头去看诸葛亮,“哥哥,这是伯约啊,我把他拐过来了,虽然”她又凑近了些,小声说道:
“虽然这个伯约有点苦苦的,不过不过他还是很厉害的,你快点收他为徒吧。”
诸葛亮皱着眉,抬眸看了眼这位小公子。
长得确实一表人才,气质不凡。倒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事,不过…
姜维感觉到丞相审视的目光,感到有些局促,便微微低下头去。
此刻,诸葛亮心中却是多有思虑,只觉这人虽不凡,毕竟是从曹营那边来的,是何居心还很难说。
而且看起来古怪得很,明明刚才还一副深沉清冷的模样,现在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怆。何况小小年纪,为何又在其眼中看到了历经世事后的苍凉。
还有怀念……
在怀念什么吗?
诸葛亮自觉从未见过他。
他故意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扶住晃悠的时玉,轻声道:“你醉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其余之事,明日再谈。”
时玉虽是醉了,也能听的出搪塞之语。
她忽地想起很多五丈原之后发生的事,想起姜伯约中年后的遭遇经历,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委屈。于是,她直接坐倒在地上大哭道:
“你为什么不收他”她抬手抹泪,“你不知道,那么多年了都,他一个人多孤独啊”
泪水决堤,把她身上的酒气都要冲淡了不少。
姜维侧头去望她,看到小姑娘哭的伤心,仿佛受委屈的是她自己。
可惜,姜维低下头去,心里居然有一瞬间觉得小姑娘知道自己上辈子的事情,不禁心中苦笑一声,毕竟,转世之人只有他罢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从小就喜欢来这一招。”诸葛亮反手拿着羽扇,俯身去扶她起来,安慰道:“依你便是。”
听罢,时玉惊喜地原地跳起来,她兴奋地拉起姜维的手,甩了甩:
“伯约伯约,哥哥他答应收你为徒了!”
姜维心下也有几分惊喜,可他一抬眸,和诸葛亮对上视线后,瞬间敛去残存的几分笑容。
他早已熟悉诸葛丞相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他便能了然其中含义。
眼下一看诸葛亮的表情,便清楚他未把此事当真,不过是在敷衍酒醉的时玉罢了。
故此,姜维不敢悖意,也不愿逾矩,只是拱手行了个礼。
喝多的时玉此刻也意识迷迷糊糊的,她半个身子靠在姜维身上,感觉睁不开双眼,浑身都发软,只想要立即睡过去。
若是只他二人,姜维便直接把人背回去了。可此时,诸葛亮的目光正全部聚焦于他身上,弄得他不敢多动一下。
“舍妹顽皮,这些时日多有叨扰,望公子海涵。”诸葛亮讲罢,就把时玉扶到自己这边来了。
姜维垂眸,眼底颇有复杂之意。
他回道:“不敢,时姑娘胆识过人、才高智广,是丞相多虑”姜维忽地停住,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讲的话。
果不其然,诸葛亮听罢瞬间抬眼瞧他,眼神中不再只是审视,更多了几分忌惮,就连语气也更冷了:
“普天之下,尚且只有一个丞相,便是那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反贼曹操。”他眼睛微眯,“阁下为何这样称我?”
姜维立马跪下,低头回道:“在下失言,请诸葛先生恕罪。”
诸葛亮也歪头瞧着他看,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怪意,言道:“亮与阁下并无关系,又何必跪我?”
姜维垂首无言,难掩失落之意。
“虽然舍妹对阁下评价颇高,但若是想留下,不在于舍妹,亦不在于亮,”他慢慢悠悠地晃了下扇子,“这都取决于我家主公刘皇叔。”
“主公爱惜人才,若阁下是真有匡扶汉室之心,自然会重用阁下的。”
诸葛亮的言外之意,姜维自然是听出来了。
这是在告诉他不要想着通过时玉达到任何目的。
心中苦笑一声,他姜维如今除了复兴汉室的执念,又还剩下些什么呢?
他低着头,回道:“是。”
这时,又听见昏睡的时玉小声念着梦话:
“伯约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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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片黑暗,时玉忽地发现自己正躺于马车之中。
我不是在江东吗?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只觉胸前一阵剧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掀开车帘,却发现两边皆是郁郁树林,马车正随着一行军队行在一条大道上。
时玉皱眉,感觉脑袋有些迷糊,她探头出去,问旁边的小兵:
“此为何处?我怎么在这里?”
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侧头笑道:“姑娘怎么睡了一觉不记事了?我们这是在去雒城的路上啊!”
“雒城?”时玉反问道,“去雒城做”她忽地愣住了,雒城不是在西蜀吗?
她忽地声音变大:
“今日是何日?”
这人又乐了:“姑娘连七夕都记不住了吗?”
七夕雒城
那不是凤雏落坡的那天吗?!
时玉猛地冲出马车,遥遥望去,军队一路望不见头。若是不能救下庞士元,岂不是季汉又要重蹈覆辙?
她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口一痛,喉间一阵腥味,她用手捂住,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周围士兵均停下想过来扶她,却只听见一声呢喃:
“士元”
她扶住头,感觉眼前一片模糊,瞬间陷入一片白光之中,胸口剧痛,跌坐在地上。
时玉向四处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姑娘既非此世之人,又何必强求因果呢?”
只见一白胡子道士从前方走出来,一身的白袍,又拿着个拂尘,有仙风道骨之貌。
时玉用手撑住地,想要站起来。
“敢问阁下何人?”她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道士甩了下拂尘,微闭着双眼,言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乃是锦屏山一道人,与姑娘有缘,故而在此劝阻缘主勿逆天道,方得善果。岂不知,知命安时,德之大也。”
听罢,时玉倒是轻笑一声,抬手擦了下嘴边的血迹,愠色道:“道长又岂不知,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也?”
静默了几秒,道长似乎想通了什么,扶了扶自己的长须,长言道:“罢了,罢了,既与姑娘有缘于此相会,也算是天意,贫道就赠与姑娘一言。”
“请道长赐教。”时玉忍着痛站起身子,拱手道。
“列子有言:‘死生自命也’,缘主却想要逆生死之命。然人之死,虽不可逆,却可替。”道长再次长叹一声,对此似有无奈之意。
替?
时玉皱眉,刚想进一步询问,却不复见人影。只觉眼前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等!”
时玉猛地从床上惊醒,坐起身来。
她再一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是在江东柴桑的帐房里,抬手一擦发现自己已是一头的汗,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
竟然是梦吗?
可这痛是真的痛啊…
“醒了?”突然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
时玉心下猛地一震,转头才看到案前坐了个人,正捧着一本竹简。
“二,二哥?”
诸葛亮眼睛轻眯,放下手中书卷,在她脸上审视了好几圈,冷笑一声:“昨晚之事,阿玉可还记得?”
强烈的目光之下,时玉只感身负重压,她尴尬地挠挠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看周郎剑舞,后面的记忆便是断断续续,只剩片段了。
“好像…好像记不清了”时玉低下头,又忍不住悄悄抬眼看诸葛亮。
这人眼下一片青黑,怕又是熬夜了。
“兄长不要总是熬夜,对身体伤害很大的。”她忍不住开口。
诸葛亮又侧头看她,那目光真算不上多和善,她只好又低下头。
——“你说你,刚从曹操手里逃过一劫,偏要留在这江东,又自己往虎口里跳,教我如何不担心啊?”
诸葛亮拿起羽扇,似有无奈地扇了扇肩。
时玉思索了一下,倒是想起昨日自己是与姜伯约一同去的酒宴,最后好像也是他跟着自己回来的。
那么,伯约应当是见过孔明了。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二哥可是见过伯约了?”
一听到此人姓名,诸葛亮一顿,又放下了羽扇,面带复杂之意:“我倒是要问你,你对此人到底何意?”
听罢,时玉迫不及待地上前安利道:“伯约可是大将之才,必可辅佐皇叔成就大业,二哥你一定要把他收了啊!”
“你可知此人底细?”诸葛亮瞧着妹妹一副期待的模样,心中有几分不愉。
时玉心想自己知道的很,可却都不能说,感觉一阵憋屈。
“我观此人,虽是年少,却处事不惊,既能带你逃出曹营,又敢与周瑜斗智斗勇,”诸葛亮抬眸,“若其心真归于主公,又为何去做了曹兵?若是真如此有胆识,又为何只是小小一兵卒而未得重用?”
他凑近了些,摇摇头,轻声道:“此人不简单啊,明明长得一副少年模样,却如老叟般沉稳,教人看不清虚实啊。”
他把羽扇又覆于时玉手背之上,嘱咐道:“阿玉,需小心为上。”
时玉听明白了,看来孔明是担心伯约是曹军的精干细作。
“二哥多想了,我对伯约,丝毫不疑。”时玉轻笑,一副自信的模样。
听罢,诸葛亮似乎想起了什么,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扇子就轻敲了下时玉的脑袋:
“我看你是见色起意了吧!”他又收回羽扇给自己扇风,“昨天晚上,一个姑娘家的,喝的醉醺醺的,还抱着人家的腰不让人走,胡言乱语什么”他忽地没了声音,侧过头去。
时玉伸脖子去望,竟看到孔明的脖颈处都泛着红意。
昨天她抱着姜维喊什么了?
她努力地回忆。
好像是
——“美人,别走嘛,再来一舞,爷不差钱”
——“宝贝你跟我回家吧我肯定不会渣你的”
——“好想贴贴…”
时玉好像记起了自己的一些胡言乱语,还有一直紧抱着姜维的腰不撒手的失礼举动,于是知错地低下头。
她正想解释几句,就听外面有人来报——
“鲁校尉来访。”
诸葛亮垂眼想了一下,似乎心中有数的样子。他摆手叫人出去,又瞥了一眼时玉,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阿玉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待到此战结束,我们便回夏口去。”
时玉抬首,忽地想起什么,一把拉住了诸葛亮:
“二哥,子敬先生虽为人厚实,但毕竟是江东之士,不可与其多言,以免周瑜再起杀心。”
诸葛亮轻笑一声:“阿玉多虑了,为兄心中自有计较。”
说罢,便衣袂飘飘地走出去了。
时玉垂眼,心里想道:不出意外,想必三日后还要经历一场草船借箭。若是顺利,年前这仗大概就能打完了。到时候便可带伯约回去季汉大家庭了。
想到此处,她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接着,她忽地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姜维走了进来。
时玉想起昨夜之事,顿时脸红,把自己蒙进了被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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