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末
木叶43年春。
又是一天的黄昏了，夕阳西沉，射散的余晖如红色颜料般涂满了山峦起伏之处。
远处传来了几个孩子归家的声音，带起了一点喧闹。
而自己的家中静悄悄的，平时唯一会跟自己说话的柚叶还没有回家。
明树从厨房间里端出最后一个菜，轻轻地放在桌上。
今天是柚叶最后一场考试，到现在还没回家的话，应该是和同伴出去庆祝了。
按道理，他应该自己先吃饭。
明树静默片刻，却丝毫没有任何食欲。
原来已经到了无法吃饭的地步了吗？
他抬起头，看见庭院里还晒着柚叶和自己的衣服，是他中午洗完，亲手挂上的。
洗衣、烧饭、等着妹妹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的日子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明明以前，他也曾经在阳光下跳过屋顶，与自己的同伴肆意昂扬地生活过。
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就连那些同伴的面容，他也记不清了。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已经难以支撑下去了。
万花筒写轮眼赋予了他强悍的实力，让他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有了活下来的一线生机。
可它的副作用带给身体的痛苦也无时不刻地折磨着他。
到了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他想趁着自己还能走动，再去看看木叶盛开的樱花，等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能告诉她，木叶的樱花依然很好看。
就像初见时那般。
这样想着，他走出了家门，朝着樱花开得最幡盛的那条街走去。
在春末之际，村子里的樱花已经开始渐渐凋零，但在昏黄的路灯下，一树又一树绯色的花被笼罩在暖光中，团团簇簇，被笼成了一个安静又美好的光团。
他一个人安静地走过街道，又兜兜转转地重新回到了家。
家里没有点灯，依然是漆黑一团。
看起来柚叶还没有回家，他有些失落的同时，心中又如释重负。
她的成绩应该很不错吧，明树不禁莞尔。
只是自己来不及亲口对她送上祝贺了。
明树又想，自己还没来得及给柚叶庆祝她升为中忍，那么，他该送点什么礼物好呢？
不送的话，她大概会很生气吧？
思考片刻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双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
“柚叶，我与你永远在一起。”
他落笔写下一封信，与她告别。
做完这一切，他摸索着走到院落后面的小池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冰凉的水没过了他的头顶，也洗去了他双眼上沾染的血污。
撕裂感与窒息感一并传来。
明树痛苦地咳嗽了几声，慢慢地任由自己沉了下去。
头顶流动的光慢慢熄灭，所有的感觉都离他远去，温暖包裹住了他。
对不起啊，柚叶，请原谅哥哥的自私吧。
因为我要去见曾经的自己了。
……
夜幕低垂，街道涌起的风还有带着点点凉意。
街道尽头的烤肉店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
柚叶与花夜并排坐在一起，对面坐着橘太和中岛代。
不同于他们三人大吃特吃的模样，柚叶一个人怔怔地盯着烤盘上的五花肉出神。
就连最爱的炸天妇罗她都没动。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刚刚傍晚开始，她心中莫名涌起的慌乱与难受快要将她埋没。
是因为……带土最后还是没有与自己一起吃晚饭而选择与自己的老师队友一起这种奇怪的原因吗？
还是因为别的事情？
不管何种原因，这股莫名的情绪都让她难以下咽，食之无味。
“怎么了，柚叶？”中岛代最先发觉她的异样，询问道：“今天你们几个表现都很好啊，不出意外就要升为中忍了，为什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感觉啊？”
柚叶将烦躁的情绪暂时压抑下去，她冲着中岛代摇了摇头，“不，其实还是很开心的……”
“那就快吃吧，”他夹了一块肉放进柚叶的碗中，微笑：“千万不要跟老师客气啊。”
刚刚烤好的肉金黄酥脆，香味四溢扑鼻。
可柚叶还是没胃口，她甚至连筷子都不想拿起。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一旁的花夜探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十分诧异地摸到了在她额上摸到了一手冷汗。
要知道，烤肉店里这种热火朝天的氛围只能让人热出一身汗。
花夜吓了一跳，她把手伸到中岛面前：“老师……柚叶她是不是受伤了？”
中岛代这才发觉她的脸色异样的苍白，他紧张地站了起来，“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坐在一边的橘太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的反应让柚叶有些措手不及，她赶紧冲他们摆了摆手，解释：“不是，我没受伤，就是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听到她没有受伤以后，橘太立刻就坐了回去，拿起筷子就要抢烤盘上最后一片烤肉。
气得中岛代赶紧瞪了他一眼，他重新坐了回去，眼疾手快地从橘太的筷子下抢走了那片肉。
两人重新陷入抢肉大战之中。
柚叶看得哭笑不得，心中的烦闷也散去了不少。
“没事就好，”唯一能说话的花夜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提醒她：“你要是再不快点吃，就要被他们两个抢光了，还有，中岛老师，不是说好你请客的吗？”
“就是，老师你怎么跟没吃过肉一样啊！”
“喂！”
被他们这样一打岔，柚叶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她收起了恹恹的神情，可心中依然觉得有什么情绪正在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
……
这个聚会到很晚才结束，她挥别自己的同伴，朝家的方向走去。
原本压抑的心情再想到能与哥哥分享升为中忍的喜悦之后，竟然荡然无存了。
她加快了脚步，花了比平时更少的时间走到了家门前。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平时原本应当亮着灯的房间，此刻正漆黑一片，周遭安静得只听到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难道哥哥不在家吗？
又跑到哪里去等她了啊，真是的。
柚叶快步穿过庭院，绯色的樱花落了满地，花瓣铺满了台阶，在夜色下泛着淡淡的光。
她慢慢伸手推开了门，随着门缝的不断变大，屋外昏黄的灯光慢慢地将屋内的一切都照亮。
柚叶往里踏了一步，客厅的一切都显露在眼前，她粗粗扫过，目光凝滞在客厅的餐桌上。
远远看去，餐桌上摆满了菜肴，看去比以往都丰盛许多。
那是……
明树给她做的菜。
应该是为了庆贺她升为中忍而备下的。
心中漫过感动和温暖，柚叶在黑暗中无声地傻笑了起来。
笑够了，她又觉得有些懊恼——自己应该早点回来陪哥哥一起吃饭的。
那么，这么晚了，哥哥又去哪里了？
会躲在某个角落偷看自己，是不是还想看自己被他感动到落泪？
真是太过分了啊！
这样想着，她伸手打开灯，明亮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客厅的角角落落都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眼前。
空空荡荡的，并没有明树的身影。
他没有躲在角落里偷偷看自己，也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卷轴。
柚叶忍不住地失落起来，她低垂着头在原地愣了一会，又走向明树的房间。
房间近在咫尺，这一点距离，柚叶却感觉走了很久很久。
她在门前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推开。
柔和淡薄的月光倾泻而下，未被照亮的地方依然陷在阴影之中。
这里也没有人。
他到底去哪里了……
这么晚了，他腿脚不便，总不可能会在族长家与族长一个大男人进行秉烛夜谈吧？
那么，该不会？
巨大的恐慌从她心头升起，忽而天地间只剩下她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一想到哥哥可能遇到了危险，就……
她深深地缓了口气，拍了拍脸，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双手却忍不住颤抖着。
来不及多想，柚叶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胡乱地在街道上寻找着哥哥的身影。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她拐进另一条街道，犹豫片刻后，还是敲响了族长家的门。
给她开门的是他们家的一个老管家。
柚叶后退了一步，眼中带有一丝期盼地望着他：“请问，族长大人在家吗？”
年迈的老管家摇摇头，“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夫人身体不舒服，大人正陪着她在医院……请问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原来不在家……
希望落空，她仰着头不甘心地再次询问：“那，请问今天有人来拜访过吗？”
这次，老管家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今日族长大人吩咐过不见客，所以……”
后面的话她听不见了，柚叶强颜欢笑地与管家告别，沿着小路出了族地。
外面也很安静。
入夜的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人影，甚至一眼望得到头。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风，将街道上的落樱吹起，洋洋洒洒，如风卷雪般。
柚叶不知疲惫地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总觉得在下一个的转角处，就能看到明树站着赏樱的身影。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一片安静中，柚叶隔着茫茫夜色不抱希望地最后望了一眼忍者学校前的街道。
明树曾经在这棵树下为她系上护额。
她以为他会在的。
可是这里没有他，只有风。
柚叶失望地快要落泪了。
此时的她精疲力尽，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去寻找。
斟酌再三，她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往家的方向走去。
说不定，哥哥自己早就回家了吧？
可家里依然空无一人，整洁干净，但寂静得让她害怕。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早已冷掉的饭菜，突然在心中产生了一个荒谬可笑的念头。
但她很快就将其掐灭在萌芽状态中。
那种事情，不可能的，绝无可能。
柚叶心绪不宁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打开了灯，温暖的灯光瞬间驱散了整个房间的黑暗。
在熟悉的地方，柚叶整个人松懈下来，思绪也慢慢回笼，她往床边挪去。
突然间，她慢下来脚步，目光骤然停滞在桌子上，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
紧接着，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漫长的空白。
桌子上摆着两个小小的玻璃瓶，浑浊的液体里，两只猩红的写轮眼安静地上下沉浮着。
在两个瓶子的底部，还压着一张纸。
……
带土还没有睡觉，他悬挂在树上做完第五十组卷腹之后，刚打算回家休息，远远地就看到柚叶失魂落魄地向他家走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翻身跳下了树，蹲在了家门口前。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到柚叶走进了他家的院子里。
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
明明早上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高高兴兴的模样，还要拉着自己一起去吃晚饭啊……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带土挠了挠头，似乎十分困惑为何柚叶会在此刻出现在他家，“柚叶？怎么了？”
站在他对面的少女神色黯淡，没有说话。
带土茫然无措起来，他的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柚叶身上。
她看起来很冷。
顾不得再多询问，他赶紧将门打开，侧了侧身体，说道：“要不，你赶紧进来吧。”
柚叶抬起头去看他。
眼前的少年没有戴他最爱的护目镜，还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蓝色外套。
神思渐渐回笼。
见到了他，柚叶好像又重新能看到颜色，听到声音了。
她翕动了一下嘴唇，刚想说话，带土就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袖子，带着她往里走去，“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先进来再说吧。”
她没有反抗，浑浑噩噩地任由他拉着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进带土的家，但柚叶此刻却没有心情去打量了。
她握紧了口袋中的两个瓶子，目光落在了他的那只拉着自己袖子的手上。
沉默片刻后，柚叶低低地喊了他一声：“带土。”
带土应声回头，很是意外地看到了她那双毫无焦距的眼眸，“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后的大门“砰”得一声关上，柚叶痛苦地闭上眼，手指紧紧地握着装有写轮眼的玻璃瓶。
良久，她说：“哥哥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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