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丈夫刚踏进书房就连连道歉。为了缝补抽丝磨损的拖袖,她身上的裙服脱下一半露出左边胸膛。过去这几天来出于方便赶进度的缘故,雷古勒斯在写字台旁安了一张软塌,每日三餐在书房用,晚上也睡在这里。
“没关系。”她说,手头针线活没停下来,抽空看了眼昆廷手上的银托盘,“那是什么?”
“这个?”他与她对视不到一秒,又慌忙移开视线,开始仔细研究起酒瓶上的标签,“黑醋栗甜酒,产自法国罗瓦河河谷——叔公说瑞士女人都爱喝这个,让我带些回来给你。”
“我今天要工作,还是不碰酒的好,红茶就可以了。葬礼如何?”
“就那样,老一套。”昆廷含混答道。“母亲说的没错,那里的确气候更好,非常美的地方,漂亮极了……比下葬在这儿好。”
“当然啦,英国的土壤永远又冷又湿,谁愿意躺在里面呢?”补好了。雷古勒斯咬断线头,针线搁到一边,把左襟扶上去,展开肩膀好让脖子附近的部位穿得妥帖。
“为什么不用咒语呢?”丈夫问。
“靠我的咒语织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但用缝衣针不会这样。”若我的诸多恐惧也能用魔法轻易破解,那就好了。雷古勒斯心想。她害怕自己制作的药水终有一天被人喝下,害怕黑魔王今后会要求她做更多这种事。然而她最害怕的是遗忘,忘记人们,那些在她的生命中如此短暂地出现过又消失不见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要是我生来是个哑炮或者麻瓜就好了。”她对昆廷说,“你能懂我这种念头吗?”
丈夫的神情有些谨慎,瞧她的眼神超然且暗含疑惑,像是在评估她的精神状态。“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吧。”他在堆满书页的地板上理出一小片空地,他们就坐在那儿一起吃昆廷带来的早餐三明治。昆廷给她泡了茶,自己则喝酒。
“昨天我将样品拿给主人看了,他很满意,让我准备一百盎司的药水。至于你,你明早就和从前那样去斯内普那儿报道。”在她提出自己可以当场试药后黑魔王说不必,他喜欢让手下派得上用场的人保持头脑清醒,试药的事他会另外找人来做的。“一百盎司液体能藏得了的什么东西?如果只是样小玩意儿,他贴身带着难道不是保险得多吗?”
“也许是信物之类的,或是留给某人的情报。”昆廷说。
“我猜不是,肯定比这些重要得多……对了,我才想起来。”雷古勒斯在手边的卷宗低下胡乱摸索着,直到指尖碰到了礼盒的一个角,她把那件小东西抓在手里递给昆廷。“生日快乐。”他今天刚满十八岁,那张秀气的、兔子样的面孔连胡子都蓄不起来。诺特的家主大人稚嫩得每次看到她的身体耳朵还会红。雷古勒斯比他晚出生一个多月,却时常感到她已垂垂老矣。可是当她在擦得明亮的镜子前仔细审视自己,发现仍是那张被表姐称作“睁着双小孩子的眼睛”的少女的脸,并不显老。
“喔……首饰。”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摩根石袖扣。昆廷当即取出来扣在衬衫袖口,以示他很喜欢。“谢谢,真是太——太——贴心了。你确定涉及炼金术的环节不需要我帮忙吗?”
“我认为我还算应付得过来吧。”她宁愿他别插手,否则工作期间她得留神提防他有没有又闯祸的迹象。“你得空可以修理下二楼洗手间的水龙头吗?它总是漏个不停。”
“我记下了。”昆廷低头盯着自己的那杯酒,脸上闪过一丝自贬的微笑,扎眼而脆弱,像他所佩戴的宝石。“毕竟我能为你做好也只有这些了。”沉默片刻,他抬起头来,“等会儿我去对角巷采购新的魔药器材,你需要我带点什么回来么,比如说脱凡这季度新出的服装?”
“我的衣裳很多,每天换新的都换不完。”
“请原谅我的多嘴,我注意到你有几条长裙反复换着穿了快一年了,不是紫灰色就是黑色。”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为了你的朋友吗?”
“我时常想念她,仅此而已。”雷古勒斯说,其实是大半的时间都在想她。“我一直都是穿我想穿的罢了。”
“抱歉,我只是想帮忙。”
“谢谢你,不过这种事你不必操心——晚些时候我打算去布莱克家一趟。”她没将被父母避而不见的事同昆廷提起过。要不是当时实在慌了神,回想起来雷古勒斯只觉得连对表姐自己也不该多嘴,难道还要拿这个话题向新丧双亲的丈夫摇尾乞怜吗?“告诉莉奇晚饭不用备我的份了。”
“好的,亲爱的。”他说。
这天傍晚忽然下起雨来。她离开诺特宅时,昆廷从壁橱里给她拿来雨衣,为她点亮门廊上的老式气灯,接着是礼节性的小小亲吻。丈夫脸上不设防地露出迫切想讨人喜欢的模样,仿佛是名急需小费来缴房租的餐馆男招待,可以看出得等她走了后他才会自在些。“请和沃尔布加夫人说这里欢迎他们随时来做客,并向你父母转达我的……祝福?问候?不,转达我的爱——这样讲是不是听上去太做作了?”
“听起来挺不错。”雷古勒斯说,“我会转达的。”假如她能见到他们的话;假如爱这个东西像珠宝一样能送来送去的话。
“一路顺风。”昆廷望向头顶乌云飘散的天空,“运气好的话不消多久就该停了,夏天的雨一向如此。”
她的运气坏透了。雷古勒斯在小广场的石阶上呆了一个小时,想着要怎么告诉父母自己终于在食死徒中间有了一席之地,他们再也不必躲躲藏藏了。雨下个不停,不时有从公车上跳下,用办公包或报纸顶在头顶遮雨的行人从她身边经过,朝她这里投来古怪的一眼,不明白这个女人坐在这里干嘛。她对这些目光烦不胜烦,给自己施了忽略咒。
爸爸妈妈只是不知道我在这里。雷古勒斯和自己这样说,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能通知他们自己来了呀。是不是只有等太阳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只有当天空变成绿色,星星发出红光,布莱克家的大门才会重新向她敞开?又等了两刻钟,她只觉得自己很蠢,而且做不到一笑了之,站起来潇洒地拍拍屁股走开。就在此刻,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细小声音。
“小姐……”
她立马转过身去。动作那么急切,差点在水洼里滑倒。“克利切!是爸爸妈妈叫你来接应我的吗?”她的惊喜仅维持了短短一瞬。克利切闭上眼睛,像是不忍心看到她接下来的反应。从家养小精灵为难的神色中,雷古勒斯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在她的脑海深处依稀保留了些许牙牙学语时期的景象:就在那扇她而今无法窥见的大门里侧,父亲抱着发着高烧的她在窗边前走来走去,小声地哄她,请她别哭了。“想抓住阳光吗,小兔子?”他举起左手,放在窗外太阳的位置前,然后手指一动一扯,就像捻起葡萄用拇指和食指掐破果皮,让果肉脱壳而出。然后父亲便把从空中摘了下来的那个太阳放在她肉乎乎的掌心里,合上她的指头让她握住它。手里的触感冷冷的,雷古勒斯张开五指,父亲给了她一枚金加隆。说来神奇,当天夜里她的热度就退了。后来西里斯满十一岁那年,临行前她拜托哥哥把被自己收在首饰盒里的金币丢进霍格沃茨的黑湖里,希望这么做能让父亲每况愈下的身体好起来,可他却反而病得更重了。
那是许久以前了,简直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你早就不是什么父亲的“小兔子”了……诺特夫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对于沃尔布加与奥赖恩而言,现在她是令人失望的不产荒地,是一笔没有回报的投资,是带来黑色消息的不详信使,唯独不是他们的孩子。她似乎是在无所谓地接受这个现实的同时感到了剧痛,几乎成了种快意——好好看着我吧,我没事的,也不会再像个小姑娘那样哭哭啼啼。我应付下来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克利切是自己出来的。克利切透过猫眼看到了小姐,去厨房里打坏了一个带家族饰章的高脚杯。”小精灵嘶声说,“这样女主人叫克利切滚开,克利切就能在用拨火棍痛打自己一顿后出来见小姐了,不然——不然——”
“不然你是没法离开家里的。”雷古勒斯蹲下来使劲抱了抱他。这下她看见了,他的腿上全是伤。“我该怎么向你表达我的感激?真是要命,见到你我太高兴了。”她雨衣上的水不可避免地弄湿了克利切的胳膊,但他没有在意。小精灵和记忆中没有分毫不同,苍白滑腻的皮肤打着褶子垂下来,蝙蝠般的大耳朵里冒出白毛,枯瘦的四肢,浮肿的额头。好丑哦,丑得稀奇、丑得可爱。他故意忤逆自己的女主人,只是为了来见上她一面。这世上除了他,不会再有人为她这样着想了。明明她压根配不上克利切的善意。她都为他做过什么呢?过去雷古勒斯仅仅当他是一个填补西里斯空缺的玩伴,偶尔也看作是一只由于她不敢开口向父母索要,因此始终没能得到的小宠物;他却愿意为她受伤冒险……
这还不止。“请小姐命令克利切跟您走。”他从她怀里退开一步,朝雷古勒斯深深鞠躬,大鼻子几乎贴到了地上,“女主人每天都说,所以克利切清楚外面的世道多混乱!小姐时刻生活在危险之中,克利切想要守着小姐。克利切可以帮忙,可以照顾小姐,为小姐效力——”
“那么爸爸妈妈那边……”说完连她自己都感到可笑。得了,多少有点骨气吧,雷古勒斯。假如尊贵的布莱克夫妇当真离不开他们的仆从,他们会离开自己的藏身之地来找她索回的。“去他们的吧。我命令你跟随我离开这里,克利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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