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第68章
送别傅余后, 云乔在尹城过了个安逸的年节,又在岳荫的盛情挽留之前,多住了几日。
但终归是要离开的。
虽说岳家格外热情好客, 可这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家。
等过了上元节, 云乔看过尹城别样热闹的花灯会后, 便开始收拾行李, 准备启程回芙蓉镇。
岳荫先前离家出走那么些时日, 这回在兄长的开解之下,与家人达成了共识。爹娘不再逼她定亲, 她则安安稳稳地留在家中。
这么一来, 便不能再陪云乔回去了。
她与云乔朝夕相处许久,如今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很是依依不舍,甚至隐隐有些不忍。
云乔这些年倒是早就习惯了分别,也有不舍, 但清楚“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个道理。
结发夫妻尚不见得能长久, 遑论其他?
是以明明要孤身离开的是她, 却还能反过来宽慰岳荫。
来时与岳家兄妹同行,一路上有岳荫作伴, 还能听岳蒙讲起傅余早年在西境的旧事, 并不至无聊。可到了回程时,马车外的风景看多了也无趣, 这路途便显得格外漫长。
等到了芙蓉镇,云乔挑开窗帘, 见着熟悉的景物后,轻轻舒了口气。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正想着回家之后好生歇息, 余光恰好瞥见路旁的古董铺子,愣了下。
从铺子里出来那男子,身着一袭素色锦袍,身形颀长,虽冷着一张脸,但那出众的相貌依旧惹眼。
他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些惊讶,随后勾了勾唇。
云乔只在夜色朦胧的灯火旁见过他,这回青天白日骤然重逢,愣了会儿,直到马车驶过再见不着人后,才总算是反应过来,这是她在南风馆见过的墨离。
原本被遗忘的记忆重新浮现在眼前,云乔想起那夜带着酒意的放纵,摇头笑了声。
但她并没在这事上多费心神,转眼就又抛之脑后。
离家数日,里里外外都覆上一层尘土,院角那株红梅倒是开得更艳了。云乔谢过岳家遣来送自己的车夫,将带回来的物什分门别类放好,开始慢慢收拾屋舍。
除了衣物等行李外,云乔还带了些尹城的特产回来。
有给邻居家孩子们的糖果零嘴,也有给万夫人的礼物,倒也没多名贵,算是份心意,谢她平素的照拂。
云乔刚来芙蓉镇时,人生地不熟,还曾遭过“地头蛇”的为难,是借着万夫人的势渡过的。
眼下身边又没了岳荫,她孤身在外,总要同身边的人打好关系,以防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
好在这些年做惯了生意,时常与人打交道,此事对她而言并不难。
一路舟车劳顿,云乔将家中大略收拾过,已经有些精力不济,便想着等修整之后再登门造访。
可说来也巧,她才沏了壶热茶,便听见门外传来动静,竟是万夫人过来了。
此时已是傍晚,云乔请她进了门,笑道:“我晌午才回来,屋舍还没收拾妥当,叫夫人见笑了。”
说完,另沏了盏茶:“这是我从尹城带回来的茶叶,夫人尝尝。”
“这么说,我倒是赶巧了。”
万夫人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笑脸,但透过精致的妆容,能看出她较之先前憔悴了不少,想来这个年节过得并不轻松。
云乔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又道:“我还带了些那边的特产回来,正琢磨着明日给您送去。”
“劳你记挂。”万夫人嗅着那茶的清香,透过袅袅升起的雾气看向云乔,认真道,“阿乔,我也不同你兜圈子,这回过来是想请你帮忙。”
自打见着万夫人,云乔就已经隐约有所觉察,见她态度这般恳切,也不好像从前那般推脱,只得应承道:“您若是真有什么难处,我自然尽力而为。”
万夫人抬手揉着额角,叹了口气:“还是为着我那生意……”
年前香料生意出问题时,万夫人就动过请云乔帮忙料理的念头,但那时并不执着。就算一时半会儿寻不着合适的掌柜,大不了她自己多费些神,总能应付过去。
可偏偏年节前后,因万家那些远方叔伯亲戚搅事,本家那边的生意也生了变故,须得她亲自过去压阵清算。
她分身乏术,这么一来,难免左支右绌。
“他们这些年来始终看不惯我,却又想着从我手中抠出些银钱,”万夫人不疾不徐地抿了口热茶,话音里带着嘲讽,“可我偏偏一个子儿不想给他们。”
云乔坐实了心中的猜测,开口问道:“夫人是想,叫我这段时日代为照看生意?”
“正是。”万夫人微微颔首,略带无奈道,“你若是肯,我还想聘你当掌柜,长长久久地打理生意呢。”
“承蒙厚爱,这怕是不成。”云乔摇头笑道,“不过我可以代为打理一段时日,等您解决了眼下这麻烦,再交还回去。”
万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云乔的意向,并没指望太多,眼下见她肯答应下来,已经心满意足。
道谢之后,随即谈起生意事宜。
云乔从前卖过香料方子给万夫人,对她家的境况有所了解,借着茶水提神,一直聊到天色暗下来。
在生意事上,两人格外投缘,甚至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万夫人饮尽杯中的茶水,长舒一口气,顿觉肩上压着的担子轻了不少,也有了闲心调侃。
她旧事重提,说起那夜南风馆之事。
“你当初,就那么晾了墨离一晚?”万夫人看向云乔的目光带着些促狭,“听紫陌说,墨离后来还专程同她打听过你,这可难得的很啊。”
云乔被茶水呛到,咳嗽起来,只满是疑惑地看了回去。
“墨离虽说性情算不上讨喜,可单凭着那张脸就够唬人的,心甘情愿给他撒钱的也大有人在,却也都没换来什么好态度。”万夫人托腮打量着云乔,“不过我看啊,他像是对你有意……”
云乔轻轻抚着胸口顺气,回想那晚的情形,若有所思道:“是吗?我倒是看不出来。”
归根结底,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她对此倒也谈不上厌烦,只是觉着没这个必要。
所以宁愿将精力花在侍弄花草、调制香料,又或是教邻里孩童们读书识字上,也不想为这种事情浪费时光。
万夫人适时停住了话头,不再同她提那些事情,只是在起身告辞前,意味深长地感慨了句:“阿乔,你活得很清醒……”
云乔将烛火挑亮了些,笑而不语。
弄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不要什么,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想要做到,就更难了。
云乔在宫中时,曾有过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受尽折磨,才总算是从其中挣脱。
自那以后,便看得格外清楚些。
而裴承思,则是那个泥足深陷,未能挣脱的人。
理智而言,他清楚逝者已矣,紧抓着不放没有任何好处,应当朝前看。可下朝之后,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清和宫去,甚至近乎偏执不准宫人挪动任何摆设。
冬日风霜催折,院中的花死了一片,惹得他大发雷霆。自那以后,清和宫的宫人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再坏了什么东西。
裴承思也始终没有撤回影卫。
哪怕无凭无据,单凭臆测,他也总不肯放弃那一线希望,想着云乔兴许并不曾葬身火海,只是远远地逃离了他身边。
有先前那倒霉御史的前车之鉴,朝臣们大都偃旗息鼓,虽觉着不妥,但并不敢对后宫之事指手画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入春之后草长莺飞,许是触景伤情,裴承思忽而惦念云乔曾经亲手制的风筝。
青黛只好到库房之中翻了一遍,将那风筝寻出来,送了过去。
青黛在裴承思身边伺候这么些时日,对他的脾性日渐了解,观其神色,就能大致猜个六七分。
刚一进门,她就觉出不对劲。
裴承思垂眼看着案上的信件,目光沉沉,神色悲喜莫辨。
青黛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高兴,还是不悦。她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些,在裴承思的视线扫过来前低下头,轻声回禀道:“风筝已经找出来了。”
裴承思沉默片刻,这才颔首道:“放这吧。”
青黛依言照办,换茶水时余光瞥见桌上的信件,匆匆忙忙间,从中辨认出“皇后”二字。
她愣了下,随即攥紧了手中的紫砂壶,这才没出纰漏。
心跳得愈发快,青黛不敢多留,立时退了出去。
秋猎那场大火来得突然,但有虞家这个罪魁祸首,青黛虽为先皇后痛心疾首,却从未想过她有活着的可能,甚至还曾觉着圣上是忧思过度,魔怔了。
如今却有些心神不宁,直到险些迎面撞上怀玉,总算回过神来。
怀玉扶了青黛一把,见她失魂落魄的,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青黛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后又忍不住低声问他,“怀玉你说,先皇后会不会还尚在人间?”
怀玉松开扶着她的手,垂下后又攥紧,露出个惊讶的神情:“为何这么说?”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青黛揉了揉脸颊,将方才所见之事告诉怀玉,迟疑道,“你是不是也觉着荒谬?”
怀玉同她对视着,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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