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这条通道狭窄、潮湿，仿佛一百年没人走过。他们说话时，声音有种瓮声瓮气的感觉，若向对方耳语，又会被旁边的青苔吸收，听上去干巴巴的。

        此时，巫妖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前方扭曲弯转的路，并问道：“那个老太婆在这里？”

        “不，我想没有，她在这里的话，”苏眉回答道，“我们应该马上得悉彼此的存在，然后发觉对方是自己的最大敌人，尽可能快地抢到先机。”

        凯目光闪动了一下，只因环境太黑，没有人察觉他的异样。他手持那把秘银弯刀，静立在原地，忽然以谨慎的口气说：“那么……是晶塔？”

        迄今为止，苏眉从未在他面前提起神眼的事。如果要和巫妖谈论，且凯就在房间里，那么他们将自动切换成深渊语，让精灵听的满头雾水。精灵一直认为，老鬼婆拿到了神的爪子，而苏眉与她没什么关系。因此他的反应十分正常，对自己充满了疑问，却又找不到更合理的回答。

        毕竟对他来说，法师能够感应到晶塔，是件很难理解的事吧。

        苏眉听他这么问，倒觉得难以回答，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应该就是它。那东西与克温纱的灵魂相连，和我有着非常模糊但难以忽略的感应……我不知道原因，但这感觉不会有错。”

        由于凯正在等候回答，她不便使用深渊语，自顾自地无视他。她真正想说的是，黄眼可以强健她的体魄，固化她的灵魂，爪子自然也能做到。她们受到同一位神祇的同化，产生共鸣也自然而然。

        双方相距较远时，还会因为超出共鸣范围，觉察不到遗骸的其他部位。现在，晶塔就在山腹，而苏眉刚刚挤进了山洞，忽然察觉老鬼婆灵魂中属于“神”的那部分，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凯在黑暗中对她微笑，语气听上去轻松愉悦，“这是件好事吧，至少证明了晶塔的存在，而又能用最短的时间找到它。”

        “是的……”苏眉说。

        她想她的表情定然很滑稽，还逃不过精灵和巫妖的眼睛。但他们就像没看见，继续往前走着。远处不停传来滴水声，来自从洞顶滴到地面的冷凝水。渐渐的，洞穴里出现了火光，还有怪物独有的嘈杂对话声。

        苏眉默然望着凯修长的背影。这只精灵卸去了易容，露出飘逸的淡金色长发，和足以吸引任何人的银色眼睛。同时，他换了一身特制的皮甲，背上依然背着他的琴。那身皮甲呈现悦目的苍翠色，仿佛以古藤制成而非动物皮，具有精灵工匠的典雅风格。

        但她心中忽然产生疑虑，觉得他的反应平静过头了。不知环境让她疑窦丛生，还是她本就在怀疑这个半路加入的同伴。这并不是说，她认为他是一位深深隐藏的邪恶人物，会给她带来危险。然而，她对其他同伴的遭遇了若指掌，却只能听信精灵的一面之词。

        他究竟是否刺杀过雷鹰，究竟是否成为通缉犯，从来只有他本人知道。

        探寻者洞穴幽深阴暗，面积却不算广袤。在过去的年代里，矿工为了寻找更多的水晶矿，不停向更深处挖掘，造成了地势一直往下延伸的结果。

        他们走到一半，便发觉这地方确实极度危险。有些怪物隐身于黑暗，蝙蝠般倒挂在那里，让常人没有提前发觉它们的机会。其他生物身穿皮甲、布甲，围拢在光源旁边，满脸狰狞狡诈的神气。其中有不少人类，但更多的还是怪物。

        洞窟与洞窟之间，经常设有示警用的机关陷阱。凯和苏眉合力，将它们一一解除。部分陷阱对飞行目标无效，可以置之不理。他们便利用飞行术和加速术，飞快掠过那个区域，奔向苏眉感觉越来越强烈的地方。

        没过多久，莱尔文所在的大洞窟已然近在眼前，苏眉的感觉也强到顶点。她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很想把洞窟内部的东西一口吞掉，据为己有，才能平息这种渴望。但她仍然保有自控力，镇定地飘浮在外面，望着那黑洞洞的入口。

        他们路上没惊动一个人，实在可喜可贺。不过，就和杀死密安时一样，一旦动手，真正的危险才会当头而降，考验刺杀者成功逃生的能力。

        这里的防御比密安那里松懈，代表莱尔文更为信任自己。更奇怪的是，苏眉无法觉察这个山洞里究竟有没有人，有多少人。

        她身上闪动着石皮和树肤的效果，看上去并不好看，却能带来安心感。此时面对未知的黑暗，安心感已经无影无踪，被疑虑取而代之。

        巫妖忽地飞近她耳边，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早就让你把狗头带来，遇上这种情况，可以赶他进去查看情况。”

        苏眉再次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瞪了巫妖一眼。她认为这只头骨也很适合探路，但它的防御力太弱，没准一进去就被人家秒杀了。

        因此，她并未把头骨驱赶进去，同样低声问道：“探测类和穿透类的法术都没什么效果呢，是因为晶塔吗？要不要使用召唤生物？”

        “我对晶塔不了解，这里的晶塔还经过那老巫婆的改造，我就更不知道了，”头骨恬不知耻地回答，“它有可能依靠魔网建立，即使拥有某些诡异作用，也不算太令人惊讶的事。”

        苏眉过去认为，到最为关键的生死攸关时刻，百科头骨总是掉链子。这一次，她心里又出现了相同的想法。有了前车之鉴，即使让召唤生物进入，也有可能落的一场空。她不愿耽误时间，最后检查一次她本人和精灵的防护，便想当先行动。

        凯仿佛明白她想做什么，她才刚刚动弹一下，他便抢在了她前面。他的身影仍然灵活如疾风，飞掠进那片黑暗。苏眉紧随其后，随时准备扔出合适的法术。

        不幸的是，最为诡异的事情于同一瞬间发生。他们掠进洞窟稍深一点的地方，便觉得身上沉重到不可忍受。所有法术效果同时解除，似乎从未存在过，包括飞行术。幸亏洞穴高度有限，他们从上空落下地面时，心里惊讶到了极点，却没受到任何伤害。

        半魔亦能看穿自然黑暗，所以没在这里设置灯火。他终日生活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地方，忠实地守护着克温纱的晶塔。

        巫妖的飞行能力被固化在灵魂之中，成为它的天赋能力。它还停留在原处，也顾不得会惊动别人，大声提醒道：“妈-的，这是死魔区！”

        法师能够启动反魔法的法印，暂时隔断某块区域和魔网的联系。死魔区的原理和它一模一样，却更为残酷。每当法师踏进死魔区，就会被剥夺所有施法能力。这项隔断效果来自于区域本身，而非任何法术，不可能被人为解除。

        凡世的死魔区不太广泛，且大多隶属于同一地域。巫妖把晶塔想象成一个自动解除魔法的装置，却没想到莱尔文做事这么狠，居然能找到死魔区并藏身其中，彻底断绝了法师前来刺杀的可能。

        凯轻巧地落地，以弯刀在身前划出数道轻灵曲线，只听铮铮几声，弯刀已撞上了不知从什么地方刺出来的数把匕首。

        苏眉落地的声音同样不大，但表情比凯难看很多，等听到巫妖大喊“死魔区”，更是脸色微变，想要立刻退出这个范围。

        可惜的是，莱尔文先生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他所栖息的这个洞窟中，藏有十名左右的刺客，均爆发了血脉能力，得以隐藏在阴影之中。一有外来者进入，他们便会像少林寺十八铜人那样，急速行动，将倒霉的外来者团团围住。那些倒霉蛋经常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五六柄附魔匕首、两三支破魔箭插成了筛子，死不瞑目地倒地。

        苏眉的反应速度向来很快，却比不过常年以刺杀为生的可怕刺客。她平时借助魔网，保护自己并攻击敌人，已经很少使用近身战斗技巧。到了这个时候，所有法师都具备的弱点终于让她付出了代价。

        她飞快后退，只走了不到三步，便觉得腰间一凉，然后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那凉意寒冷如冰，然后迅速升温，变成火烧般的灼热感觉。与此同时，鲜血从那个位置涌了出来，让附近的每个人都问到了血腥气。

        尽管身处黑暗，苏眉仍然看的清清楚楚。这个人影应该藏在她的右后方，无声滑了出来，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刀。这柄短刀上淬有致命剧毒，开有血槽，带着锐锋效果，向来一击致命。而且他得手之后，居然马上将短刀抽出，还想刺她第二下。

        苏眉终于知道了巫妖的感觉。法师若被踢出魔网，就和废柴没有区别，面对这种敌人时，真的只有等死而已。但她毕竟不是普通法师，在对方抽刀之时，无视腰间传来的剧痛，狠命向它击出一拳，空着的左手已经死死抓住了那只拿刀的手臂。

        黄眼自行启动，辛勤地吸收着她血液中的毒素，并将毒性储存起来，壮大自己。苏眉只能感到疼痛，直接无视了毒素的效果。

        两个人几乎面对面站着，让她得以看清对手的尊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她都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半魔莱尔文，因为他的容貌和克雷德差异太大了。

        那是一张赤红色的面孔，软塌塌的，似乎没有骨头在里面支撑，就像由橡皮泥捏出的拙劣作品。尽管他头上伸出犄角，精致如岩羊的盘角，却绝对没有克雷德那种独特美感。他的长相综合了人类和恶魔的缺点，额头微微隆起，嘴部微微凸出，有着人类特有的精明狠毒，也有恶魔特有的凶暴残忍。

        简而言之，普通人在半夜见到它，极有可能被吓的心脏病发作，一命呜呼。

        苏眉惊讶归惊讶，但她对恶魔太过熟悉，立刻认出了恶魔特征，得以确定这个可怕对手的身份。她这时生死一瞬，根本来不及感叹对方长得有多丑，只觉左手传来刺痛感，不知被什么东西连续刺了几下。但她紧握成拳的右手，已然狠狠击中了莱尔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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