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这只女吸血鬼明显是熟练工，穿衣服的时候，还不忘拉开旁边的小柜子，无视弹出的利刃机关，从抽屉中拽出几件魔法物品，塞进口袋。苏眉看着她麻利的动作，顿时十分敬佩，又觉得她不像没钱花的人，只能归结于天性使然，就像在游戏里打完敌人，总要去摸摸尸体一样。

        此时，奥利华娜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是拜尔登大人。我看你实力不错啊，来自斐云，还是萨因？既然捡不到便宜，就赶紧走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又翻开密安的衣服，捡出一把弯曲的匕首。匕首柄由骸骨制成，围绕着密集的法术符号，一看就知道很值钱。只不知它拥有锐锋效果还是淬毒效果，抑或能让使用者随时躲进阴影里。

        苏眉虽然和她说话，希望得到海琳卓的消息，却没忘记自己打算救人。她扭头望向旁边的侍女，问道：“你们中间，有没有一位叫蕾妮的小姐？”

        这群侍女大多很年轻，贪图密安的金钱，自愿在这里服侍她。她们正惊慌失措，又听到那扇铜门之外，不停传来攻击门的声音，顿时更害怕了。领头的那位侍女说：“蕾妮？她被关在旁边的小房间里。密安大人认为她比我们都漂亮，所以要……”

        苏眉没等她说完，就奔出了这间充满毒雾的大卧室，打眼一看，果然发现走廊侧面，有一扇锁着的门。她随手用了个敲击术，门便打开了，露出房间内部的场景。

        她所担心的惨剧并未发生。由于蕾妮仅是平民女子，战斗力就比猫高些，密安并未把她怎么样，甚至还让她在房间里自由行动。

        也难怪他鬼迷心窍，对下属的妹妹下手，因为蕾妮确实非常美丽。而从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上看，她克拉穆有着同一血缘。苏眉开门之时，发觉她正面露恐惧，呆坐在一张椅子上，赶紧又给她套了一套防护法术，拉着她跑出这个房间，回到大卧室中。

        奥利华娜已经换好衣服，丝毫没有逗留的意思，也不想和苏眉搭话。苏眉见她马上要离开，急忙抬起右手，向她施展了一发日炎。然而，奥利华娜果然比之前那只废柴强大，身上被击中的部位涌出一股黑气，竟将日炎的光芒吞了进去。

        苏眉只一眨眼，便见那个曲线火爆的身影撞了过来。奥利华娜现抢现用，已经掣出了那把刚刚摸到的匕首。刀锋上冒出绿光，从苏眉身边绕了过去，狠狠扎向她后背。

        普通生物堕落成吸血鬼后，受到黑暗力量的影响，得以获得天赋法术能力。奥利华娜左手已经变成爪子，嘴里犬齿龇了出来，顿时从美女变为怪物。她指尖弹射出数条淡红色的雾气，正是吸血鬼的血之触摸，专门用于吸取生命能量。

        可惜的是，苏眉并非普通法师，甚至不需要使用短程传送，离开原位置，反倒直接转过身。这一瞬间，她身前爆发出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纯白光芒，同时右手抓住了奥利华娜持刀的手。

        血之触摸碰到她的身体，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便消失了。她完好无损，连神色都很平静。奥利华娜却在大声惨叫，皮肤开始发皱、起水泡、生出灼伤痕迹，一如那只死在法塔里的倒霉蛋。

        巫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冷笑道：“你可真有天赋，对驱邪类的法术无师自通。”

        它不怕寻常的驱邪法术，很难被法师或牧师超度。然而，它无法遏制本能对这种法术的厌恶，在嘲讽苏眉的同时，又向上飞了一段距离。

        苏眉没好气地横了它一眼，说：“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仍是你教过我的法术。不要挣扎啊，吸血鬼女士，我知道驱邪产生的灼伤很难消除，也极为痛苦。但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吧。”

        吸血鬼力量大的可怕，即使外表如幼童，也可以轻而易举扼死一个大力士。黄眼对体能的加成毕竟有限，很难与真正的怪物相比。奥利华娜垂死挣扎，让苏眉感到难以控制。她不得不松开手，看着她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翻滚。

        “要再来一次吗，我比不上真正侍奉圣神的牧师，却足够对付你了。”苏眉冷冷说。

        奥利华娜还保持着清醒，大声喊道：“不要这么做！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只要你饶我一命，我就会带着你们，从这地方的秘密出口离开！”

        巫妖冷酷地说：“果然有秘密出口。”

        苏眉语出威胁，却不想真的杀她。奥利华娜开口就说吸血鬼首领的名字，一副和大人物很熟的样子，地位必然很高。她希望能从她身上得到更多信息，而非单纯将她化为飞灰。

        因此，她学着巫妖的样子，冷冷笑了一声，然后说：“你想活命，当然可以，但你出去之后，必须跟我走，回答我的一切问题。”

        女吸血鬼忙不迭地说：“我会这么做的！”

        密安将出口设置在衣帽间中，只要进去按动机关，地面就会突然向两边分开，使得站在上面的人掉进地底通道。苏夜不知对方什么时候会冲进来，也完全不想知道。她一手拉着蕾妮，一手抓着奥利华娜，忙不迭地跌入地下，开始在地道中狂奔。

        这是密安专用的出入通道，自然不会自找麻烦，到处乱扔陷阱。外面出口设置在一间废屋里，谁都看不出来。他们从废屋中走出来的时候，发觉这里是塔玛拉克贫民区的一条拐角巷，离阴影利爪的分部有相当一段距离。

        所幸他们住的旅店不需要出示身份证明，是家黑店，同样位于贫民区中。如今正是半夜，想来旅店的客人已经睡着了。苏眉看了看手中的吸血鬼，叹了口气，光明正大地把她拎了回去。

        她的同伴，无论是长期的还是临时的，都还没有睡。精灵冒着被整个旅店追打的风险，坐在壁炉前，默默弹着他的竖琴。他的琴艺果然非常精彩，看上去随手在琴弦上拨弄，却流淌出苏眉听过的最优美的音符。这首曲子哀伤凄恻，似乎想要诉说什么，又像失意人的独自哭泣。

        克拉穆见苏眉一次成功，毫发无伤地带着蕾妮回来，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表情极为激动。看他的样子，估计已经绝望了，却在绝望中遇上了这么大的转机。凯看到他冲了过去，却没有停止演奏，甚至没向他们多看一眼，宁可顶着克拉穆惊喜的叫嚷，也要坚持把乐曲弹完。

        因为有外人在，说话很不方便，尤其还涉及到较为*的话题。克拉穆心情激奋，不管旁边的吸血鬼是怎么回事，直接把妹妹拉出门外，以避开别人的耳目。他们出去后，只过了一两分钟，精灵纤长的手轻轻一划，划出一串清越婉转的琴鸣声，终结了这场演奏。

        巫妖没好气地说：“深更半夜，你却在这里弹琴，不怕别人找麻烦，把你赶出去吗？”

        奥斯趴在旁边的座椅上，无比崇拜地望着凯。这时他回过头来，热泪盈眶地说：“已经有人来找过麻烦了，但凯大人勇敢地把他们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

        苏眉正要问他为什么热泪盈眶，就见他迅速扭过了头。这只劣魔对凯说话时，声音居然在微微颤抖，“真的太好听了啊，凯大人，但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难过？奥斯想到了自己被别人殴打的时光，那时奥斯连肉干上掉下来的渣渣都抢不到，只好偷偷去采熔岩边的蘑菇……”

        巫妖简直无语凝噎，冷笑道：“我竟没发现，你和傻大个很有共同语言。你们两个难道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凯无视了巫妖的话，微微一笑，回答道：“这首曲子是戏剧的配乐……一幕爱情悲剧。如果你听着不难过，我就该难过了。”

        “但是，悲剧不该用铁钉刻画玻璃来配音吗？”富有创造力的狗头问道。

        凯的确是小队中最温柔细致的人，面对这种问题，也只是沉默了几秒钟，回答道：“不该。”

        他可能很怕和奥斯继续交谈，连忙望向苏眉，问道：“你们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只吸血鬼？得手了吗？那个强抢民女的主事人已经死掉了吗？”

        苏眉笑道：“他死的很彻底，却不是我杀的。我过去的时候，这位女士正在享受她的猎物。她说她遵奉拜尔登的命令，前去杀掉那个家伙。我对这事很有兴趣，就把她带回来了。”

        凯也不意外，又问道：“照这么说，你想直接要求和海琳卓见面，不想再去国都？”

        苏眉说：“我对老鬼婆总有点顾忌，尤其不知道她为何不肯见人，心里毫无底气。等我问完话之后，就会让这只吸血鬼带话回去。如果海琳卓有兴趣，自然会见我，如果没兴趣，去不去国都都一样吧。”

        女吸血鬼厌恶阳光，也不太喜欢火光。她尽力离壁炉远远的，很可怜地坐在地上，捂着自己被灼伤了的皮肤。苏眉不愿蓄意折磨她，刚和凯说完话，便开门见山地问道：“看你这个样子，还是节省我们双方的时间吧。阴影利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海琳卓是否平安无事？”

        奥利华娜刚见到她时，认为双方互不相干，可以大路各走一边，却没想到她出手这么狠。她一向很能审时度势，自忖无法变成蝙蝠逃走，便赶紧作出回答，“我不知道，只是听上面的命令，前来杀掉这个人类而已。之前，我听说海琳卓大人前去回应克温纱大人的召见，然后就再也没公开露过面……”

        “那么你的首领为什么发布这种命令？密安曾经得罪过他吗？”

        提到拜尔登时，奥利华娜畏缩了一下，似乎不太敢说出他的事情。但她仍屈从于眼前局势，回答道：“拜尔登大人怎会和这种人有牵扯，对他而言，他最多算个牺牲品。这个人更乐意为阴影利爪的其他领袖办事，并不忠诚于海琳卓。可能正因如此，拜尔登大人才要削弱他们的力量。”

        在泰林那的夜晚，吸血鬼可以公然在街道上、酒馆里活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追捕。它们在这里拥有的势力，也许比任何国家里都大。奥利华娜万万没想到，还有人敢在得罪了她之后，放她回去，似乎全然不担心来自血族的报复。

        她因伤处疼痛而愤怒，却小心压抑住了情绪，偷眼看了看苏眉。苏眉正在沉思，反倒是那只精灵探过头来，以好奇语气问道：“传言中，吸血鬼首领爱上了海琳卓，经常纠缠人家，说要把她变成血族，永远在黑暗中和他相伴。这是真的吗？”

        奥利华娜说：“我还没资格打探拜尔登大人的私人生活。但他们两位经常合作，从未有过矛盾。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苏眉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关心啊！那么在你看来，最近发生的事应该怎么解释？”

        这个时候，克拉穆结束了对妹妹的问话，带着她重新走进这房间。他们站在苏眉对面，无声注视着奥利华娜。

        奥利华娜仿佛受到了更沉重的压力，迅速开口道：“很多人传言海琳卓已经死去。可我不这么认为，她可能出于某种原因，无法公开现身。因为……因为忠于她的人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依旧延续着对阴影利爪的掌控。过去反对她的人可能有所动作，不然的话，拜尔登大人也不会发布命令，令我们清除异己。”

        “听起来，你们那位首领也想掌握阴影利爪？”苏眉问。

        克拉穆静静听着，这时忽然耸了耸肩，代为回答道：“大概没有人不想吧。掌握这个组织，就相当于掌握了巨量财富和权力。吸血鬼一向十分贪婪，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奥利华娜没有反驳，显然同意他的说法。然而，吸血鬼喜欢发展同类，挑选强者进行转化，让他们共同沉入黑暗。如若拜尔登掌管了阴影利爪，那么用不了多久，这个刺客组织很可能变为吸血鬼刺客组织，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

        巫妖缓缓说：“你们谁想和我打赌，赌海琳卓还活着。”

        没有人接它的话，连克拉穆都没什么兴趣。精灵望向它，顺口给了他会心一击，“你有钱可以打赌吗？”

        巫妖怒骂一句，然后才说：“从现在的动荡局势来看，她就算活着，也难以维持之前的掌控力。但我有种直觉……拜尔登知道她的行踪。”

        “拜尔登会知道老鬼婆的行踪吗，”苏眉谨慎地问，“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绕过路上的一切障碍，直奔正主。”

        奥利华娜和大部分吸血鬼一样，自私自利，只关心切合自身利益的问题。但她似乎对老鬼婆很了解，迅速摇了摇头，说：“你们最好别打这个主意。克温纱大人一直住在树雾海，将它当做自己的私人堡垒，甚至不惜为此得罪精灵一族。我很难想象她会离开那里。”

        树雾海正是老鬼婆占据的森林的简称，那里被她固化了法术，终年弥漫着浓浓大雾，空气潮湿无比，形成水生鬼婆最为喜爱的环境。

        据巫妖说，林海中有一株活了千年以上的巨大樟树。克温纱将气生根筑成宫殿，称为“树宫”。她在那里发号施令，将自己保护在怪物的重重环绕下。

        巫妖心狠手黑，不择手段，都不敢贸然突入，何况苏眉这种心不够狠的人。她知道，老鬼婆不太可能离开最安全的地方，但听奥利华娜这么说，依旧感到失望。

        奥利华娜生怕说的不够多，引起她的不满，急忙又说：“拜尔登大人说过，大部分人都认为他和海琳卓深受克温纱大人信任。但他自己觉得，她最信任的是那些食人魔和鸟妖。他想进入树宫，亲眼看看克温纱大人是否平安，却被它们挡了回来……”

        巫妖幸灾乐祸地说：“她多半已经老死了吧？说真的，她活的也够久了，比其他鬼婆都要长。那只爪子也许没能延续她的生命，反而加速了她的死亡。”

        苏眉不知道这是推断，还是基于私人恩怨进行的诅咒。她只能示意它闭嘴，然后说：“既然你知道的和你下级菜鸟一样多，那就算了。我说过放你一条生路，就会说话算话。这样吧，你既然完成了任务，想必会去和拜尔登复命。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们是来自堪莱亚的佣兵，想要见一见海琳卓。如果他不答应，或者装作没听到，那我就去帮他对手的忙，无论他的对手是谁！”

        奥利华娜胆怯地答应了，看上去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事实上，苏眉不认为她会拒绝，因为无论她想服从还是想复仇，都必须先把事实上报。

        直到她化身为蝠群，从窗口冲入夜色之中，房间里都没有人说话。克拉穆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急忙拉着蕾妮，过来向苏眉道谢。

        苏眉问道：“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克拉穆苦笑一下，说：“密安既然已经死去，塔玛拉克很可能会陷入混乱。他们见到吸血鬼咬出的伤口，肯定知道凶手是吸血鬼。就算这样，我在这里也没有容身之地。我大概会带着家人，朝西面走，去申请会见那位名叫诺南的法师，然后加入反抗军吧。”

        诺南正是那位法师首领的名字。苏眉从凯嘴里听到了这个名字，此时又听一次，不觉产生了好奇感觉。但她没有多话，只说：“这样也好。”

        克拉穆带着蕾妮离开后，他们并未等待多久。奥斯似乎对竖琴有了极大的兴趣，每逢精灵演奏，就趴在一旁，热切凝视着他。凯发觉他一弹悲伤的曲调，这只狗头就饱含热泪，实在受不了，只好换成欢乐活泼的曲子，被巫妖讥讽为“过去像葬礼，现在像酒疯”。

        终于，在某一天的午夜时分，一位比奥利华娜更强大的男性吸血鬼越窗而入。他面对他们时，毫无惧怕之情，先进行解释，说奥利华娜对苏眉充满了恐惧，死也不肯回来，然后就说出了海琳卓的回话。

        这个回话可能来自海琳卓，但更可能是拜尔登越俎代庖，“想见我，可以。你们既然是佣兵，乐意接受无名小卒的雇佣，那么必须先为我办一件事情。你们去探寻者洞穴，杀死住在那里的莱尔文，摧毁洞穴最深处的东西，之后我们才有谈话的可能。”

        “……莱尔文？”苏眉问。

        凯解释道：“阴影利爪的雷鹰之一，相当强大的战士，听说他有半魔血统。也许你们不太清楚，但他名气不比海琳卓差，是个阴冷可怖的人，继承了恶魔的残暴性格。听说他常常自行其是，惹出无数麻烦，令海琳卓相当头痛。”

        苏眉听到“半魔血统”这个词，挑了挑眉，却什么都没说，又问道：“那么，洞穴最深处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男性吸血鬼容貌颇为英俊，笑起来却有些诡异。他充她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个负责传信的人。”

        苏眉深吸一口气，正要问他，“我不知道”是不是吸血鬼的标配回答，却见巫妖飞了过来，用相当不耐烦的口气说：“让他走吧，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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