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然而,这只利爪抓到苏眉的黑色袍子时,仿佛抓到了一层无比柔韧的障碍,在外面打着滑,无法撕开这件法袍，将爪子刺进她的肌肤。

        侯爵夫人面无表情,苏眉却在笑。那是一种“我等你很久了”的微笑。若夫人能看到她的脸,就会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巴赛林说，克雷德身边的女法师眼光很准,拥有丰富战斗经验,但自身实力有限,只能依靠法术卷轴和魔杖作战。得到这个消息后，她便蠢蠢欲动，一心想要杀人嫁祸。

        虽然原因不明，但克雷德对这个女法师言听计从,奉若神明，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的。假如苏眉死在侯爵夫人手上,只怕半魔不会管夫人有没有被别人操纵,将直接屠杀整座城堡吧。

        这个诱惑已经够大，让她终日焦躁不安，拼尽所有力气，才能强迫自己听从巴赛林“按兵不动”的建议。谁知侯爵夫人担心维恩，想找办法让他脱罪，不惜调开所有侍从和雇佣保镖，单独与苏眉见面，把这个目标带到了她眼前。

        苏眉凭着对深渊的了解，成功推测出事情真相，又迫使夫人无奈承认。她感受到极大威胁，终于无法继续忍耐，断然现身，想要杀了这个“就会用卷轴”的菜鸟法师。

        任何人都得承认，这是一个合理的想法。苏眉一死，克雷德必然要先为她复仇，才离开这里。他听过她的推论，对侯爵全家充满了不屑，绝不可能手下留情。如果事情成真，那都不用她费心解决麻烦，就能达成多年来的目的。

        何况，克雷德彻底打乱了她的复仇计划，让她只杀了三个人，就不得不停手。她心里憎恨他们，就像憎恨自己的父母。

        但巴赛林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苏眉当头挨了一记神罚，尚未恢复全部实力。苏眉与巴赛林见面当晚，力量与此刻相差悬殊，已经在她悄悄探出头时，看破了夫人身上的异常。

        巫妖唠叨过一百遍，说很难对付做好准备的法师。苏眉来见侯爵夫人，出于心理盲点，并未作任何针对性的准备，却看到夫人手臂上，赫然出现了影响符文正常排列的地方。

        那个部位被丝绸衣袖覆盖着，看不清具体情况，也说不上什么危险感。但她当即明白过来，断定那便是一直以来作祟的东西。不到它主动行动，便没有办法察觉它的存在。长久以来，她的言行举止都像个普通法师，终于令那东西放松警惕，准备当着她面控制侯爵夫人。

        利爪抓到了她的法力护盾，还有防护能量伤害，力量被防护抵消。刹那间，苏眉发动短程传送，从门前的位置移到侯爵夫人身后，右手抬起，食指中指并拢，作出戟指向前的手势，瞬发出一记音鸣爆。

        音鸣爆杀伤力很强，且伴随震天巨响，能将抵抗不住的人当场震晕。苏眉从未想过做孤胆英雄，首先便选了这个威力和雷鸣一样的法术，刻意惊动城堡中的其他人。如果她拖延时间，那么，那东西只要往夫人身体里一缩，就又恢复到隐匿状态，天知道还能不能揪出它。

        侯爵夫妇住在城堡靠近中心的区域，便于侯爵前往大厅议事，因此书房也在同一区域。此时，房间里发出了一声犹如爆炸的巨大声音，顿时惊动附近守卫，引的他们飞快赶来。

        音鸣爆在侯爵夫人后心炸开，炸碎了她的衣服，却没造成任何损伤。她不仅利爪像钢铁铸成，整个身体也变成了钢铁般坚硬的东西。她蓦地转身，嘴角不停向耳朵两边扩张，形成酷似裂口女的恐怖笑容。

        苏眉一惊，便发觉那根本不是笑容，而是攻击预兆。夫人口中飘散出冰冷的红色雾气，速度就像用来制造雾气的机器。书房宽大敞亮，摆满文件架和书柜，足有近百平方米，结果在七八秒钟之间，被这红色雾气完全充满。

        苏眉身上的防护层熠熠生光，隔离她和外界环境，却没能阻止红雾接触她。在大多数情况下，红色代表火焰和高温，不算特别可怕。但她刚碰到它，便发觉它温度低的吓人。黄眼自行运转，勤奋地吸纳着雾气，以免它扩散到她全身。

        她忽然明白了，这是瘟疫，埃博拉病毒一样的瘟疫。瘟疫并非出自魔网，等同于地球上的病毒，所以她的防护没有生效。而且，她还真不知道什么法术能抵抗病毒。

        直到此时，她才确定对方会给凡世带来灾难，更增彻底毁灭它的决心。

        书房中，高大的柜子不停倒下，甚至被瞬间炸碎，火焰与闪电齐飞，酸箭与毒雾一色。侯爵夫人全然没了淑女的仪态，变成纯兽性的存在，像只精通扑击抓咬的野兽，弹跳起来，不停追赶着苏眉。

        她动作和地狱猫非常相似，极有可能是从巴赛林身上学来，速度则更胜乌娜卡琳。若非苏眉躲的快，早已被她连抓几次。她单独作战之时，一般瞬发大部分法术，唯有认为时机合适，才会先控制敌人的行动，自己吟唱死亡一指等高级法术。

        但夫人的行动实在太快，四肢着地，闪电般从书房一端掠到另一端，竟不肯给她喘息的机会。她皮肤硬的吓人，整个人仿佛拉耶多斯的傀儡行尸，很难遭受实质伤害。

        苏眉虽然不担心自己被她杀掉，也极为头痛。面对该类型的敌人，施法者的力量要稍打折扣，估计克雷德那种人才是最佳选择。

        从侯爵夫人动手到现在，其实就过了不到二十秒。雇佣法师终于赶到，侍从骑士也随后而来。他们不及探测房间情况，用敲击术震开书房大门，却在门外的长廊上呆住了。

        书房已被完全毁掉，所幸地面墙壁由巨岩筑成，十分结实，还不至于崩坏坍塌。门一开，里面便涌出大量淡红色的雾气，正是夫人刚才喷出来的。

        苏眉这才发现他们来了，急忙示警，大喊道：“离远一点，那是可以致病的瘟疫！”

        她每个法术都对准了侯爵夫人的头部，已经顾不上损伤夫人本人，只想制止她继续喷吐。对常人而言，瘟疫远比任何法术可怕。即使苏眉用出暴风雪、龙息等大规模杀伤性法术，攻击范围也十分有限。瘟疫则不同，能够传遍整个大陆，让无辜平民哭天喊地，眼睁睁看着亲人病死。

        这种战术十分有效。那些雾气散尽后，便没有再生出新的。然而，它好像能够觉察生命存在，主动流向人多的地方。

        长廊上的人本就对这红雾十分疑心，连骑士都没贸然冲进书房，一听她这么喊，立刻向后撤退。但他们没想到，红雾流动速度骤然加快，转眼已经把他们围在了雾气之中。

        就在此时，侯爵夫人双脚落地，只觉地面不停软化，忽然变成泥沼，将她牢牢困住，竟然是预先布下的污泥陷阱。苏眉估计它八成是不死生物，已经召唤出了圣剑，为它拍上一个锐锋术，见她被泥沼困住，抬手就是一发圣光击。

        按理说，不死生物极易侦测，因为它们没有生命，全由负面能量驱动，一遇上圣光，立刻会产生剧烈反应。寄生者平时不惧任何神圣类法术，此刻夺过对身体的掌控权，将身体与自己同化，便露出相当明显的弱点。

        雾气终于散尽了。

        雇佣法师首领，同时也是私人护卫首领跟随侯爵，去了城里办事。他的副手伊立叶赶到，带着一身法术防护，准备进入书房。但他的反应不比同伴更好，刚站到门前，便愣在了那里。

        他看到，女主人直挺挺地站在污泥陷阱中，双手不自然地下垂，如同一只活跳尸。苏眉站在她对面，手中执着一柄散发洁白光芒的虚体长剑，扬手一挥，侯爵夫人的头颅便离开了脖子，掉落在地，向他骨碌碌滚过来。

        他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只觉难以置信，结结巴巴地问：“你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霍里主教也带人赶了过来，一见这个场面，同样大惊失色。但他性格比较沉稳，瞬间想到事情必有隐情，便站在那里不动，等待苏眉的后续行动。

        苏眉没有回答，他们也没有追问，因为更诡异、怪诞、悲惨的事情正在发生。创口截面上，竟然没有喷出鲜血，仿佛被圣剑封住。只一眨眼的功夫，创口内部挤出了一团灰黄色的软体生物，弹落在地。

        那生物没有形状，没有器官，只是一团烂泥般的软肉，有种阴森恐怖的气质，让人一看就反胃。

        它刚离开夫人的遗体，便飞快地移动起来，以苏眉的眼力，竟险些跟不上它的移动速度。门边堵着那么多人，都直直盯着它，却大多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苏眉连作三次攻击，都被它躲开，扔出一个精神印记，印记毫无效果。

        她哪敢放它逃走，心中暗自估量它的移动方向，正要用传送术追出去，只见人群猛地散开。霍里主教身后，陡然伸出一柄巨剑，重重斩落。巨剑贴着主教的肩膀擦下，却没碰到他天鹅绒长袍的绒毛，无比精准地砍中那团软肉，将它一击毙命。

        软肉在剑下徒劳地挣扎着，发出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尖锐声音。克雷德眉头一皱，猛然扬起剑锋，将它狠狠摔了出去。那东西飞过整条长廊，啪的一声拍在石墙上，成了一只贴在墙上的肉饼。

        然而，克雷德可以无视它的叫声，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那尖叫有着女妖之嚎的杀伤力，附近六个人受到邪恶力量正面冲击，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便眼前一黑，瘫软在地，当场被夺走了生命。

        其实那个生物不过足球大小，战斗力却非同小可，让苏眉无数次想起巫妖。如果将它用在战略方面，说不定比巫妖更加合适。

        她战斗的时候，已经看出它的危险性，做不到手下留情，亲自动手杀了侯爵夫人。事情看似告一段落，麻烦还在后面。她心知这事已经不可能完美解决，便从书房中走出，却见外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

        有些人吸入雾气，因体质不够强健，已经感染了疫病。这种疫病发作速度相当快，使他们身上乏力，呼吸困难，不得不坐倒地面。

        对苏眉而言，瘟疫可不是什么新鲜的词。地球上的天花、鼠疫、黑死病，困扰人类几千年，杀死了数以亿计的人。红雾既然出自深渊生物之手，杀伤力只可能更大。眼见此情此景，她只能庆幸克雷德及时赶到，拦住了它。

        霍里主教似乎有着对付瘟疫的经验，立刻让没有染病的人退开，自己蹲□去，谨慎地查看着它们。

        苏眉与克雷德对视一眼，见他满脸疑问，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才开口说：“侯爵夫人是我杀的。”

        在治病方面，她完全是个门外汉。只要疾病没源于魔网或诅咒，她就无计可施。巫妖知道的可能多一些，但就算知道，也不会去钻研治病救人的技术。因此，她没必要装作自己帮得上忙。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很坚定，听起来不容置疑。伊立叶见霍里主教暂时不回答，侍从骑士又死伤惨重，便主动出面，沉声说：“我们都已经目击你的行为，知道你亲手杀了夫人，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没有目击我这么做的原因吗，”苏眉诧异地看了看那边的墙，克雷德已经走过去，揭下那个肉饼，把它拿回来给她，“我依稀记得，那东西往门外溜的时候，你看的眼都直了呢。”

        奥斯的行动速度远逊于克雷德，等克雷德拿回肉饼，他才带着手机链赶到，胆怯地看着这一切。但就算是他，表现也比常人好的多。他小心地绕开尸体，仿佛不知道这里有被感染的伤员，把手机链递给苏眉，小声说：“大人，海……总之，给你。”

        苏眉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他打断，只好把手机链转手递给克雷德，嘱咐道：“你让它和这团东西好好亲近一下。”

        伊立叶摇头道：“我可以想象，是那东西控制了夫人。即使如此，你也可以先限制夫人的行动，再慢慢思考应对方法。也许不用伤害任何人，就能将它驱走或杀死。如今你陡下杀手，恐怕无法向侯爵先生交待。”

        苏眉本来还很怜悯地上的死伤者，觉得他们遭到无妄之灾，非常可怜，此时又好气又好笑，向书房一指，淡淡说：“你没有目睹我们的战斗场面，所以我不怪你说这种蠢话。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不采取果断行动，而是慢悠悠地作战，试图‘限制她的行动’，那我倒是没什么，你们只怕要全部死在这里，然后被她逃掉。”

        霍里主教叹了口气，向他带来的圣殿武士下令，要他们把伤者抬到其他地方，进行隔离。然后，他站起身，看了看克雷德手中的遗骸，平静地说：“伊立叶，你不必多说了，等弗兰尼从城里回来，我负责向他解释。”

        博尔娜随主教一起赶到，没参与同伴的救人之举，只安静地站在那里。她双手将长剑拄在地上，神情极为复杂，见苏眉看向她，才露出苦笑，说：“我们都认为被附身的是子爵，没想到竟是夫人。”

        “不，也许我们想的没错，”苏眉回答道，“现在谁都不知道，这东西还有几个，有没有本体之类的存在。”

        霍里主教顿时大为惊讶，失声说：“原来，你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苏眉也摇了摇头，神色刚有缓和，就又皱起了眉，问道：“你们都过来了，维恩先生呢？没有人看守他吗？”

        事实证明，维恩先生安然无恙，仍坐在那个被法术和铁栅栏、铁锁封住的套房里，绝望地看着回来的人。他当然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而且就死在苏眉手里。这是一个很难对他解释的问题，却无法回避。

        霍里主教认为，在通知侯爵之前，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便暂时不说，转为和苏眉长谈。他问的极为细致，从夫人找她过去的理由，到她身上的破绽之处，无一遗漏。苏眉正好想藉此整理想法，便一一作出回答，并陈述可疑之处。

        “您知道我为什么认为那不是本体吗？”谈话过后，苏眉忽然说。

        主教勉强笑了笑，用疲惫的声音回答道：“因为复仇还没有结束，邪兽鬼也没有出现。若说他们闹的天翻地覆，最终甘心接受这么一个结局，那我可不会相信。”

        博尔娜就坐在主教旁边，迄今才问道：“真是梅丽珊干的？”

        梅丽珊失踪时，也就十□□岁，性格开朗大方，属于常见的阳光型少女。博尔娜很难把她和那团肉饼联系起来，直到现在仍然不愿相信。在她眼中，就算梅丽珊要复仇，也不应采用如此秽恶的手段。

        “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出其他可能。还是要等侯爵回来再做决定，希望他能控制情绪，不要把事情带到更糟糕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后，苏眉拍了拍手，表示谈话告一段落，想和自己的同伴单独聊聊。霍里主教正好也有此意，便主动离开了房间，把苏眉等人留在那里。

        他们刚离开，手机链便迫不及待地飞了起来，用十分严肃的语气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

        “但是，我有一个应该很接近真相的猜想。”

        苏眉冷冷说：“从你嘴里，听到如此犹豫不决的答案，可真是稀奇。你还不快说，侯爵去城里办事，办完就会回来，而且已经有人打马飞奔过去，要他赶紧返回城堡。我杀了人家的妻子，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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