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互相体谅
大胡子士兵进去了约一刻钟,出来对时浓道:“你随我进去,王爷要见你。”
时浓迟疑了一瞬,依照常理,王府管家出面见她已是天大的脸面,她又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人物,竟得萧王爷亲自接见,心说这个王爷行事倒是别具一格。
那大胡子士兵见他脚步没动,刚要皱眉,却听他道:“大哥好意,小弟不敢推却,只是小弟身份卑微,何敢从王府正门入?若是因此连累大哥,小弟万死难辞其咎。”
“你倒是个懂规矩的,”大胡子士兵定睛瞧了对方一眼,“王爷平易近人,最不耐繁文缛节,常说人人平等,交代我等不可目空一切、高人一等,今日莫说是你,便是一个脏臭乞丐,王爷要见,也能从正门进入。”
时浓闻言顿觉纳罕,她一个商人妇,都不认为她与家中下人地位平等,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因何说出这种话?心中越发好奇起来。
大胡子士兵领着她绕过琉璃大影壁,走过南北穿堂,到达东大厅,映入眼帘的便是八扇敞开的红漆木门,厅内家具摆放错落有致,主座后面悬挂四幅浮雕仙人奔月版画,案上设有两个汝窑花瓶,插有墨荷,西侧摆放一张八仙桌,上头铺展舆图,几个年龄不一的男子围在一起讨论军情。
“禀王爷,归还震天雷的人到了。”大胡子士兵道。
震天雷?就是她送来的铁球么?原是叫这名字。
时浓低眉屏息,便见那群人中间,走出一个身穿天青色布袍、年约二十一二的男子,其身形修长,貌比潘安,气质超尘拔俗,不必金冠绣服加身,便可给人一种尊贵清华之感。
萧王爷居然这般年轻!
“草民宋舫,拜见王爷。”时浓掀袍跪地道。
萧熤弯腰去扶人,看清对方长相时,略微一怔,只见其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双眼似被薄雾裹住的天上星,令人瞧不真切,却不像苏义山口中的小城意气风发少年,倒像是从锦绣窝走出来,独自闯荡江湖的小少爷。
他含笑道:“往后不可行此大礼,在我眼里,你我都是一样的人,身份上虽有落差,但那是投胎的缘故,非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撇去身份,可不就是一样的人?”言毕伸手请客入座。
时浓观他眼眸清澈,不摆架子,礼贤下士,将自己放置与百姓同等地位,这是优点;缺点也很明显,言行不一,有实力消灭契丹人,挽救中州幸存百姓生命,却不管不顾,若完全出于政治考量也就罢了,偏还要标榜自己一视同仁。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奉承道:“王爷虚怀若谷,我等拍马不及。依我之见,倘若这世上所有人都没有身份地位之分,人与人之间依旧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冰雪聪明,又心怀天下,在危急关头,能扛起家国重任,譬如王爷,世上难寻第二个;有些人是绣花枕头稻草心,譬如我,国难当头之际,还在寻思下一顿吃什么,世上似我这般的人,多过过江之鲫。”
这话正戳萧熤的痒处,旁人夸他,要么干巴巴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要么油滑滑将他比作炎黄,倒许久没听到这种直白接地气的夸赞之词。
他仔细回想他穿越前学过的历史,奕朝亡国之后,周翼建立胤朝,文武大臣中都没有出现宋舫这个名字,莫非宋舫原本结局是被契丹人屠杀在江夏县,因他的穿越改变了宋舫命运?又或者宋舫无甚才干,只做了平头百姓,没被史书记载也正常。
萧熤自诩不是拾人牙慧之人,故而他穿越后,不是第一时间将周翼的谋臣猛将收入自己麾下,而是依靠e时代知识研制出炸弹,筛选自己的班底。
宋舫嘴甜,又帮了他大忙,留在身边也没什么,便说道:“你过谦了,你若不拖住契丹人步伐,加之我又救援不及时,还不知会有几多城镇遭到屠戮。说起来,你才是我此次与契丹人交战胜利的大功臣。”
时浓自然不会傻乎乎去领功,继续夸赞萧熤救世济民,俩人就像推磨一样推了几个来回,忽而心照不宣地嗤笑起来,生涩的气氛一扫而光。
萧熤道:“我麾下的将领大多都过了而立之年,正缺几个像你这样灵心慧性的年轻人来出谋划策,不知你可愿为早日结束乱世出一份力?”
时浓本就冲着这个来的,思忖人无完人,这个王爷虽有些毛病,但瑕不掩瑜,遂拱手道:“王爷厚爱,是吾之大幸,以后定当竭尽全力,辅佐王爷大展宏图霸业。”
这个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意外地合了萧熤的心思,这个时代的人都不敢明目张胆说造反,得扯块遮羞布挡在面前,令他十分乏味,面前这个小滑头竟敢堂而皇之支持他谋反,怎不令他欢喜?
当下叫了一个护卫进来,吩咐道:“小宋初来云城,你给他安排一个住处,拨两个人照顾他的起居。”
“此次我与妻同行,倒不好一起赖在王府。”时浓面露羞色道。
“……”
萧熤估摸他就十七八的年龄,在e时代还是未成年,这都成亲了!之前只听说他有个妹妹,现在又冒出一个妻子,其中缘由他不好细问,摸着额头道:“王妃还在荆州南境,过些时日才会过来,府中人手不齐备,便是单独劈一个小院给你们住,也多有不便,你们住在外头也好。”说完命护卫帮他们在附近找个落脚地。
时浓感叹萧王爷实在太贴心了,她又哪里知道,e时代人吃够了找房子的苦,能帮则帮。
帮忙的护卫正巧是本地人,他是敬献这座宅院富商的亲戚,也不图建功立业,只图在萧王爷身边混个资历,以后进了皇城,顺利过渡成御前侍卫,这便是家族对他的最大期盼。
他对这一片极熟,将夫妻俩带到王府后边的小巷,进了其中一座四合院,对那桂花树下纳鞋底的婆子道:“孙大娘,您家东厢房租出去了没有?”
孙婆子生得一双黑眼睛,像剥皮刮骨一样将时浓和宋舫打量,笑眯眯道:“昨日有个人来定下了,过两日就搬来,不过杨小爷的朋友要住,自然是先给小爷的朋友,那人再来,我赔点钱打发他走就是。”
房子还没住上,人情先欠上了,还赔钱打发人呢!
时浓刚想说换一家,杨护卫撂挑子不干了,双手抱胸道:“如今谁不知道紧挨着王府的地段最安全可靠,这附近的房子都租出去了,只剩这一家还有房子租。你们要是嫌这处狭窄,离这处二里地外有宽敞房子租,只是离得远,王爷有事找你,又一时找不到你人,只怕以后有好事也轮不到你。”
孙婆子在一旁添油加醋道:“这话说得在理,多少人想破脑袋也进不去王府,小哥有这个机会,当然要好生抓住,得到王爷赏识,以后还怕没有大宅院住?话说回来,住得近好处多着呢,你娘子有事往王府门口喊一声,你与人通个气,提脚就能往家里来,公事私事都不耽误。”
时浓转头去看宋舫,他住在这里时间最长,以他的意见为重。
宋舫见院里有口井,洗衣裳方便,地面也还算干净,便微微点头。
“一个月租金多少?”时浓问。
孙婆子笑眯眯道:“别人来租,少于一两银子一个月,我都不带正眼瞧的,小哥在王府做事,加官晋爵指日可待,老婆子还要多多仰仗你呢,就八百文一个月好了。不过老婆子给你实惠,你需得依老婆子一个条件,先交半年房租才能入住。”
时浓没还价,当场付清半年房租,又拿了一两银子送杨护卫出去。
杨护卫接过银子在手里拋来拋去,笑道:“好兄弟,以后得了闲,一起喝酒去?”
时浓嘴上答应,心里将此人列入不来往名单中,这俩人将她当冤大头宰,谁瞧不出来呢?只是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她连条虫都算不上,充其量算是蛾子刚产下的虫卵。
这时候得罪杨护卫,让他去萧王爷面前嚼蛆,不是明智之举。
送走杨护卫,她转身进了东厢房,屋内摆放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再无旁物。
宋舫见妻子闷闷不乐,用手帕擦了擦椅子上的浮尘,推她坐下,鼓励道:“我懂你的心思,半年是你给自己的期限,半年后我们定会搬离这里,至少也得住个二进宅院,屋里有下人伺候,出门有车马接送。”
他把行李大致规整一下,掰着手指头道:“我们要添置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以及床单被褥,还有没有漏的,你帮我想想。”脸上全是对新生活的期盼。
时浓这时有点体会夫妻互相扶持共进的滋味,打起精神道:“先把你说的买回来,想不到的,以后慢慢添置,不着急。”
“我不会切菜,也不会炒菜,这几天先用素菜练练手,等我熟练了,再买肉。你不会嫌弃我笨吧?”
“不会,学不会也没事,外头有卖熟食的,我买回来给你吃,省得你劳累。”
巷子里缝补衣裳的妇人,抬头看了一眼小夫妻背影,感叹道:“这对小夫妻倒是会互相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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