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由希子(1)
“抱歉哦，这次不能带着杏子一起去。”
“放心好啦，大家都在的，一定没问题的。”
“杏子要乖乖等我回来哦～”
那时的她这样保证着。
夕阳落在鎏金的猫瞳里晕染成淡淡的橙色。抬起爪子蹭了蹭有些发痒的鼻子，将眼前的不知名花往一旁吧啦了两下。
从前还不这么觉得，原来这花的味道这样浓，现在看来可真是种族优势。
由希子将脑袋放在自己的毛垫垫上，身后的尾巴轻轻甩过，然后垂在地面，只有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地面，金色的眼睛半阖，整只猫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很少想起那个女孩了。
明明她曾占满了她的世界，只不过是离开了一下下而已。
因为她曾为人类吗？所以才会这样无情。
那镝丸会不会忘记他们？
思绪越飘越远，她隐约听到了那个寡言的女孩呼唤她的声音，可她不想理会，打了个哈欠蜷缩起身体，依偎在刻有甘露寺蜜璃名讳的石碑旁慢慢睡了过去。
于是她又重新见到了她，虽然看不清面孔，但是那头独特的樱花发色，一定是那个人没错。
她们就这么默默地相望，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同样没有情绪。
她已经不会悲伤了呀。
当所有情绪渐渐回归平淡，连周遭世界都变成了一团黑色。
漫无边际的黑。
像头看不见的猛兽，将她脑内的色彩、声音、情感一点点吞噬殆尽，它想将那个人从她身边夺走。
从那刻开始由希子才了然自己不是不会悲伤，不是不会想念，而是自己已经麻木了啊。
但是……
——不可以！
由希子想要伸出手去挽留，可为时已晚，最后连她自己也被吞掉了。
这下是真的——
一无所有了。
不知道沉浮了多久，轻飘飘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坠落，坠进了一个嘈杂的世界。
从黑暗中醒来，不知为何，她觉得身体好累，眼皮懒懒的半撑着，脑子也是木的，里面一片空白。一时间竟是什么也想不起了。
没一会儿，门吱呀的开了，一丝光亮漏了进来又很快消失，来人脚步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物品，结果下一秒，手中的水盆跌落发出巨响。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倒是惊动了家中的另一个人，一阵咚咚咚的跑动声由远及近，他一遍遍唤着母亲，却没有得到回应，那仍带着稚嫩的声音变得越发焦急，随后是门被粗暴推开的声响。
“母亲，出什么事了？！”
阳光透过大开的门涌进房间，床上的人这才像灵魂归位一般，漆黑的眼珠转动了那么两下，朝门口看过去。
由希子被光晃了眼，眼前模糊了一两秒，才将两人的神情看清。
那妇人踉跄上前扑在床边，却也小心着没有碰到女孩，再三确认女孩真的睁开了眼，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哽咽着低喃女孩的名字。
由希子还没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清醒，麻木的头脑思绪缓慢，只觉得这两人有些陌生，可随着那股莫名的依赖感愈发浓烈，逐渐要将她整个人填满，重重地坠在心口，干涩的眼眶开始发热，女孩嘴巴张张合合，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母亲，小凉……”
她本该是没认出来的，这不过是身体的本能罢了。
醒来后的由希子反应能力减慢，常常会不自觉的发呆，还容易记不清事情，上午刚看过医生，到了傍晚她突然慢吞吞的询问。
“医生怎么还没来复查。”
母亲担心由希子的情况，带着小凉求了很多的医生到家里，最后依旧没有头绪。
医生们以为由希子的状况可能是因她先前脑部受到撞击造成的后遗症，它可能只是暂时性的，也可能是永久的，以他们现在的水平实在无能为力。
由希子听后打趣说:“就像玲子姐姐家的婆婆一样。”
其实她记不得什么玲子姐姐家有什么婆婆，可母亲还是懂了他的意思。
“对，没错。”母亲环抱住由希子，“妈妈的由希子提前变成了小阿婆。”
一个很克制的拥抱，除此之外由希子还发现了母亲声音之中的细密的颤抖。
很轻微，轻到由希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安抚，由希子全当没有察觉，只安静的依偎在母亲怀中，轻拍她的后背，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这么睡了过去。
“姐姐！”
又在发呆的由希子扭过头，见黑色短发的小男孩趴在窗边，冲她晃晃手里拎着的鱼篓，兴冲冲地说：“姐，别在屋里闷着了，医生都说你该多出来走走才好，跟我一起去摸鱼吧！”
外面。
小阿婆把这个不是很复杂的提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点头说好。
期间小凉也不着急，睁着一双眼面露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才一蹦三尺高的欢呼离开。
“耶！那我去告诉母亲！”
尘埃在阳光下漂浮，由希子看着它们不自觉蜷了下脚趾，醒来这么久，别说出房间了，她都没离开床太远过，如今身体早没有刚开始那么虚弱，也是时候出门到太阳底下晒晒了。
虽然有窗户往屋里漏光，但还是暗了些，让由希子说不出的讨厌。
没等她穿好鞋，母亲就从门口探头进来，沾了水的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蹭来蹭去，担心的询问：“由希子，小凉说你们要出门？真的没问题吗？不要勉强自己哦。”
“没关系的妈妈。”
由希子站起身跺跺脚，虽然听起来软绵绵的，但起码稳当，没有摇摇晃晃。
再加上身后小儿子不间断的乞求声，妇人妥协了：“那，千万要小心哦，小凉也是，要照顾好姐姐，不要跑太远。”
小凉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证，那自信满满的模样让由希子有一瞬间的晃神，男孩为了证明自己，还拿起一旁的外衣替由希子披上。
尽管这幅靠谱模样撑不过三秒。
兴奋的男孩一溜烟就跑出几米远，由希子看了眼眼含担忧的母亲，挥挥手跟了上去。
从房屋后面的栅栏钻过去有条通往小河的小路，也说不上是路，只是高高的杂草被硬生生踩弯了腰而凹出来的，呃，小路。
就是蚊虫有点多，由希子面无表情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默默将挽起的袖子放下。
不知走了多久，走在前面的小凉回过头指着前面说：“姐，快！就在前面了！”
虽然由希子现在脑子不是很好使，但是耳朵和视力依旧一顶一的好，还没看见就已经能听到小河的潺潺水声。
她舔了下嘴唇，抬头看，天空蔚蓝，阳光正好，打在枝叶间的光晕有些晃眼，由希子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再低下头看前路时眼前仍有部分的光线残留，她眨了好几下才有所缓和。
“姐姐你还记得吗？夏天我们最爱来这里了，既凉快还能躲懒。”
记得吗？
本来是不记得的，只是听他讲着，似乎真的有些东西在脑海闪过，就是快了些，由希子抓不住。
她努力尝试了几次，想累了，便算了。
小凉仍在前面讲得起劲，手也跟着在空中挥舞，由希子又不舍得打断，只能不失礼貌的保持微笑。
河水很凉，刚接触水面脚趾就蜷了起来，倒是不深，刚好没过腿肚，由希子扭头看，小凉在招呼她一起下水后，就自己占了个好位置猫腰观察鱼的动向，神色专注。
由希子有样学样，也弯腰低头看着，很快就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下没一下摆着尾巴的鱼。
要抓吗？
怎么抓？
就算小凉说自己过去抓鱼很厉害由希子心里也实在没底。
看了眼专心致志的弟弟，又看了眼没有察觉到危险向自己靠近的鱼，由希子把挽到肘间的袖子又往上挽了挽，充当某种下定决心的仪式，随后猫着腰死盯着不远处的目标。
河水清盈盈的，头顶的阳光落在上面就成了一块块跳跃的光点，这个不太称职的猎手没一会儿就盯着这些光点分了神，连鱼什么时候晃悠到自己手底下都不知道。
这条傻大个似乎把正发呆一动没动的由希子当做了奇形怪状的石头，浑不在意的从少女手边擦过，被某人条件反射的抓了个正着。
终于意识到危险的大家伙拼命扭动着身体，眼睛瞪得老大，鱼鳃一扇一扇地翁动着，有力的大尾巴划过水面带起片片水花。
由希子被糊了一脸的水，险些没站稳坐进水中，只得一条腿后撤转移中心，手上愈发用力的抓住傻大个滑溜溜的身体，在闻声而来的小凉的配合下把鱼扔进鱼篓。
这个过程顺利的出乎预料，由希子大概相信自己曾经很擅长抓鱼了。
这么歪打误撞地逮了两条由希子就没再继续，跑去岸边坐着自己撩水玩，不过没一会儿就听小凉嚷嚷自己拨水的动静扰了河中的鱼，让他一条也抓不着。
由希子撇嘴，停了动作，却在小凉转身的时候朝他用力扬了一把。
小凉被泼了个正着，不甘示弱的泼了回去，一开始或许还会顾忌母亲的叮嘱，手掌都只敢没入一半，扬个不大不小的水花，等上了头，泼水的手就都没入水里，还弯着腰，那水泼在脸上就像整个人扑进水里一样，身子站不稳，眼睛也睁不开。
没一会儿两人就狼狈地像两只落汤鸡，不过这在初夏不打紧，反倒凉快许多。
这样过了小半年，由希子的身子好了七七八八，反应也不像之前那样慢半拍，家里却仍喜欢拿“小阿婆”这个称号来打趣她，由希子也不恼，有时还会拿这点在有些问题上装傻，算是一家人的小乐趣。
“其实姐姐记不起来之前的事也挺好的。”
小凉不止一次这么感慨过，不过很快就被母亲戳穿了他的真实目的。
“是啊，这样你偷吃掉姐姐糖果，还把糖罐打翻的事情就没人找你算账了。”
小凉被说的有些气急败坏：“母亲！”
由希子也在一旁偷笑，那档子事她不记得，所以也顾不上心疼只觉得弟弟气得跳脚的样子有趣，便也跟着装模作样帮腔了两句。
记忆丢了的事她原先是在意的，尤其是刚醒的那段日子，脑袋空空的，活像个被夺了魂的空壳。
当初她这么形容的时候，小凉还纳闷，问她怎的用了这么个形容法。
由希子不解：“为什么不能？”
“你从前最不喜欢这种神啊鬼啊的了，可是镇上有名的讨人嫌，别人和你提，你还怼人家迷信来着。”
由希子语塞，不确定的说：“那……我该怎么吐槽呢……”
小凉也不懂了，姐弟俩默默对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大概……像被摘了脑子的白痴？”
“……”
“你真的不是在趁机骂我吗？”
小凉皱了皱鼻子，吐了下舌头跑掉了，仿佛坐实了由希子的猜测。
不过说到底，记不起来又能怎样呢？
更何况也不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偶尔别人提起时会在那么一两个瞬间有东西冒出来，就是时间短了些，模样模糊了些，不过人总是在遗忘的，自己只是忘得多了些。
这么想着，这么过着来了，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个人。
“你好，请问美子婆婆的寿司店怎么走啊？”
——如果不是再次遇见了她。
“那个……请问？”
——都真的无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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