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源明静又悠悠一笑,将折扇放在案桌上,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今日早朝,王太傅的门生故吏气势汹汹地在朝堂上向陛下参了谢太傅数本,理由是谢辕与王陵之死有关。”
龙舞夜心中一惊,源明静提到谢辕与王陵的恩怨,没有明说,但龙舞夜已知道源明静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可这无端拉上了谢太傅,并不是龙舞夜愿意的。
“可是,上午我与大理寺少卿赢追风赶去博古斋询问傅掌柜,虽说王陵与谢辕有过争执,但谢辕还不至于为了一件人偶杀人。”早上在博古斋时,谢辕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再者谢辕与王陵皆是大族世家子弟,何故为了区区一个物件杀人?而且,赢追风收回大理寺的那个人偶是谢辕拱手相让的,谢辕并没有一丁点的杀人动机。龙舞夜实在不想冤枉无辜。
源明静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呵呵,你知道为何你明明能够自这藩篱中走出去,却又困于此中吗?你顾虑实在太多了,可有些人,本与你无关啊。”
龙舞夜锁紧眉头,源明静前半句话他听南清詹说过无数次,南清詹也劝过他不要去执着其中,但后一句,龙舞夜并不认同源明静的说法。
龙舞夜固执地摇头:“谢辕,谢太傅都与王陵的死无关。”而后他抬起头,直视着源明静,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端端地看着用墨玉手镯操控自己的人,“国师,到底是不是您指使了那些阴阳师杀了王陵,又想祸水东引,挑起王谢两家恩怨,从而控制朝堂,控制陛下?”
面对质问,源明静依然笑得淡然,许久后,源明静摇了摇头,否定了龙舞夜的猜测:“不是,不是我。”
龙舞夜颓然泄气,源明静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不会也不屑于说谎。那到底是谁杀了王陵,目的是什么?
赢追风见皇帝严肃起来,顿觉压抑感兜头罩下。毕竟对方已不是年方十五的少年,现如今,他是坐在皇位上五年,牢牢掌握帝国的皇帝。
“是有一些关联。”赢追风回道。
皇帝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点着书案似乎在盘算什么,许久后,皇帝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似乎亮起一抹光线说道:“倭寇的事,我派海大人和赵将军一起查了,海大人公正不阿,朕信得过,赵将军是我朝领兵作战的杰出将才,对付那些倭寇也绰绰有余。朕唯一担心的是……”皇帝停下了点在书案上的手指,直视着赢追风,“那群阴阳师。”
皇帝的安排极为妥当,之前派去的将领都无法彻底剿灭倭寇,而朝中抗倭将领与倭寇勾结的谣言甚嚣尘上,皇帝就算再不信,谣言还是要遏制的,这一次派一心为公的海大人前去,又派赵将军领兵,实则是相互监视,但还不至于牵制,毕竟若文武相彰,于剿灭倭寇也是一大助力。但皇帝担心的阴阳师,却不是海大人和赵将军能对抗的。
赢追风毕竟是秦陵赢氏子弟,赢氏浸淫帝王权术多年,赢追风又怎不知皇帝在想什么,赢追风道:“陛下是想让镇妖司出马降服那些阴阳师?”
皇帝欣然点头,笑容却愈发地深沉:“爱卿,朕此举如何?”
赢追风没有立刻回答皇帝,因为他着实吃了一惊。皇帝避而不谈国师源明静与阴阳师的关系,而是想到派龙舞夜去对付那群阴阳师,莫非皇帝是想用镇妖司来钳制源明静不成?可是,目前为止,皇帝仍然信任着源明静,相反对镇妖司的态度却暧昧不明,赢追风此时对皇帝的筹谋有些看不懂了。
皇帝似乎看出了赢追风的想法,他忽然又变成了刚才的模样,像孩子一样拉起赢追风的手,说道:“追风哥,你觉得这个办法好不好?”
“陛下,这杀王陵的凶手,还没找到呢。”赢追风苦笑。
皇帝又板起脸来,指着书案上的奏折蛮横地说道:“谁说没找到?谢太傅带着门生故吏都快逼宫了,爱卿还觉得谢家与王陵之死无关吗?”
赢追风骇然盯着皇帝,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陛下!”赢追风大喊,想阻止皇帝疯狂的举动,却被皇帝以冷酷地眼神给逼退了。
如今的皇帝,想要将身边所有威胁他的人一个个铲除,王谢两家,是他最先下手的目标。那么,王陵的死,到底凶手是谁呢?
华灯初上。
春末夜风里已有暑意,赢追风站在城头上,望着被灯火照耀成白昼的重重宫墙,想起刚临走前看见皇帝嘴角的那一抹狞笑,只觉心头黯然。
“所为帝王权术,为芸芸苍生,也为帝王一人,只看帝王如何取舍。当取,可脚下踏尽累累白骨;当舍,亦可伏尸百万。”
赢追风脑中忽然响起族长的教训,他虽为浸淫权术千年的秦陵赢氏后人,却与那些一心钻研帝王权术的赢氏子弟不一样。他追求肆意洒脱,快意恩仇,年少时只顾着挥洒一身的侠气,从不在乎帝王为何,权谋为何。就算被族长派到了皇帝身边,赢追风仍没改变自己的初心,只是没想到,是他视为亲弟的皇帝将他守着的初心给捏得粉碎。
赢追风怅然长叹,这就是帝王权谋吗?
忽然,眼底浮现了一个瘦弱又熟悉的白色身影,龙舞夜一人孑孑走在小路上,既显得萧索寂寥,又显得怡然独立。赢追风心中一热,刚要开口呼喊,就见龙舞夜有所感应似地回过头来,仰视着立在宫墙上的赢追风。
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两人皆是一怔,转瞬露出了欣然笑意。龙舞夜双手放在嘴边,对着赢追风喊道:“赢少卿,要不要一同逛个夜市再回去?”
赢追风也如龙舞夜那般双手放在嘴边,喊到:“你饿不饿?”
“有一点。”龙舞夜笑着说。
赢追风满意地收回手,顾不得周遭的侍卫,自墙头纵身跃下,几步就来到了龙舞夜身边。耳畔还响着众人的惊呼声,赢追风却不管不顾,揽起龙舞夜的肩头,畅快说道:“走,吃饭去。”
龙舞夜跟着赢追风在宫内诸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宫城。
皇帝揉着眉心,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送赢追风离开的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边将刚才所见的情形说给皇帝听,一边担心自己的小命还能否保住。
“下去吧。”许久后,皇帝疲惫地向着太监挥了挥手,太监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偌大的书房内,皇帝缓缓呼出一口沉郁闷气,眼光冷的慑人。
灯火旖旎的秦淮河,游人交织。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富足,没有宵禁,金陵城的百姓们日落之后,得一处消遣,就是沿着桨声灯影的秦淮河畔信步闲逛。
孔子庙香火鼎盛,学子求功名,孩童求学业,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流传起了孔子庙也能求姻缘了。善男信女们围在孔庙前的一株耸入苍天的银杏树下,将写了心愿的红绸绑在一枚铜钱上,用力抛向枝繁叶茂的银杏树,祈求着能遇见良人。
赢追风视线偶尔会追着热闹的人群瞧上一瞧,遇见有意思的乐事,他会喊龙舞夜一起围观,可龙舞夜虽会响应赢追风,但面上却没什么高兴的神色。
几次下来,赢追风终于发现龙舞夜有心事,又见他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赢追风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也进宫了?”赢追风一直都在皇帝的书房,并没瞧见龙舞夜,那能喊龙舞夜进宫的,必然就是国师源明静了。
龙舞夜转头看了一眼一脸关切的赢追风,挤出一抹笑道:“国师宣我去的,询问王陵的案子。”
“陛下唤我去也是问这个。”没等龙舞夜问,赢追风直接地说出了自己进宫的缘由。见龙舞夜站在原地,笑微微地看着自己,赢追风心里一晃,略显尴尬地又补了句,“陛下和国师都很关心王陵的案子啊。”
龙舞夜点头,此时两人来到了一间颇为简陋的食铺前,铺前的炉子上叠了好几笼屉的小笼包,发出诱人的香味,锅里熬的鸭血汤香气四溢,勾得之前就喊饿的两人肚里蛔虫骚动不已。
赢追风和龙舞夜心照不宣地坐在了食铺前的一张桌子前,当即老板娘就迎了上来,热络地问两人要吃什么。
“两笼小笼包,两碗鸭血粉丝汤,再加四块鸭油烧饼。”赢追风抢着点菜,龙舞夜连发挥的机会都没有。
末了,赢追风问龙舞夜:“你还要点些什么?这顿我请,你尽管点。”
龙舞夜笑微微地摇头道:“我吃不了太多,就这些吧。”
赢追风和龙舞夜选的这间食铺不大,胜在毗邻孔庙,没一会儿食铺外的几张桌子边就坐满了人。食铺是两夫妻共同经营,老板负责烹饪,老板娘负责张罗招呼客人,两人还有个三四岁的孩子,因父母没空陪着,只能一个人拿着泥娃娃自顾自地玩耍。
没一会儿功夫,赢追风和龙舞夜的桌子上就上齐了饭菜,两屉刚出炉的小笼包冒着热腾腾的香气,鸭血粉丝汤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香喷喷的鸭油烧饼让人食指大动,龙舞夜还点了一壶云雾茶,倒是不比中午在得意楼吃的差。
赢追风拿了一块烧饼递给龙舞夜,龙舞夜轻轻道谢,之后拿了两个小碟,倒了半碟的醋。赢追风端过醋碟,笑着对龙舞夜说:“我们至今日才见过两面,倒是熟悉得像认识了十多年一样。”
龙舞夜咬了一口烧饼,跟着笑道:“是啊,这金陵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可你这样的太少见了。”
“怎么就少见了?”赢追风奇怪,在秦陵像他这样的人多的是,可赢氏却只有他赢追风是这种洒脱的脾性,赢追风的性格,大部分是跟秦陵那些挥斥方遒的世家子弟学的。他向往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喜欢快意恩仇,却因为是赢氏子弟,他不得不背负着家族的荣耀兴衰,来到帝王都,参与那些他不情愿掺和进去的尔虞我诈。
龙舞夜歪头看了会赢追风,继而又摇头:“其实也不算少见,在金陵城之外,你这样的人多得是。”
这话等于没说,不过赢追风察觉出了龙舞夜话中有话,似乎龙舞夜心中藏着什么不得已的心事。
“王陵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办?”忽然,龙舞夜开口问赢追风。
赢追风一怔,琢磨了一下觉得龙舞夜不像是在问案子的线索,反倒是知道了结果,但对这个结果一丁点都不满意。
“什么……怎么办?”赢追风想起不久前皇帝的命令,心里发虚,生怕龙舞夜看出什么。
其实龙舞夜早就猜到了,国师的安排不就是皇帝的安排吗?见赢追风的态度,龙舞夜已确定了大半:“那就按他们的意思来办?”
“他们”指的是谁,赢追风心知肚明,也是在此时,赢追风确定了龙舞夜也得到了同样的命令。
伴在君侧,就是这样身不由己。龙舞夜似乎比赢追风更没有可能违抗“他们”的决定。
赢追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吃着鸭血粉丝,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编一个令自己也令龙舞夜满意的答案出来。
直到一碗鸭血粉丝吃完,赢追风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即便自己是答应了皇帝之后才离开的,可他心里总觉得憋屈,为王谢两家不值,为王陵不值,也为跟自己一样殚精竭虑,险些乱了龙息的龙舞夜不值。
明明知道是注定的结果,皇帝就是想挑拨王谢两家,明知凶手是阴阳师,却偏偏无力施为,这是赢追风五年来第一次感到惶惑与不安。
龙舞夜见赢追风一直低着头,大概也猜到了对方正在天人交战,他慢条斯理地吃着烧饼,并没有着急着催促赢追风。
王陵是个可怜的人,他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含冤而死,可因为他的身份,皇帝想做一个局,借王陵的死来布一个鹬蚌相争的局。
龙舞夜看着手腕上的墨玉手镯,抿嘴苦笑,赢追风的为难,亦是他自己的为难,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还真能找得到解药吗?
“娘、娘,我的泥娃娃不见了……”
一声孩童的啼哭惊醒了两个兀自发呆的人,龙舞夜与赢追风一齐转头望去,就见老板娘家的孩子正揉着眼睛,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哭着对老板娘说着什么。
龙舞夜记得,刚才孩子手里还拿着个泥偶,这会儿却不见了,许是丢了吧。龙舞夜见孩子可怜,又见不远处有一个泥人摊,刚要站起身来,就见赢追风已当先一步,朝着那泥人摊跑了过去。
龙舞夜微微一笑,既然赢追风去了,那这个好人就让赢追风当去吧。龙舞夜拿起筷子,正准备吃自己那碗鸭血粉丝,忽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龙舞夜再次转头盯着孩童指着的地方,猛然想到了什么。
“不对,也许这个局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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