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宫人毕恭毕敬地低了一条手巾给赢追风擦一擦脸上的雨水，赢追风胡乱抹了一下，焦急地走进了灯火通明的雍暖阁。

        一阵响雷乍起，殿外大雨滂沱，宫人心道今夜这场雨也忒大了点。

        赢追风刚走进雍暖阁，就见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今夜虽然雨大，但也消减不了太多的暑气，可龙舞夜穿着狐裘，唇瓣毫无血色，脸色也惨白得吓人。赢追风心疼得紧，脚步下意识地就要往龙舞夜那里走过去，一抬脚，就见龙舞夜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端坐在书案前的皇帝，意在提醒赢追风向皇帝行礼。

        赢追风这才想起现在是在皇帝的雍暖阁，不是在镇妖司，他转身向皇帝恭敬地跪下叩首，皇帝向是往常一样亲昵地让赢追风起身，而后语带双关地说道：“朕怎没发现，赢寺丞与龙统领关系如此好了？”

        龙舞夜听出了皇帝话里的意思，留在镇妖司的外的眼线自然将赢追风时常出现在镇妖司的事情报告给了皇帝，皇帝青睐赢追风，顾忌龙舞夜，刚才那句话里明明就带着戏谑与威胁的意思，或许还有一些嫉妒？龙舞夜不敢肯定，但此时他不回答是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赢追风却不同于龙舞夜，自他知道龙舞夜的身份后，也就了解了皇帝对龙舞夜的敌意，听皇帝刚才的口气，好似是在责怪龙舞夜，赢追风解释道：“东海一战，龙统领受了伤，龙统领是朝廷功臣，臣敬仰龙统领。”

        龙舞夜蹙眉，赢追风这话说得倒是直接，直接说皇帝没因东海一战而论功行赏龙舞夜，责怪皇帝，赢追风就这么□□裸地说了出来，龙舞夜当心皇帝发怒，继而牵扯到自己身上。

        本打算沉默的龙舞夜刚要开口辩解，却听皇帝笑着说道：“平定倭患的奏折上提到了海大人和赵将军，朕也论功行赏了两位大人，可从没听人提过镇妖司的功劳，赢爱卿要问朕的罪，朕只能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皇帝说完，冷冷地看了一眼龙舞夜。

        龙舞夜被这一眼慑得合上了嘴，的确也是如此，若皇帝封赏了他，镇妖司就浮出水面，于朝廷于百姓来说，传说中的妖界，会直接显现在凡人的面前，于妖和人都不是好事。何况，他龙舞夜根本没资格与皇帝要封赏。

        赢追风还想再说什么，龙舞夜适时出口，止住了赢追风：“陛下召臣等来，是否是出了什么诡异之事？”

        赢追风看向皇帝，连夜匆匆召见，必定是有万般火急的事情。再者，皇帝只召见了他和龙舞夜，这就说明了这件事还很隐晦。而龙舞夜刚才说的是“诡异之事”，看来这事情必定棘手。

        皇帝揉了揉眉心，却是沉默不言。龙舞夜与赢追风站在一边，一同揣测着皇帝的态度。许久后，皇帝轻轻一叹，睁开眼看着龙舞夜，欲言又止。

        龙舞夜一惊，皇帝虽年轻却不优柔寡断，相反，皇帝稳定朝纲，驱除王谢两家在朝堂的势力，手腕凌厉，如今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恐怕是故意表现出来的，皇帝定有其目的。

        赢追风没龙舞夜想的那般多，他见皇帝想说又不说，以为皇帝有所顾忌，忙道：“陛下有事，臣定为你分担。”

        皇帝面露喜色，而后又复杂地看了一眼龙舞夜，又一副担忧的模样。赢追风见皇帝总是瞧着龙舞夜，心里奇怪，又问道：“跟龙大人有关？”

        终于，皇帝又哀叹一声，这才说道：“蔷薇宫里闹鬼了。”

        龙舞夜脸色煞白，蔷薇宫是蔷薇夫人的住所，也就是他母亲曾经的居住的地方。母亲本就为龙女为皇家忌惮，如今又闹鬼了，龙舞夜险些没站稳，只得用力抓住桌角，以免自己倒下。

        “蔷薇宫？”赢追风沉吟，转头看向身边的龙舞夜，见对方气息不稳，摇摇欲坠，忙伸手扶住了龙舞夜，以免他跌倒。

        皇帝眼眸沉了一沉，旋即恢复了往日神色，他淡淡道：“龙爱卿熟悉蔷薇宫的一草一物，又听闻龙爱卿的镇妖司里种了蔷薇，这事就交由龙爱卿如何？”

        龙舞夜白着脸，却不得不躬身回应：“臣领旨。”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见赢追风一直扶着龙舞夜，怒火中烧。

        雍暖阁外，大雨滂沱，皇帝想了下，对准备去蔷薇宫的两人说道：“两位爱卿，朕与你们一同前去。”

        侍奉在皇帝身侧的喜公公一听，赶忙劝道：“陛下不可，夜深了，雨也太大，若是陛下淋到了雨，伤了龙体，如何是好。”

        皇帝瞪了一眼喜公公，心道这老奴今日是没看出他的心思吗？其实喜公公早就看出了皇帝的意思，不过皇帝终究是要立后生子的，怎么能和男人厮混在一起。就算喜公公平日里对皇帝阿谀奉承，可他还不想在史书上被人唾骂。

        殿外雷声轰隆，赢追风想着皇帝明日还要早朝，也劝道：“喜公公说的是，陛下明日还要早朝，若是淋坏了身子，于社稷无益。”

        “赢爱卿是在担心朕？”皇帝又露出了期冀的表情，问赢追风。

        赢追风不解皇帝为何忽然如此开心，他讷讷地点了下头，没想到皇帝更高兴了，忙像年少时那样，乖巧地应道：“赢爱卿担心朕，朕怎么能让赢爱卿担心，朕就不去了。”

        喜公公松了一口气，但看赢追风的眼神愈加复杂，心道：“皇帝是真心喜欢赢追风的啊。”

        在喜公公和赢追风一齐劝说皇帝的时候，龙舞夜脚步不停，头也未回，他顶着冷雨裹着狐裘，一步步地向殿外走去，听着殿内皇帝矫情的话语，心里冷笑不已：皇帝脾气古怪，唯有对赢追风才会和颜悦色，说不定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让赢追风替自己向皇帝讨要龙珠，自己也可以早日摆脱桎梏，离开金陵与母亲团聚。

        “舞夜！”龙舞夜边走边想，直到感觉一个温暖的气息贴近，龙舞夜恍然从冰窖中被人拉起，回过神来。

        赢追风见龙舞夜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以为是龙舞夜担心蔷薇宫的事，安慰道：“没事的，可能是小宫人的恶作剧。”

        龙舞夜“嗯”了一声，心底浮起一丝愧疚，赢追风真心对自己，可自己却在算计着他，向来不为外物所动的龙舞夜，面对赢追风有些动摇了。

        蔷薇宫在皇城偏西，是一座后起的宫殿，离皇帝的雍暖阁并不远。

        龙舞夜已经十多年没有走过从雍暖阁至蔷薇宫的这条路，可他仍旧记得清清楚楚，年幼的自己牵着母亲的手，随先帝漫步在皇宫里，到了雍暖阁，母亲会将采撷的蔷薇花插在花瓶里，而自己则被先帝抱坐在腿上，看着先帝批阅奏折。

        “陛下，舞夜还小，他看不懂的，让臣妾带着他吧。”母亲笑意融融，对着年幼的舞夜招了招手。

        先帝摇头，把小舞夜往腿上带了带，让幼小的孩子不至于跌下去：“朕三岁就开始识字，舞夜都快四岁了，也该认认字了。”

        母亲不愿拂了先帝的意思，也不再劝，又去细心地打理那一瓶蔷薇去了。

        一步步走在熟悉的路上，记忆里的美好却被凄风冷雨一点点地打散。赢追风替龙舞夜撑着伞，小心地陪在对方身边，见对方神色黯然，低头不语，赢追风贴近了些龙舞夜，他打心底里想好好护着这个人。

        半晌后，龙舞夜凭着记忆在斑驳的宫殿前停了下来。宫墙外，蔷薇花瓣落了一地，随着雨水流向水道，蔷薇宫更显萧瑟。

        一直紧闭的宫门已经被打开，里面灯火闪烁，显然有人先他们一步到了蔷薇宫。

        “还有谁也来了？”赢追风问身边引路的宫人。

        宫人回道：“应该是国师。”

        一直沉默不言的龙舞夜微微蹙眉，问道：“他来干什么？”

        宫人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心里清楚皇帝对龙舞夜的态度，不悦地回道：“他是国师，怎么不能来？”

        “闭嘴！”赢追风呵斥道，他最看不惯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

        宫人立时低头不言，赢追风可是比国师还得皇帝信任的人，小宫人更不敢得罪。

        龙舞夜往宫殿内走去，赢追风撑着伞连忙追上，不远处，国师源明静的两名贴身巫女一人撑着伞一人提着灯笼站在源明静的身边，源明静正俯身查看着一具只剩皮骨的尸体。

        由于距离太远，赢追风和龙舞夜都瞧不清那尸体的面容，直到走近了，龙舞夜才勉强辨认出尸体，原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容更加惨白。

        “艾姑姑……”

        “舞夜，你认识她？”赢追风问龙舞夜。

        尸体只剩皮包骨，但仍能辨认出生前模样，女子年岁看上去不大，发丝乌黑，生前应是位面容姣好的女子。

        龙舞夜点了下头，俯下身想伸手去触碰女子的面容，又突然收回了手，在惧怕什么。

        赢追风上前一步，靠近龙舞夜，将伞靠近了龙舞夜头顶些。借着灯火，他看见尸体被藤蔓缠绕，每一根藤蔓深深扎进了尸体的皮肤中，吸食着人的精血。赢追风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尸体，头皮直发麻。

        “这不对。”龙舞夜也仔细观察了一遍尸体后，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你发现了什么？”开口追问的是源明静，若不是他说话，赢追风险些忘了他。

        龙舞夜抬头瞥了一眼源明静，有些犹豫，似乎并不想与源明静有太多接触，可源明静身份比他尊贵许多，思量再三，龙舞夜指着尸体的手腕说道：“蔷薇根系虽扎入了她的血脉，可你们仔细看，扎入血脉的根系比她身上的孔洞要小一些，并不是这些蔷薇花的根系先吸食了她的精血。而且，她身上的孔洞有些已经干瘪，说明扎入的时间并不短。再者，艾姑姑来到蔷薇宫的时候不过二十来岁，如今应已过了四十多岁，可她面容依旧，说明她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如此模样了。”

        听得龙舞夜如此说，赢追风掰开蔷薇藤蔓，发现每一根扎入艾姑姑身体的藤蔓的孔洞都与蔷薇根系不符，那么这就说明，艾姑姑生前怕还遭了其它毒手。

        “是谁发现尸体的？”头顶雨声轰隆，赢追风问道。

        一直瑟瑟站在不远处的几名小宫人嗫嚅地“嗯”了一声，接着就被头顶的雷声给掩盖住。

        “是谁？！”赢追风见那群小宫人聚在一起，迟迟不肯走出应答，怒火中烧。龙舞夜不宜受寒，若不是皇帝叫龙舞夜一起来查看，赢追风想自己来检查现场，而后再去找龙舞夜。

        赢追风的雷霆之声压过了头顶的雷声，小宫人们显然也是怕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小宫人战战兢兢地往赢追风那边迈了几步，似乎是惧怕尸体，他余光瞥了一眼，又瞬间将目光转向了面前活生生的赢追风。

        “你……”

        “在今夜之前，你们可曾有人来过蔷薇宫？”赢追风还未开口发现，龙舞夜当先问道。

        小宫人摇了摇头，蔷薇宫是冷宫，又传闻闹鬼，没人敢来这里。龙舞夜又敛起了眉，低头看着艾姑姑的尸体不语。

        赢追风看着龙舞夜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你又发现了什么吗？”

        龙舞夜摇头：“没有，问他们问不出什么来，让他们回去吧。”他能确定，这里并不是艾姑姑遭罪的第一现场，若不是今日骤雨突降，小宫人也不会误打误撞地来这里躲雨，也无从发现艾姑姑的尸体。这些小宫人只是尸体的发现者，再问也问不出更多的细节来。

        赢追风也知龙舞夜在想什么，他对小宫人挥了挥手，让小宫人们离开。

        聚在一起的小宫人如蒙大赦，向赢追风三人行了礼，纷纷退出了蔷薇宫。

        就在小宫人们快要离开时，最后一个经过赢追风和龙舞夜身边的小宫人放慢了脚步，犹豫了下，支吾说道：“三位大人，小人两日前曾经过蔷薇宫，发现这里的蔷薇虽然开得旺盛，但有几株快要凋谢了，可今晚那几株蔷薇花忽然又绽放了。”

        龙舞夜忽然抬头，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你确定？”

        小宫人羞涩一笑：“小人专门伺候宫里花草，非常确定。”

        龙舞夜感激地向小宫人道谢，小宫人见一个这么好看的人向自己道谢，更加害羞了。同伴们小声催促着落后的小宫人赶紧离开，小宫人向三人行了个礼，快步离开了蔷薇宫。

        龙舞夜想站起身，奈何他身子虚弱，刚要站起，脚步一歪，险些栽倒，幸好赢追风及时伸出手，将龙舞夜拦腰环住，不然龙舞夜已跌在了泥水里。

        “多谢。”龙舞夜脸色微红，见赢追风还未放开自己，龙舞夜只得轻轻地拍了下赢追风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赢追风可不敢再大意了，他松开了环住龙舞夜腰的手，搭在了龙舞夜瘦削的肩膀上，一手替龙舞夜撑着伞，雨水大半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我扶着你，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对方的话语与平时一般，可龙舞夜听见这句话后的心境却与平时很不一样。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在关心自己？

        “好。”龙舞夜微微一笑，指着对面的爬满蔷薇藤蔓的宫墙说，“我想去那里看看。”

        赢追风扶着龙舞夜，小心翼翼地踩在泥泞的泥土上，慢悠悠地向着宫墙走了过去。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龙舞夜快要跌倒的时候，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源明静也向着龙舞夜伸出手，要去扶住虚弱的人。

        “主人？”见源明静失落的收回手，跟在他身边的一名女巫注意到源明静与平日不太一样，出声询问。

        源明静静了静神，又看了一眼被赢追风扶着的龙舞夜，对两名女巫说：“这里查不出什么了，回去吧。”

        女巫恭敬地应了一声，随源明静离开了蔷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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