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天刚亮，雨又落了下来。

        空气潮湿，人也落得不太精神。龙舞夜还没好全，感觉心口闷得慌，撑伞的时候，碧清担心他，想与龙舞夜一起去皇宫，正巧赢追风撑着伞来了，碧清虽然满脸的不愿，可他知道自己一个小妖怪哪里进得去皇宫，也好在有赢追风陪在龙舞夜身边，这才放心把人给交出去。

        “寺丞大人，您可得照顾好了我们主子。”碧清知道今日不同寻常，故而才更是紧张。

        赢追风将伞撑在了龙舞夜的头顶，又揽着他的肩膀，对碧清说道：“放心，我不像南清詹，定会还你们一个完好无缺的主子。”

        龙舞夜悄摸摸地掐了下赢追风的腰，又白了对方一眼。赢追风讨好地笑了笑，带着龙舞夜就走了。

        碧清望着两人的身影，奇怪地问赤影：“你不觉得主子和寺丞间关系不太对吗？”

        “哪里不对？”赤影笑了起来。

        碧清见赤影莫名其妙地笑出声，他更是不懂了：“有什么好笑的啊，他们俩就是很奇怪啊。”

        赤影轻轻地抚摸着碧清的脑袋，调侃道：“我们俩这样奇怪吗？”

        碧清忽然打了个激灵，他把脑袋从赤影的手心下挪开，带着一点防备地看着赤影，然后说道：“也很奇怪。”

        “哦。”赤影背着双手，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一连两日皇帝传唤，龙舞夜与赢追风心里清楚，皇帝今日是要动手了。果不其然，两人刚到雍暖阁，皇帝什么话也没说，带着源明静和赢追风与龙舞夜就向凤翔宫去了。

        今日雨下得不大，空气黏黏腻腻的，越往凤翔宫走，牡丹花的香味的愈发浓烈，可仔细闻，花香里还带着一丝腥气味道，赢追风感觉到腰间的古黑弯刀在鞘中跳动，不觉往龙舞夜身边靠近了些。

        龙舞夜与赢追风从未来过凤翔宫，只听人言凤翔宫内牡丹永开不败，艳绝皇城。太后自皇帝登基后就只徘徊于凤翔宫内，只有正月除夕才会于大宴上露面。赢追风虽是皇帝心腹，但从不参加大宴，而龙舞夜更是从未接过邀请。两人于太后印象模糊，除皇帝外，也只有国师源明静见过几次太后。

        愈靠近凤翔宫，几人感觉愈发不对。皇帝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向太后请安，来凤翔宫的次数不算少，可这一次，皇帝感觉凤翔宫内太过清冷与寂静。

        宫门前前来迎接的宫女如木偶一般，双目发直，眼中无神，虽应答侍奉倒是没得差错，可总让人觉得如提线木偶一般。

        皇帝慢了几步，让源明静跟上，压低声音问道：“国师觉得如何？”

        源明静早已将凤翔宫情形看在眼中，他道：“虽有花香遮掩，但宫内腐臭气息浓烈，怕是不妙。”

        龙舞夜与赢追风也是同感，龙舞夜催动灵力，刚探至牡丹花丛，就觉丝丝阴冷气息在花丛中弥漫。龙舞夜皱眉，用下巴指了下牡丹花丛，对赢追风道：“那里隐隐有邪气溢出，怕是在牡丹花丛下，藏着什么秘密。”

        赢追风点头，之前龙舞夜就与他说过，凤翔宫内的牡丹花常年不败定有妖异，他一进入凤翔宫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一丛的牡丹花上，听见龙舞夜如此说，赢追风更不敢大意，他贴近龙舞夜，将人护在了身边，生怕一个不在意，就有什么妖邪从牡丹花丛中跳出，对龙舞夜不利。

        见赢追风如此护着自己，龙舞夜心里感激，笑微微地向赢追风轻声道谢。

        出来迎接皇帝等人的不是太后的宫女，而是源明安。

        源明安恭敬地向皇帝行礼请安：“源明安参见陛下。”

        皇帝许久没见过源明安，若不是他自报姓名，皇帝根本认不出，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竟然变成了面容惨白形容枯槁的老人。皇帝微微点头，示意源明安无须多礼：“朕差点认不出你了。”皇帝笑容真诚地说道。

        源明安目光移向跟在皇帝身后的源明静，与对方相比，源明安明显比源明静老了许多，初来中原之时，源明安与源明静一样风姿绰约，可不过十来年，两人已大相径庭。

        皇帝的话说得看似无心，无形之中已挑起了源明安内心的愤慨，源明安只能栖身于凤翔宫阴暗的地下，是因为当年与源明静联手囚禁蔷薇夫人后，源明安并没有被先帝看中，先帝病逝后，十五岁的皇帝同样没有重用源明安，而是封了源明静为国师。一桩桩一件件回忆起来，源明安满心不甘。

        源明安暗自冷笑，仍旧毕恭毕敬地回道：“臣与陛下已有十多年未见，臣确实老了许多。”

        皇帝点头：“你说了句实话。”而后他当先走进了凤翔宫内，其余人都跟了上去。

        当所有人走进了凤翔宫，敞开的宫门忽然合上。纵然知晓这一趟凤翔宫之行会有诸多麻烦，可几人心中皆是一凝。太后将他们困在其中，只怕要说服太后将源明安交出来，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殿前坐着太后，太后神色比平日还要安详，皇帝竟从未觉得太后的笑容如此令人心安，只是越是与往常不一样，就越让人忌惮。诸人怀疑，太后被源明安控制住了。

        忍住心中的不快，皇帝恭敬地向太后行礼：“儿臣向母后请安。”

        端坐的太后一动不动，连面上的表情也未换过，等皇帝直起身来，太后张开口，用毫无起伏地声音说道：“皇帝许久没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甚是想念，皇儿快走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皇帝心中提防，但是太后口谕，他不得拒绝，只能小心应对。皇帝刚要走上前去，忽然眼前飘来一张蓝色符咒，符咒泛着浅淡的光芒，将皇帝拦在了面前。这张符咒来自源明静，源明静并指凝诀，一边操纵着符咒，一边挡在了皇帝身前。

        “源明静！你好大胆子，太后要见陛下，你何故阻拦？”源明安厉声喝问，声音震得人心里发慌。

        在场的几人皆知晓，源明安这是暗中运了灵力，故而才会如此让人心神不宁。

        源明静不惧源明安呵斥，一步不退，他凝视源明安，抬手指着太后：“源明安，陛下此来本是想与太后商议如何赦免你之罪，想不打你更是胆大包天，竟然谋害太后！坐在上面的是何孽障，还不快将原型现出！”言罢，十张蓝色符咒自源明静手中飞出，直扑向仍然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太后。

        纵然被人识破了自己的诡计，源明安镇定自若，仰天大笑，一抬手，同样十张带着浅蓝色光芒的符咒飞向源明静的十张符咒，在太后面前形成了一面符墙。

        “满口胡言，太后好好的在此，何曾有异？源明静，就算你有陛下撑腰，陛下也是太后养大的，百善孝为先，难道你想撺掇陛下弑母不成？”源明安的这一番说辞犀利，竟要指责源明静怂恿皇帝弑母。

        赢追风与龙舞夜站在皇帝与源明静身后，凝神戒备殿中情况，他们知晓，纵然源明安有太后在手，皇帝这一次是铁了心不会让源明安逃出升天了！

        源明静不理会源明安的激将，自腰间摸出一把纸扇，扇面展开，画扇中着艳红十二单衣的少女忽然出现，那少女竟是一直跟在源明静身边的侍女！

        “扇姬？”源明安冷笑，他不知源明静何时新收了一名式神，但这名自扇面中走出的少女纯以扇纸为灵，惧火惧水，应该是下等的式神，而源明安手中操纵的式神乃是以人精血炼化，不惧风火雷电，只消一道火光，源明静的扇姬就会化为灰烬。

        源明安再提一伸一指，化为太后模样的式神忽然站起，“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尖牙，覆在白骨上的面皮化去了血肉，只剩下一张脸皮，将骷髅包裹，厉然可怖！

        即便几人心中早有准备，见到太后面容化为枯骨之时，众人皆倒吸冷气。

        源明静操纵扇姬直取源明安，一边观察“太后”模样，见其枯骨泛黄，源明静对皇帝道：“那具枯骨不是太后，恐怕太后已凶多吉少。”

        皇帝点头，他并不惧怕源明安，他怕只怕源明安操纵的是真的太后，若太后阻拦自己，只怕这一场较量自己定输无疑。

        “国师，源明安谋害太后，杀无赦！”皇帝霸气下令，脚步不移，睥睨地看着源明安，丝毫不让。

        扇姬身形轻灵飘逸，源明安操纵枯骨式神与之周旋，扇姬仍不落下风。更让源明安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扇姬竟水火不惧，甚至连枯骨利刃也不怕！

        “这不是扇姬！”源明安忽然反应了过来。

        扇姬衣袖轻拂，轻松化解了枯骨式神刺来的利爪，枯骨式神一击被阻，曲爪再攻，直探扇姬面门，扇姬盈盈向后跃去，手中化出与源明静一模一样的纸扇，纸扇横切枯爪，竟将对方攻来的利爪切断掌面。式神无痛无觉，被割断了手掌，攻势依然不减，然而扇姬似能感应对方心思，取得一击后不再攻去，而是折身一转，躲开了枯骨式神的下一击。

        源明安看的真切，见扇姬纸扇泛出微微白光，他猛然醒悟过来，看向龙舞夜，厉声大笑：“原来如此，源明静你用别人的灵力豢养自己的式神，与我又有何区别？龙舞夜，七皇子殿下，你敬爱的老师，可是将你利用得干干净净啊！哈哈哈哈……”

        然而，源明安想看到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龙舞夜面色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早就知道了一般，龙舞夜淡淡一笑，抬起手来，手腕上墨色玉镯同样泛出微微白光：“源明安，你永远都比不过源明静，是因为你总自视甚高，可是，你以为看透了许多事，终究不明白，有些人已比你看得更加真切。”

        源明安万万没想到，源明静与龙舞夜看似关系不睦，竟已默契到如此地步。当年，是他亲眼看着源明静与龙舞夜决裂，如今，这俩人却在联手遏制自己，源明安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他费尽心思的挑拨离间，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闹剧。

        “那又如何！”源明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他冷哼一声，手腕翻动，霎时间，紧闭的殿门好似被一阵风给吹了开来，殿外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味。

        除源明静外，其余三人一齐转头，就见种满了牡丹花的花园里，泥土如波涛般一层层翻动，巨大的黑雾不停上涌，厉枭般的□□声隐隐传来，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尖笑。赢追风感觉到腰间的古刀在刀鞘中愈发不安地跳动，他知道马上要面临一场大战，不由得将龙舞夜护在了身后。站在一旁的皇帝不悦地蹙眉，却未说什么。

        “百鬼啼哭！”源明静惊诧，源明安竟然练就了源氏禁忌之术，源明安疯了！

        百鬼啼哭需要修炼者引未亡之人灵气修炼，故而修炼者终会沦为魔道之中。东瀛术士修炼者众，邪魔外道不少，而源氏乃阴阳师大族，为正正道，明令禁止族中子弟修炼百鬼啼哭之术，一旦修炼，即为入魔。再冷静如源明静，见族弟偏执至如斯地步，不愿回头，心中不免悲痛。

        源明安见源明静怜悯地看向自己，只觉那视线刺目的很，他为了源氏一族在中原扎稳脚跟，呕心沥血，揭穿蔷薇夫人龙族身份，又与源明静联手封印蔷薇夫人，本以为自己这一串的手腕会博得先帝的信任，可他未想到，先帝对蔷薇夫人心中有愧，将怨气全数撒在了源明安身上，源明安被夺去了所有的荣耀，沦为蝼蚁，而源明静却偏偏被皇帝看中，委以重任，成为一人之下的国师。源明安最不需要源明静的同情，他恨苍天不公，更恨源明静竟不愿帮他一同毁掉中原王朝。

        “源明静！交出你的性命吧！”源明安张开双臂，掌心中数张符咒翻飞，随着符咒的翻转，凤翔宫中魔气愈甚，百鬼痛哭之音也愈大。

        殿门后，数百名枯骨式神嘶叫着涌了进来，它们数量太多，以至于冲进殿中之时相互挤压，有些枯骨式神被同伴们冲散了架，白骨落了一地。此时凤翔宫中，如修罗炼狱，见者侧目。皇帝也发了慌，他本以为源明安至多与源明静一般厉害，没想到对方竟一下召出了如此多的枯骨式神冲破了结界。

        眼见式神快要冲向殿中几人，赢追风抽出腰侧古刀，雪亮光芒闪耀，横向面前枯骨，拦腰切断。

        龙舞夜衣袖翻飞，手腕上白色光芒愈发盛大，他浅浅淡淡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赢追风，心中微微一叹，忽而仰头，龙吟之声响彻天际，一条银白矫龙盘旋在众人头顶之上，龙须张扬，龙爪泛光，它睥睨俯视着芸芸众生，让人不敢抬头与之对望。

        “舞夜……”赢追风低呼，原来龙舞夜的真身竟是这般让人折服。

        龙吟长啸，震慑四方，汹涌而来的枯骨们被龙吟声镇住脚步，竟一动不动。矫龙盘旋于顶，龙目生寒，不仅让源明安慌乱不安，就连皇帝亦心中戚戚。皇帝微微敛眉，原来所谓的真龙，竟是如此让人折服。

        “你竟然解封了龙舞夜的龙力？”源明安怒视源明静，当年他们二人以生命之险联手封印住了龙舞夜的龙力，并向先帝发誓永不解放龙舞夜，今日源明静竟违背誓言，不仅让龙舞夜释放龙力显出真身，还让龙舞夜遏制自己，源明安心中积怨更加难解。

        “好好好，源明静，你终归还是向着中原的！”源明安阴鸷地瞪向源明静，手心中的符咒忽然停止转动，只见源明安眼眸愈发血红，嘴角边溢出血痕，鲜血被符咒吸入，在源明安与源明静眼前形成一条鲜红的血线。被龙吟声镇住的骷髅忽然又有了动作，它们尖呖声更甚，一阵阵冲击着耳膜，让人不得不分一半心神以应对，以免自己失了心神。

        头顶龙吟声再起，却无法像刚才那般止住骷髅们的脚步。白龙心有不甘，龙爪一挥，将快要近身至皇帝和赢追风面前的骷髅卷走，然而枯骨众多，一龙只有四爪，难以对付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枯骨。赢追风咬牙，一边挥砍枯骨，一边将皇帝护在身后。

        皇帝见前方人正以命相护，心中怨怒暂消。身为帝王，他并非没有武艺，但他知晓，自己若是出手，只怕会忙中添乱。更何况，这只是区区宫闱之事，还不用自己出手。只是，头顶龙吟声传入耳中，皇帝觉得比枯骨厉吼还要刺耳千百倍，龙毕竟是妖族，龙之力不能存于世上，必须要想办法让其彻底消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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