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盛情难却

这天下午，我正在写稿子，邮递员魏叔叔从公社街道西端的邮政所，骑着他那草绿色的自行车飞速来到了公社，还没等进门就喊着我的名字，“老家来电报了。”听到喊我，我马上起身从屋里跑了出来。老魏叔见到我就迫不及待的对我说：“你老妈要来了，这是电报。”我接过电报扫了一眼，“母16日到”。这也太简单了吧，可我又转念一想，是啊，包括邮寄地址、姓名和电报内容都是要收费的，每个字1角多钱，这封电报也得2元多呢，不就是因为家里还困难而且父母的节俭吗！不过，我明白了电报的意思，母亲要来，而且会在10月16日到达。送走老魏叔后，我立即找出保存的列车时刻表，把预判的车次及到站的时间记在心里。因为亿宏县不通铁路，从茉莉花公社要乘往来关内的火车都必须在敬和火车站上下。而且当时茉莉花还没有去往敬和的客车也必须到9公里外的依山镇乘坐公共汽车。

        16日天刚放亮我就起身，骑自行车赶往依山乘坐去往敬和的公共客车。那时侯，旅客列车一般都不会正点，中午12点半左右列车晚点半小时后才缓缓的停在了敬和火车站台，十分钟后我在站台上接到了母亲。出站后，我领母亲在站前一家小吃店简单吃了点饭后，便匆匆赶往汽车站乘上了敬和开往亿宏县城的返程客车，一个小时后在依山下车。那时还没有出租车，也没有其他运营的车辆。我见时间还早，心想，干脆先在路口等一下，看能否有去往茉莉花的方便马车或者货车，请其顺便捎个脚，如果实在没有，那也只好用自行车载着母亲回去。可是等了一个来小时也一直没有去茉莉花的方便车辆。正当我十分焦急的当口，从茉莉花方向由远至近开来了一辆拖拉机，随着“咚咚咚”的马达声由小到大，拖拉机开到了我附近便停住了。然后从拖车大箱上面跳下一个年轻人，此人正是公社的管理员刘旭。他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般走到我和母亲面前，“这是大婶吧，周书记安排郭刘家大队的拖拉机来接大婶的。”说完就马上提起我母亲的行李包裹送到了拖车上。稍作寒暄后，我们先扶母亲上了拖拉机，又把我骑的自行车搬上车厢。刘旭不愧是做管理员工作的，考虑问题很周到，事先，已在公社带了两个大草垫子放在车厢里，我们正好坐在上面。我让母亲坐在中间的位置并嘱咐她用手扶住车厢边框，我和刘旭坐在两边，把母亲保护在中间。半个多小时后，拖拉机停在了公社的院里。刘旭提着我母亲的行李，我扶着母亲下了拖拉机。刘旭对我说“大婶来了就住在宿舍最里边的一个单间，我把炕已烧好了。一会儿，让大婶休息一下，周书记说了，今天晚上请大婶你们去他家吃饭。”我稍愣了下神，“那太麻烦了，今晚就不去了。请你给周书记打个电话告诉一下吧。再说我母亲一路也挺累的，休息一下，我就送她到宏兴我婶家去了。”

        正当我们说话的时候，周书记的大女儿周薇还没走进宿舍的门，但声音就传了进来，“我爸说了今晚上他是专门请大娘到我家吃饭的，现在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们去了，哪来那么多的客套啊！”周薇进屋后笑呵呵的对着我和母亲道：“这是大娘吧，一路挺累的吧！”我向母亲和周薇相互做了介绍后，母亲带着浓重的关内口音有些不太自然的说：“不累呀，闺女，本来就够给你们添麻烦的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呢！我心思一会儿就去他婶子家了。”听母亲这么说，周薇双手拉着我母亲那粗糙的双手十分热情的说：“大娘，本来我妈妈也要过来的，可她在家忙活呢，我爸让我先过来请您老人家过去，其实我爸爸妈妈也都是实在人，没有那么多讲究的，您老就不要多想了，啊！”同时，一边的刘旭也随声附和着，“周书记对我们这些身边工作人员特好，大婶您别再推辞了。”周薇也看着我，似乎是在让我劝说母亲同意。我想，盛情之下再拒绝就显得不好了，于是就和母亲说：“你抓紧洗漱一下，咱们就去吧。”母亲笑容满面的对周薇说：“还得麻烦你们，那我先洗把脸。”

        母亲随身带了几小瓶家乡的小磨香油和几斤已经弹好的棉花。洗完脸之后，母亲拿出了一小瓶小磨香油和大约2斤棉花，包好对我说，“在家里也没什么能带的东西，你把这个给书记家拿去，不然我们空手拉脚的也太不好意思了。”是啊，彼时的老家农村，清贫仍然笼罩着家家户户。探亲访友，往往是一根细纸绳捆两盒点心，再带点自己家有的地产品，虽不值钱，却也是一份心意。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东西，立刻感到有一种香气扑鼻而来。不知为何，我忽然很想念老家那小磨香油的味道。同时也令我记忆起了清代名人郑板桥一首诗中的两句话“十里郊野满城香，举目远眺圩水长。”正是对老家小磨香油的赞美。小磨香油是关里老家地方传统名特产之一，起源于三国时代。上世纪6-70年代香油昂贵，一般都是家中来客人，吃饭时才拿出来，用上一点。记得我小的时候，因家里很穷买不起香油，父亲就偶尔会带着我去附近柳家村的家庭作坊去买些油渣回来，再用温水泡成糊状，在咸菜里或炒菜中放一点，菜品如何姑且不论，单单在菜上放一点油渣渣，吃起来就确实有一种浓郁的绵柔之香，让人食欲大开，吃了这口想那口。

        由于去过几次柳家村的油坊，也见识了小磨香油的制作过程，小磨香油特别香。而它的制作方法是十分精细复杂的，首先要选取颗粒饱满的新鲜芝麻，通过人工手挑过筛，去除芝麻中的杂物，然后扬尘漂洗，沥干水分后再将芝麻放在铁锅内加水烘炒。油坊的爷爷是位挺健谈的快乐老人，他曾和父亲说，烘炒芝麻掌握好猛火和慢火十分关键，还要会闻会看会搅拌，把芝麻炒到呈枣红色，再加入适当的凉开水，快速搅拌后取出芝麻降温，接着再将芝麻放在石磨上研磨。这时随着磨盘的转动，黄褐色的麻酱从磨缝中慢慢渗出，形成浆状芝麻坯再兑浆礅油，在礅油的过程中，要根据情况停下来撇油。然后用一个大铁葫芦承装静置沉淀15天左右，把沉淀好的香油用漏斗灌在已经消过毒的玻璃瓶子里，暗红色的液体存储在玻璃瓶中，粘稠且有馥郁之香，散发出柔曼的清香，那种沁人心脾的味道，简直是美妙至极。所以，在我的老家称之为“小磨香油”。

        因为刘旭在公社给周书记家打了电话，周书记已在门口等着了。见我们一行三人来到门口，周书记没等我介绍，就抢步上前热情的伸出右手对我母亲说，“大嫂你好，欢迎来家做客！”而我母亲作为老实巴交的农民，还不懂的握手的礼节和规矩，一时竟不知所措，没有和周书记握手。为了不使书记尴尬，我连忙替母亲解释，“我母亲是纯庄稼人没念过书，有些礼节还不咋懂。”周书记稍愣了一下连忙将手式改做“请”的意思，说：“那快进屋吧。”

        进了屋之后，周婶已经做了一大桌子鲜美的菜肴，我记得有家鸡炖白蘑、有一条清蒸红毛鲤鱼、猪肉炖粉条、苜蓿鸡蛋、心里红萝卜菠菜凉拌干豆腐等共8个菜，而且都是大盘子大碗的纯东北特色。考虑到我母亲不习惯坐在炕上吃饭，周婶还特意在屋地中央放上了圆餐桌。我和母亲进屋时，菜也端上了桌子。周婶见到我母亲后也分外热情的拉着她的手笑呵呵的说：“坐了一天一宿的车累坏了吧，因为老周明天要出差，所以今天必须得请大嫂到家里坐一坐。”

        母亲回答说：“没觉得怎么累，本来孩子在这里就没少麻烦你们，今天又给你们添麻烦了。”“你生了个好儿子，我们家老周特别喜欢他，他还从来没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反而在工作上特别卖力，大伙都夸他呢。”我马上接过话题：“关里老家也没什么可带的，我母亲来，特意带了一小瓶香油和棉花，略表心意！”周书记接着说，“是小磨香油吧，那可是好东西，咱这想买都买不到。既然大老远拿来了，咱就品尝品尝。”说完就把这瓶小磨香油的胶皮瓶盖打了开来，刹那间，一股浓郁的香气就像一只老虎一样扑鼻而来，浓浓的香气很快飘满了整个房间。接着，周书记又用筷子从油瓶里攒了几滴香油，滴在了饭桌上的炒菜上，油花儿透亮，香气随着热气分散四溢，令人胃口大开。油香、盛情，浓浓的，恰似一股甜丝丝的幸福悄悄地渗入我的心田

        母亲和我，周书记三人，我们共5个人围坐在圆桌周围坐了下来。周书记还特意打开了一瓶当时在市面上根本看不到，每年公社书记也只能凭票供应2瓶的本省名酒。除周薇外，给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我本来想抢过酒瓶倒酒的，但看到书记打开的是这样贵重的瓶酒，我则阻拦说：“书记，我母亲从来不喝酒，而且我也不咋喝，这么贵重的酒您留着喝吧。”“啥酒不都是喝的吗，你母亲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正好喝点好酒解解乏。”周书记接过了话头，我也没好再过于推辞。

        酒杯是3钱装的，周书记和周婶首先端杯共同先敬我母亲一杯，并让我陪着干了第一杯。周婶见我母亲不怎么动筷子夹菜，便用备用的筷子往我母亲的碗里夹了一些鸡肉，鱼，还有猪肉粉条等，“大嫂可能不了解东北这边的习俗，关里家是主人不让客人不动筷，而咱这边是夹菜不用让，想吃哪个就夹哪个，也不用放筷子，小，你也照顾一下你妈。”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酒是我从记忆以来看到的最好的酒；菜如此丰盛，在当时而言，省里领导来了也不过如此吧。一股美美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这天晚上我感到心里真的暖暖的

        母亲这次突然到来，是在接到我要求迁户口的信以后，父母感到不放心，又赶上有两份给我保媒提亲的，他们商量母亲马上过来看一看，最好劝说动员我回老家早点娶妻生子，这辈子就认命了。见到周书记全家都如此盛情，对自己这么好，母亲也深受感动。而且，当天晚上回到公社的宿舍后，我也把来公社的前前后后向母亲详细地进行了叙述，母亲就彻底打消了原来的想法，不仅没提让我回去的事，而是一再嘱咐我要将心比心，不要忘了人家周书记，用好好工作的行动来报答人家的恩情

        母亲返回关里老家不久，老尚就带领一名宣传干事，拿着在公社开出的户口迁移证亲自跑到我的老家，把我的户口起了过来，按照我的意见落在了大叔所在的宏兴大队第三生产队。后来，我接到父母的来信得知，当时老单不仅到县里，也到了公社和大队去调查了解，对我进行了政治审查，公社和大队也都给打了证明材料。如果在当今这些程序则是多余的，但在那个唯政审和成份至上的年代，凡参加机关工作的政治审查都是相当严格的，甚至会连祖宗三代都要调查了解。父母在来信中还告诉我，在返回东北前，老尚还代表公社党委买了不少礼品，到我家进行了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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