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贺蔷买鱼似乎为了请人吃饭,在“陈家鱼鲜”前逗留片刻又像为了刻意逃离谁?见鱼鲜店走出个男人看着自己,她对将生说还是回去算了,晾着人家太久也不礼貌。
四舅公见美女走了,有点失望,但想起今天来这儿的主题,就扯过围裙自己系上,“你和小潘溜达溜达去。”
“没什么好溜达的。”将生说我们不熟,哦,他带来的那些鱼是多少钱?
“两千块,人家也是有诚意了。”四舅公再掌刀,“你不是说过来吴中几年都没好好逛过么?小潘熟悉,让他开车去带你转转。”
陈将生老家在县乡,因为读书杀鱼来到吴中,除了学校和生活的地方,她对这儿并不顶熟悉。记忆最深的还是小学春游到了灵岩山,寺外有座叫“落红亭”的景点。她班上有几个痴头怪脑的调皮男同学指着落红亭对整饬队伍秩序的班长舒窈说,“你晓得落红啥意思不?你们女孩子以后和男孩子做,要是没有落红就不是处女。”
小学五六年级的男孩子已经有的没的东扯西拉地懂了些错误的初级知识,肆无忌惮地说出来,惹得平时眉目英气的小班长就气哭了。显然,小班长也懂得点错误的初级知识。
陈将生也懂,还一巴掌推了那个大嘴巴男同学个趔趄,两个人就在落红亭前扭打起来。结果是舒窈哭得更厉害,因为陈将生和男同学两个人的脑袋都磕落红了。
但是小潘也已经走出来等着将生,潘文秋也招呼,“去吧。”陈将生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妈妈、四舅公和小潘联手掐住头的鱼。
她点点头,摘下围裙换了鞋子,仔仔细细洗了手,还是带着隐约的鱼腥味离开店。从西门出去前瞟了眼贺蔷的店,发现她店里坐着个看起来满体面的中年男人,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怪和谐。
小潘问想不想去灵岩寺?去那儿吃碗素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将生说不去。到灵岩寺后山爬着没意思,你会不会开摩托车?搞辆能上牌照的川崎klx230,人在林道里冲上去跟轻功一样。
小潘哑了两秒,嘿嘿一笑,“你还会骑越野摩托车啊。”
将生点头,停下脚步指着牛仔裤小腿上的破洞,原来那儿有条竖长的伤疤经过,“在老家骑时翻沟里了,赔了人家摩托钱几万块,赔了我这条小腿半年。”
小潘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贤惠的女孩还有这么“野”的一面。想了想,又问要不去凤凰街找点吃的?可现在还不是饭点。他构想过一些活动,反正本地寺庙园林湖景农家乐古镇多得数不清,但听陈将生似乎是那种愿意找点刺激的人,转念一想,“我同学开了剧本杀店,要不要去玩玩?”
那行吧。将生说我不懂剧本杀,听说还要哭啊说台词什么的,我没进电影学院进修过。小潘说我也不懂,但是有主持人带氛围,场地也很逼真。我们可以玩儿那个惊悚类的。你要是怕,我们换别的。
将生冷冷一笑,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去吧,玩惊恐的。”
四舅公的v信在一个小时候陆续收到小潘疲惫的语音和将生懒懒的声音。
小潘说我们可能不合适,玩剧本杀嘛从侧面棺材里蹦出个鬼,她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抓住人家头套一边掀一边问工资多少钱一个小时?在里面热不热?力气忒大,人家主持人让她松手都不听。我好没面子,我和她玩不到一起。
将生说四舅公我先走了,你来给小潘送条裤子。又说买鱼的三千块我转给他了,附转-账和收-款截图。
四舅公叼着烟地铁老人看手机脸,“没出息。”他心里骂小潘,抬头对潘文秋笑,“将生应该上天做那个宇航员,心理素质太好了点,我看飞船在天上滚几百圈她心脏都不带加速的。”
这事儿算是黄了。将生也没着急回农贸市场,难得忙里偷闲,她在市场附近找了家馆子吃点家常饭菜,点了樱桃肉、咸肉千张和清炒草头,加一瓶橙汁。她也不理会潘文秋在信息里一句句地问,“和小潘玩的怎么样?”“你觉得他怎么样?”“你说句话啊?你四舅公说去找小潘了,没出事吧?”
这时将生才摁住录音键,“他玩剧本杀吓得尿裤子了,我不方便留在那里。”
潘文秋说你也是的,玩什么剧本杀,杀来杀去搞得人家没面子。真尿了?那不行的,那不是前列腺增生就是脑梗,年纪轻轻的,真看不出来。你在哪里?回来吃饭不?
将生说不回了,她在外面吃,之前的尿骚味闻得人犯恶心,她透透气。她拽人家头套那不也是看到小潘给吓得在地上开始爬了吗?治愈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消解那个情境。将生高中虽然没读完,但这方面钻研了点儿。
樱桃肉是解馋的,因为将生母女俩杀鱼买鱼,笃信福报说的潘文秋说咱们家就别吃荤了,积点德。将生说你不能总要求我配合你积德。小时候不让我吃鱼,长大了不让我吃荤,那怎么行?我不要积德,我要吃肉。于是每天早点,潘文秋豆浆大饼油条换着来。陈将生肉丝炒面猪肝炒面肉馄饨轮流造。这还不够,那些边角料哪里比得上颗颗如樱桃、饱艳红润、入口甜润即化的一大块五花肉?
筷子拨拉,樱桃肉招摇得抖了抖,汁水顺着缝隙渗透,香味裹着热蒸汽扑鼻而来。吃一口,将生就尝出来这家味道正宗,但和老字号的比还有点不同。她吃出了肉汁里的陈皮味,停筷想了想,问老板娘,“不是用陈皮煮的肉吧?”
熟识的老板娘是双单眼皮小眼,一笑就更不够用,“用了新兴产的话梅。怎么样?”
将生说有种果香,好吃。连吃了三口,她把小潘抛到了脑后。再尝尝鲜肉蒸千张,还是咸香老味道,摆在饭上最后干两碗。草头略微老了点,但是老板娘尽力了,盐入得均匀,清香的白酒激发出苜蓿的香甜味,人口还算软。
老板娘说小陈你家这批送来的砂塘鳢特别好,炖豆腐招牌菜下午一点后来点不到,下次帮我多留十五条。
嚼着樱桃肉的将生点头,说这个礼拜的不太够,得下周起,到时我和你信息确认。老板娘则又微微一笑,一会儿给她端来四条干烧小黄鱼,说我送你的,看看我家小黄鱼烧得如何?
将生是吃鱼老手,一看颜色肉质就知道小黄鱼过油炸了遍再烧的,心里虽然略微失望,但还是谢过了老板娘。老板娘微微侧身,看了靠窗那一桌,问将生你认得她吧?
吃饭在兴头上的将生扫了眼,见是贺蔷和那个体面男人,先一怔,说不熟。
老板娘笑,“她现在可是‘东茂’的红人了,真好看。”
将生却担心她给贺蔷片的鱼别隔太久再做沸腾鱼,包浆久了又硬又老,那不白瞎了鲈鱼片?脑海的小剧场却开起来,以致于后面她是如何伴着鲜肉千张吃完了饭都不知道,连带四条小黄鱼都吃得光秃秃。
客人渐渐少了,将生就能听到贺蔷和体面男人的零星交谈。贺蔷喊“陈总”,惊得将生一个激灵,转念一想我一个杀鱼的是带不了总的。体面男人则说你这小店销量还可以,想不想开分店?
开分店之后呢?骗加盟?骗加盟就要打广告,垄断材料供应和店铺装修。开它八十家一百家,不,八百家一千家,以后大家都打着嗝扶着消化不良的胃排队买年糕包油条?贺蔷再去上市敲钟?陈将生心里笑了笑,就哄小姑娘呢——她想到这片头看了眼贺蔷,发现她的样貌气质介于小姑娘和少妇之间,没稚气,精明又不显老,见过世面又不轻浮的模样。
和她读书时压根不同。
读书时的贺蔷在同学间曾是个轻浮的存在,马尾扎四根,校服敞开穿,露出里面的水手服,随时要跳段少女时代的样子。老师说我们十中的学生哪个像你这样?你给我把辫子扎好,不行就剪短头发。你把那个校服给我拉起来,吊吊垮垮像什么样?
贺蔷的蓝色眼影在老师的白眼下闪闪发光,第二天将发型改成了脏辫,校服直接系在腰上,里面是件更吊吊垮垮的裙子。她太有名了,有名到陈将生过了十来年还记得这个么位校园人物。相反,将生在学校是默默无闻的类型。读书读得不上不下,样貌打扮也不出众,家庭条件倒是让她出了点风头——私下有人传言,陈将生有个双胞胎哥哥,是弱智。
于是陈将生习惯了别人看她从打量弱智开始、从断定她智商正常后结束。人家搞清楚事实后每松一口气,她心里就坠了一口气。
当然,那时候忙着祸害年级学霸谈恋爱的贺蔷不会在意同年级几百上千号人中某一位的小八卦。但不碍陈将生以前看到她时脑袋开小剧场,还串联到今时今日:
贺蔷这个女老大在经历了男男女女后,终于看中了陈将生这个傻买鱼的。她还甩了对面男人一个巴掌,“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高傲得抬头朝陈将生勾勾手指,“那才是我的女人。”将生激动得胸膛起伏,抓起橙汁木木地往嘴里灌。
忽然橙汁从鼻孔里冒出,将生呛得又酸又辣,咳嗽得越来越厉害,脸也红中透紫,将生心想不能这么咳啊,惊动了贺蔷怎么办?她那只隔着纱布揉年糕的细手会搭在我背上吧。
“砰”,一只干脆的掌心拍在将生后背,又拍了几下,同时她手上已经被塞上纸巾,将生一愣,抬头看到笑咪咪的老板娘,正对她温柔地说,“慢点嘛。”再偏头,贺蔷却坐在原地看着她笑。
将生觉得,剧场跑偏了,幕布拉开,怎么两头都是对角?老板娘还给她倒了茶,说小陈还愣着干嘛?擦擦嘴啊。
将生擦嘴,又看贺蔷,对方的眼神却闪烁了下,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将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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