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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舒窈再来约“东茂小吃组”聚餐时已经在九月上旬,她说前段时日太忙,天天泡在实验室十几个钟头,吃的也是食堂,就想吃鸡头米和大闸蟹。她建议寻家道地馆子尝秋鲜,而在做饭上你来我往已初具默契的将生和贺蔷建议,“咱们自己做。”她们在贺蔷的豆腐年糕店里做过糖藕,试过桂花红糖芋艿,前天四舅公送将生的绍兴干菜也被拿来,焖了道香飘东茂的扣肉。

        这些舒窈都不得而知,只是被群里这两人同步的热情略惊了下,“哟,你们俩倒是挺合拍了呢。”山中数十日,人间已百年,舒窈想了想,觉得这些天和贺蔷的确聊得不多,要“补偿”。于是建议今晚去她家做顿秋鲜,但是她不会做,只能提供原材料。

        她问贺蔷,“想吃什么我一起买来?”又想起贺蔷前段时间提过一笔愁人的债,自己也说过可以短借她二十万,便接着问你那笔钱的事情怎样了。

        “已经想法子还了。”贺蔷热情地谢谢她,说不想你还挂心里,吃的菜你别担心,我会一起买来。贺蔷知道舒窈做点饮料调些酒还可以,但绝不是做饭里手。

        舒窈一听有点失落,她知道错过了一次和贺蔷进一步推进的时机。其实自己提过可以借钱那会儿也有些忐忑,毕竟这不是一笔小数字,舒窈家境小康而已,因为出国留学她家还卖了一套房。如果贺蔷真借走钱,舒窈心里对她的看法又难保不打折。想到最后,她心里有隐隐踏实:好在不用担惊受怕。

        不过说到底,事情是舒窈自己拨撩起来的:贺蔷连着拒绝了两次到自己家小坐,还是她出门陪着两只阿拉斯加女朋友晚间散步碰到了对方,两个人坐下聊聊,她问贺蔷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起先贺蔷不太愿意讲,只说这几年也烦习惯了,就是熬吧。被追问不舍,才说了借贷的事。其实借来的钞票没落她口袋,好死不死她为前夫的父亲做了担保。事发后那一家子开溜,落了地鸡毛给她。

        前夫家境本来相当殷实,开了两间小工厂,二十年几年前就买了十来间商铺,吴中、上海的房产也有数套。就算不想工作,躺下收租也能过清净日子。但是人家偏偏爱刺激,本地外地地下小赌场看不上还去澳门赌,存款没了押厂子铺子房子,甚至到最后拉着亲爹骗老婆骗贷款,结果自然输得家产精光。

        贺蔷说这是自己作孽的结果,年纪轻轻,不踏实跟着父母开馆子,就是看上人家家境好,自己不用奋斗就能过舒服日子。说后最后,贺蔷还告诉舒窈,“我以前其实很虚荣,摔泥里后给呛醒,和你不是同类人。”

        舒窈的确不虚荣,一直都是别人眼中家教良好、成绩优秀、工作积极有担当的三好生。从小顺顺利利成长,日子过得就有点流水潺潺、无惊无伤。从小家门清高的父母就告诉她,不要和那些坏孩子深入交往,免得自己麻烦。坏孩子就是成天只知道瞎玩、沉迷于物质追求和追星追傻了的各类人。舒窈倒没陷入父母眼中的陷阱,爱好仅仅是旅游、养猫养狗以及玩玩飞盘。

        但是从来吸引她的人,都带了点“坏”的特质。像将生看着老实,小学时和人打架,初中时曾经彻夜流连在黑网吧,高中时人倒是淡定了,但是敢在班主任课上看涩涩的小说。怪不得成绩老不上不下,被班主任在班会上阴阳怪气,“有些同学,看起来老实巴交认认真真,其实一个单词、一则公式都进不了她脑子。成天不知道在胡想瞎想什么,坐那里眼睛发直神色呆滞,一到考试就拖班级后腿。”

        如果父母知道贺蔷,怕是要眉头怒皱连说这是“坏女人”——早恋后放弃升学,成人后和男男女女搞关系,结婚贪图人家条件,离婚后还在撩人,按她家标准,贺蔷叫水性杨花不正经。如果给贺蔷借走钱,那舒窈就是被坏女人沾上了箍牢咯。

        贺蔷和舒窈在前段时间升温的热火期也曾经说到交朋友的事儿,“酒肉朋友最好交,普通朋友也要看缘分,知心好友就难了,缘分、耐心和精力都要付出。”她说人和人之间互相深入了解,本来就是件价值不菲的事。贺蔷倒是明白人,这让善于考试升学的舒窈不得不进一步思考:要是想和这样的明白人发生点什么,似乎自己的思路就别那么明白。回到借款的事上,舒窈就太明白了。由此,她又产生了一丝危机感,觉得前段时间那些微妙的气氛、促膝持杯夜谈建设起来的氛围坍塌在即。

        其实对贺蔷,舒窈希望徐徐渐百尺竿头,贺蔷有经历,人也好看有趣,谈点没有责任负担的恋爱是个好选择。而陈将生既然对自己如此不感冒,两个人又撞了号,那就做一对知心好友。摆正了自己心里所有人的位置,舒窈下班就赶到家附近的超市挑两瓶佐餐红酒。在酒水区流连时,舒窈竟看到推着购物车的将生和贺蔷在国产酒区低头凑着看什么。

        这一刻舒窈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将生和贺蔷身上流露出自然融合的熟悉气息将她挡在外面,一时让她生了怯闯不进去。仔细看,是将生托着酒,贺蔷偏头离她很近,她们的发丝碰到一起,好像走近点能听到“沙沙”的交错摩擦声,而两个人嘀咕着“三年陈”和“六年陈”。

        谦虚的将生不住地点头,“秋鲜就要配黄酒,咱们再买点话梅,配上姜丝,温着喝。”贺蔷则笑,“没晓得你还爱咪老酒。”又说,“小舒好像爱喝葡萄酒,咱们也给她挑一瓶。”

        挑定瓶桃源镇产的六年陈黄酒,两人笑着转身,就看到后方的舒窈已经收拾了面孔笑呵呵的,“巧哟。”那两人表情有丝微妙,还是贺蔷先开的口,“你来得将将好,快挑瓶爱喝的葡萄酒。”

        “我就喝你手上那瓶。”舒窈语气听着平常,但藏了多少酸味贺蔷听得出。她推车走来,拉着舒窈的左手放车把上,又如法炮制拉来将生的右手,“你们想喝啊,齐力推车买货。”她自己倒轻巧脱身,在两个人身后背着手东看看西摸摸,见前头两个女人茫然回头看她,“走起来啊。”贺蔷笑,伸手在两人屁股上各自一拍,“啪啪——”示意马儿跑起来。

        将生扭头,“嗯……还要买话梅。”其实也不是为了话梅和黄酒来的,真要咪六年陈,东茂里有现成老黄酒店。这不是干完了一天的活儿,找了个由头喊贺蔷来逛逛么。

        “不是吧?为了这点东西逛超市?农贸市场不是都能买着吗?”舒窈毫不客气,再开口酸意更浓。

        将生忽然心里冒出不服,“那里卖的包装不上档次。”边说边认真为柏柏拿了些食丢进车中。像看出她的用意,舒窈也不甘落后,不仅拿零食,还买玩具。

        两人和比赛似的,大步流星,目光如炬,手脚勤快,出手果断,很快,将一辆购物车塞满,又推来一辆。但比赛没有叫停,将生和看着有些不悦的老同学已经不知不觉甩下了贺蔷深入到儿童区,将生一眼瞥见停在地面色彩酷炫的卡丁车,走上去就要试试能不能搬得动。舒窈则转向遥控玩具,往车里装海陆空装备。

        两人都觉得今天不对劲,但却停不下这种感觉,非要分出胜负。当将生撅着屁股试着推卡丁车时,好不容易找到她们的贺蔷出现了,“你们在干什么?”她们这才歇手。

        两个二十九岁的女人顿时像犯错的孩子听凭老师训斥,贺蔷说你们这样就没意思,我们三人聚餐吃顿秋鲜,你们俩要给柏柏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是要帮我宠坏孩子还是要帮我养?又说今天这东西不放回去,饭咱们也别吃了,我是没脸面去吃的。

        将生和舒窈顿了顿,又默默地将玩具零食小衣裳鞋子一件件摆回原位,贺蔷则在原地监工。

        两个老同学屁股在零食区撞到一起,将生额头已经冒了汗,舒窈后背则已湿。舒窈说将生你不对头,你在和我生什么气?

        “我生你什么气?”将生也觉得好笑,沉默了下,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果冻吸,“你以前就爱吃那款,我给你拿荔枝口味的?”

        舒窈别脸,说我才不吃,甜得腻。

        将生不说话,取了几个果冻吸,挽住老同学的胳膊,“当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啦?我们俩别撒邪火了。”

        “你为什么向我赔礼道歉?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舒窈挑了眉头,又扯了两包将生爱吃的薯片放入车中。走了几步,看贺蔷在远处盯着手机发消息,舒窈这才对将生小声道,“你是不是想追贺蔷了?”

        将生的脸憋得红里带紫,话含糊在嘴里,眼睛却不敢直视舒窈。

        舒窈心里一叹,“将生,我是不是前生欠了你的?”她从小到大有好感的人只有陈将生,对方不领情她也不纠缠,和贺蔷你来我往后,将生却似乎挖起了自己的墙角——如果暧昧也算有墙角的话。

        “你觉得她怎么样?”舒窈问将生。

        “这……”将生不停挠着鼻梁,仿佛那里痒得抓心,“就是朋友嘛。”但对着舒窈英气的双眼,将生还是招了,“就……觉得不错,嗯,不错。”

        哪里不错?将生觉得她偷摸赏自己的唇印不错,也觉得她花几小时做的馄饨格外鲜美,与贺蔷合作做饭的感觉也舒适。

        “那你想不想直接追她?”舒窈直截了当了。

        将生傻了眼,“说什么呢,就觉得不错,不一定要追吧?”将生从没敢在心里直视这件事,还在探寻阶段呢。

        舒窈干笑了声,“我真是……没想到呢。”她浓眉一提,对前方的贺蔷露齿笑了,话却是对将生说的,“你不追?那我追了。”舒窈上前,拍拍购物车说,“听你的话,都清空了,可是我想吃果冻诶。”她对贺蔷撒娇。

        贺蔷笑着睨她一眼,轻柔而宠溺,说,“行呀,喊声‘阿姐’来听听?”

        “阿姐阿姐,我想吃果冻。”舒窈拖着尾音摇起贺蔷的胳膊,又得意地看了眼表情呆滞的将生——还真和高中班主任说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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