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初
宋持星不是第一次来底层县这个小地方。
她记得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7岁。
那时候父母创业顾不上她，就搪塞了个理由，把自己扔给了外婆照顾，这一扔就是7年。
“底层县”这个地方，地如其名，就是个真正的底层社会。没有有钱人，没有好学生，没有好出路。所以这里也有一个绰号，当地的人喜欢喊“三无县”。
宋持星小时候很笨，在班里成绩总是倒数第一，每次都会遭受同学无止境的嘲笑和忍受他们的一切愤慨——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将宋持星写好的作业给撕掉；会去厕所隔间打她，剪她的头发；会在她的饭里倒上“沙拉酱”，也就是所谓的漆；会在上课老师提问时大声喊道:“老师，宋持星会！她可是第一！”然后看到她满脸羞红答不出来的样子捧腹大笑。
宋持星很会忍耐，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破地方，会等到自己的爸妈来接自己。可以离开自己外婆所给的一切的冷嘲热讽，可以离开同学们给的所有无谓嘲笑……
好在老天似乎看见了她悲惨落魄不堪的样子——自己的父母创业成功，将自己接了回去。
她至今都忘不掉她跟自己讨厌的学校；讨厌的外婆；讨厌的村民们告别时那几乎要喜极而泣的心情。
“有什么比这更要“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吗？”宋持星想。
那年她14，她回到的金川市，曾经属于她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的污言碎语，也没有任何的辱骂和欺负。
她们搬进了豪华的别墅，买了豪华的轿车，穿上名牌的衣服鞋子……一切的美好让宋持星不敢想象，自己可以这么幸福。
“宁当凤尾，也不当鸡头。”宋持星这样想到。她宁愿以后在金川市做个平平无奇的渣滓，也不想到底层县去当什么“大学生”。
可是事与愿违，好像这一切都是假象——3年后，宋持星的爸爸——宋毅因为漏税而被查封，整个公司直接坍塌，股东纷纷要求退股还钱。
兴起一时的荣华富贵终究消散，宋持星还是变成了她不想看到的样子。
家里没钱赔不起股东的债，父亲拘留，母亲逃跑……宋持星一个17岁的女孩子担负起了这个家。她卖了房，卖了车，卖了许多名牌衣服…才勉勉强强还清了债务。
可是，她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没有方向，锦衣玉食惯了的人怎么习惯再去跌落尘埃。
但是人生所迫，跌落尘埃也要坚强爬起来在下方去寻找上方的阶梯。
17岁的她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底层县”
手机已经响了三回，大巴车上烟味很
浓，市里通往县城的路段并没有整修，依旧跟宋持星三年前走的路段一样崎岖不平。
好像跟她的人生一样。
车子颠簸的有些厉害，宋持星坐在靠窗的地方，头抵在窗户上面，突然有点想吐。
手机又响了一下。
宋持星不耐烦的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看着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信息。
宋茫：你到了没？别让外婆等急了。
宋茫：这老年人听说你要住她那心里本来就不高兴，到了她家里一定要好好说话别给我顶嘴。
宋茫:我要是收到她给我告状的消息，你这学也别上了。
宋茫:你别给老子摆小姐架子，赶紧的，回信息。
宋持星冷着脸飞快的打了一句:“知道了。”
敷衍的不能再敷衍。
宋茫那边没来得及回话，应该是有事要忙。
宋持星要命的又把手机塞回兜里。
宋茫是她的小叔叔，曾经她家里出头的时候，天天登门拜访的都是他。
他总是拿着一箱安慕希，一箱九几年的白酒，请他爹吃个饭，让宋毅看在兄弟的份上帮帮他。
他以前还喜欢抱小时候宋持星，宋持星也以为他是个好叔叔，总是对他笑，也很情愿让他抱自己。
现在呢？狗屁不是。
家庭覆灭，他巴不得离得远远的，生怕这坨臭到不行的粪让自己闻到一点。
这个天很热，底层这边很干燥，所以宋持星花了一点钱买了护肤品。
是个不怎么出名的牌子，之前的名牌她也用不起了。
宋持星已经有了很好的打算，在这里上完高中，然后考个好大学，从此跟这里划清楚河汉界，死活也不会来这里一步。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生活在顶层的人，这种地方容不下自己这个“有远大抱负”的人生活。
她像被贬官一样，恨不得下了车就写首诗出来表达一下自己的亢奋之情以及自己的远大志向。
手机又响了一声，宋持星又把手机掏了出来，看了一眼。
宋茫:别给老子不耐烦，惹了祸老子打死你！
宋持星:“……”
她觉得刚才自己的情怀又消失了。
她没有被这句话给吓到，反而还挑了挑眉，满脸不可思议。
她会打架。
锦衣玉食的那几年，她练过柔术，学过舞蹈，练过钢琴。
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就是待遇有点惨。
宋持星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乐观开朗的人，即便家里都成了这个样子，她觉得该生活还是要过。
车子行驶到了一个交叉路口就停了下来。
前面的司机没喊话，宋持星拎着行李箱就下了车。
那司机见她下车，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的嚷嚷道:“小妮子别下错地方了，我可不给你赔钱啊！”
宋持星：“我跟这地方老熟人了。”
那司机也有点不可思议，他这一车的客人接的可都是从金川上来的，想不到还有人老家住底层县。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司机没回话，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启动了车子。
宋持星站在交叉路口中间，车子从她身边驶过刮起一阵大风顺带着一圈圈浓浓的黑烟。
还是没变。
宋持星环顾四周，旁边是许多高大的松树，路边还有郁郁葱葱的小草，有的还开着小花。
她拎着行李箱，向前方走去。
她觉得无论是什么灾难在前方等着自己，她都不会怕了。
大风大雨都经历过了，后方还能有多大的乌云呢？
她外婆家住的很偏僻，但是楼层并不小。估计是因为发展农村，她们的房子都变成了两层楼，跟小洋房没什么区别。
就是里面有点空。
宋持星没怎么费力气，一路上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打着电话。
给她打电话的是她初中的班主任。
电话那头是有些哑的女声:“宋持星啊，你中考成绩这么好，干嘛要跑这么偏僻的地方上学，你回来，老师…老师资助你学费。金川一中的名额我都给你预定好了，你干嘛好好的重高不上跑县里那破的没办法看的地方上什么啊？”
宋持星初中学习成绩很好，中考成绩已724分的成绩位居金川第二名，按道理怎么说都不应该跑到县里去上。
“不用了老师，我不需要。”宋持星婉拒道，“我觉得我在哪里学习都是一个样子，不需要您的补贴，金川一中的名额麻烦帮我去掉吧，谢谢老师了。”
“可是……”
电话那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电话已经被宋持星挂断了。
她不喜欢被别人补助撑腰，她更不需要为了那一个名额而争什么第一。
初中三年，只有别人对她委曲求全，还从来没有她对别人点头哈腰过。
她自恃其傲，觉得自己能够一手遮天。
面子虽已经落了地，但心依旧在高处那让人碰不到的地方，
熠熠生辉。
宋持星从小到大的变化很大，小时候的她是个灰头土脸的正宗土包子，谁从她旁边路过都要翻个白眼。
她现在长大了，却出落的越发不同，长得更是水出芙蓉，好看的不行。
相貌是一个女人骄傲最起码的资本。
以至于她的外婆三年没见她差点没认出来。
她到了洋房门口，敲了敲门。
半晌没人开门。
她又耐心敲了一遍。
这回门开了，出来的却是个男人。
这个男生嘴角上面带着伤，长得却很好看，似乎这个伤痕就是为了衬托出他的好看。
眼神很冷，个子很高，穿着皮夹克个黑牛仔裤。
有一点像小说中的叛逆少年那味了。
宋持星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才开口道:“不好意思走错地方了。”
男生没理，正要关上门，突然屋内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持星！”
宋持星刚扭过去的身子又立刻正了回来。
男生也探头向屋里望去。
只见从屋里跑出一个老太太，大概60多岁，头发黑多白少，但不难看出那是涂的发油。
“外婆？”宋持星也叫道。
“对对对。”那老太太似乎很高兴，急忙对那个还在堵着门的男生拉开，“哎，别堵在这。”
男人冷着脸被老太太拉了过去。
老太太抓着宋持星的手，嘴里嘟嚷着:“终于回来了啊……让外婆好好看看……”
宋持星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这三年外婆竟然也是挂念着自己的？
她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把另一只手覆了老太太的手上，似乎是传达一种“我在”的安慰。
她跟她外婆的感情不算很好，只能算上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小时候外婆总是嫌弃她不争气，总是对她恶言相向。这三年不见，从头到尾变得都不叫人认识了。
那老太太嘟嚷了一会才想起来什么，然后挣开宋持星覆在她手上的手。转向了那个男生。
“持星，你来给他嘴角上个药，这小伙子哎，打架被我捡到了，捡回来的时候全身都不能看，他身上穿的那些衣服还是之前你父亲过年探亲时候落下来的衣服呢。”
宋持星这才仔细看，身上的这件皮夹克确实是名牌。
她没接话题，只是反问道:“外婆，医药箱在哪？”
“在你卧室的那个床头柜里。”
“我卧室？”宋持星看向客厅，“哪个是我的卧室啊？”
“就是你小时候住的那间。”老太太对她的问题似乎有些不满，“住了豪宅就忘了本了？”
宋持星尴尬的笑了笑。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里面很干净，能看出来每天都有人打扫。
她有点怀念。
毕竟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要说不舍得她也是有的。
只不过物是人非，回不到过去而已了。
她去卧室拿了医药箱，丢到茶几上。
男生看了她一眼。
满脸的“自己上药”。
外婆在厨房做饭，没有看到这两人的眼神交流。
男生笑了笑，却不是发自内腑的笑。
他似乎是扯着嘴皮，才笑了出来。
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宋持星被这笑的打了个寒颤。
男生从医药箱里拿出棉签和碘伏，对着药箱上的镜子就涂了上去，涂的时候似乎有些不知轻重，还渗了血。
宋持星弯下腰收拾医药箱，准备将他用过的东西给扔掉。
谁知那男人一直弯着的腰突然直了点身子，正好对上了宋持星的耳朵。
宋持星:“……”
第一次见面就耍流氓？
她刚想起身保持距离，那男人突然开了金口:“宋持星？”
宋持星愣了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
“金川市前宋氏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对不对？”
宋持星转眼看他。
男人眼中的冰冷还是没有半点消融，直勾勾盯上去的时候有点吓人。
“我叫，”
“余时隧。”
宋持星皱了眉，但没有接话。
余时隧又将身子软了回去，然后对屋内正在做饭的外婆打了个招呼:“奶奶我先走了，谢谢您今儿的照顾！”
他声音很哑，跟身上的雪茄味很搭配。
那厨房的外婆还想挽留他，但是开口的时候余时隧已经走了。
外婆还抱怨了下宋持星:“你怎么不留人家。”
宋持星一直记得自己外婆是那种特别小气的人，怎么会留他来家里吃饭？
她没说话，去厨房端了碗筷放到饭桌上。
饭吃的很平静，偌大的屋里有点尴尬。
宋持星吃着吃着突然开了口，
“外婆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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