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七九章 御史跌倒
刘祥道跪坐在御史台的值房里,手里捧着茶杯,一旁的小炉上泉水正沸,眼望着窗外出神。院子里有几棵巨大槐树,许是生长期曾遭遇狂风,故而枝干扭曲歪斜、树叶茂盛,雨水落在互生的椭圆叶片上沙沙轻响,将树叶上的灰尘洗涤一空、浓翠如墨。
当初履任御史大夫之日,他见到这几棵槐树便心有不满,槐树阴森,栽种在御史台实在不合适。在刘祥道心里,御史台就应当如汉朝之时那样栽满柏树,柏树枝干笔挺、高节贞心,不仅意味着读书人的品质高洁,更象征着御史台坚韧不拔、威武不屈…… …
寻个机会,定要这几株槐树刨了才好。
门外脚步声响,须臾,御史中丞孙处约快步而入,见礼之后,回禀道:“果然如您所料,消息一经放出,那些江南士子便坐不住了,如今已经联络了不少新科进士、国子监学子,汇聚一处前往承天门请愿,途中招摇过市、大肆宣扬,吸引很多百姓,事情闹得有点大。”
即便自诩心志坚定,也见过大场面,但如此之多的进士、学子聚众闹事,其影响之恶劣,亦令他心惊胆颤。
尤其是这些人精神亢奋,冲动之下指不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举措……
“道茂啊,你对此事如何怎么看?”
刘祥道喝了口茶水,捋一捋宽大的衣袖,问道。
孙处约迟疑一下,微微躬身,小声回道:“似乎……闹得有点大,不太好收场啊。”
他其实不太懂,如若御史台觉得张子胄之事乃是房俊“私相授受”,违规操作,大可对涉事人等启动审查程序,有证据则弹劾房俊、阎立本、张子胄等人,若无证据,亦可正视听。
这些都在御史台权责内,纵然房俊再是跋扈也得老老实实接受审查。
鼓动那些学子去承天门又能顶什么事?
以房俊今时今日之地位、权势、功勋,又岂是一些学子闹事就可以将其扳倒?
况且依着房俊那“棒槌”脾气,一旦冲动起来,指不定强硬回击……嘶!
想到此处,孙处约倒吸一口凉气,瞪圆了眼睛惊骇的看着自家上司。
这位该不会是打着主意将那些学子送去房俊刀下吧?
陛下对于此次科举之重视前所未有,自然对取中之进士无比倚重,若是这些“天子门生”有人被房俊所害……
“想什么呢!本官固然不敢自诩清正君子,却又怎能做出那等下作龌蹉之事?”
刘祥道一看孙处约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顿时有些恼怒。
他是御史大夫,朝野上下最是清正无比的官职,一旦用出那等手段就等于给自己身上泼满脏水,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孙处约急的跺脚:“亚台或许并无此意,可若是有人借此栽赃嫁祸,亚台又当如何自证清白?”“亚台”是对“御史大夫”之尊称,因宰相古称“台辅”,而御史大夫是仅次于宰相的官职,因此而得………
刘祥道随口道:“世人皆知陛下对此科进士之看重,若有人出事,必然使三法司介入,谁人疯了不成敢那么做?”
然而说到此处,他忽然愣了一下,旋即面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
将茶杯丢在茶几上,霍然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孙处约见其步履匆忙,已经出门,忙道:“亚台,鞋!穿鞋!”
“哎呀!”刘祥道一拍脑门,赶紧回身在门口处寻到鞋子,却也来不及穿,只殴拉着便小跑着出了值房孙处约赶紧从后跟上。
至御史台正堂,刘祥道疾声道:“所有人,随我前去承天门控制局势!”
言罢,夺门而出。
堂内一众御史面面相觑,他们先前得到的命令是无论发生何事皆按兵不动,待到局势危急之时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怎地学子那边刚刚闹事,局势便危殆了?
却也来不及腹诽,赶紧呼啦啦出了正堂,见刘祥道与孙处约已经登车出门,赶紧或乘车、或骑马,一溜烟的追上前去,御史台倾巢而出,正在衙门办公的御史数十人浩浩荡荡,冒雨赶往承天门。车上,刘祥道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好在御史台位于皇城,距离承天门也就几里路。
孙处约见刘祥道急的冒汗,好奇问道:“下官仔细思索,觉得亚台之言确有道理,谁这个时候敢对进士、学子们下手,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其蠢也?”
刘祥道揉了揉脸,悔之不及的模样:“你我皆这般想,所以旁人也认为你我必是这般想,这个时候如果出事,你猜猜旁人会怎么想?”
孙处约被绕的有些头晕,什么你想我想他想的·………
等到将话中意思捋清楚,顿时瞪大眼睛。
“这这这……要坏事了!”
所有人都认为御史台已经认定不会有人加害学子,所以若御史台反其道行之私下对学子动手,谁人会想到是御史台动的手?借此将所有脏水全都泼到房俊头上,将其牢牢压制、甚至彻底掀翻!
可刘祥道真没这么想啊!
以学子之性命逼迫房俊认罪、下野,他得多疯狂才会干出这种事? !
但现在只要学子出事,几乎所有人都会想到这是刘祥道“反其道而行之”的计谋,最要命是朱文元等人鼓动学子去往承天门叩阙、请愿,的的确确是御史台幕后策动,若是现场再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御史台倾尽黄河之水都洗不清……
而发生这种事的几率很大吗?
孙处约敢肯定:那是非常之大!
自刘祥道入主御史台以来,唯皇命是从,任何勋臣贵戚、世家门阀皆不放在眼内,一切以维系陛下利益为上,虽然也严守底线,但得罪的贵人、大臣有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
平常时候这些人自是拿刘祥道毫无办法,甚至还要陪着笑脸,以免被御史台盯上,可心中之愤恨岂能消融?
只要出现机会,那些人无论出于利益还是私愤,都一定置刘祥道于死地。
而现在,有可能就是他们苦等的机会。
偏偏刘祥道授人以柄、自作自受……
小雨淅沥,雨丝如棉,雨水将皇城内建筑洗刷得干干净净,本应是正常办公期间,但道路两侧的各衙门官员三五成群、撑着伞快步前往承天门,似学子纠集请愿这种事也不多见,都想去凑凑热闹。御史台的马车呼啸而过,数十位御史冒雨疾行,顿时吸引了官员们的注意。
“最前边那是御史大夫的车架吧?”
“好家伙,御史台这是倾巢而出啊?”
“学子闹事,与御史台何干?”
“此事之起因便是御史台内流传出要审查新科进士张子胄选官,甚至牵涉到越国公,继而才有诸多进士、学子聚集起来前往承天门请愿,你说御史台有没有干系?”
“何止有干系?要我说啊,这根本就是刘祥道的手段。”
“我也觉得如此,刘祥道不敢光明正大的弹劾房二,便怂恿进士、学子闹事,一旦闹大,朝廷势必不能大事化小,搞不好三法司都得介入。”
“可如此之多的年轻进士、学子凑在一处,必然热血贲张、神智亢奋,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刘祥道如何负得起责任?”
“嘿嘿,所以说刘祥道高明啊,你猜他敢怂恿这些人闹事,会不会事先早有叮嘱要适可而止?”“如此说来,房二麻烦大了啊!”
“也该是房二倒霉,陛下三令五申要确保选官之公平、公正,偏偏房二对皇命视若无睹,亲自出面给自家老亲谋求官职,岂不是正好撞在御史台的铁板上?”
刘祥道掀开车帘,远远便见到承天门城楼巍峨矗立、气象恢弘,这座城楼由之前叛乱损毁严重的原址重建,如今增扩至五道门,规制更是象征建筑最高等级的“天子三出阙”,恢弘壮阔、脾睨天下。门前左右的东西朝堂刚刚建成,以后入宫朝觐之时可先行在此等候,如遇大典陛下亲临承天门与民同乐,官员也可在此办公、设宴。
东西贯通之横街在门前横穿而过,构成一个宽三百步、长百五十步的巨大广场,正对着朱雀大街,前些时日逆贼李思晾便是在此遭受“凌迟” ……
而现在,承天门下偌大的广场已经被聚集的进士、学子、看热闹的诸衙官员、以及维持秩序的禁卫所填满,雨水纷纷,满场呼喊、喝叱、推操,沸反盈天。
所幸虽然热闹,却不见混乱,显然局势尚在可控之中,刘祥道狠狠松了口气。
然而马车在横街上还未停稳,便听到靠近承天门下的地方传来一阵惊呼,继而雨中人群呼啦一下向外扩散,有人大叫:“死人了!死人了!”
刚刚打开车门下车的刘祥道闻言,好似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刹那间失神,一个跟头跌落车下。本就殴拉着的鞋子甩飞……
左右数十名御史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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