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潇湘去不还(十二)
云及孤城
外婆的小杂货铺遭“贼老倌”开了“天窗”。
小偷只捡值钱的物品祸害,贵一点的白酒全部开了瓶,凭各种找关系开“条子”才能批到的珍贵白酒毫不吝惜洒在地上,一个瓶盖旁边一瓶空酒瓶,整整齐齐丝毫不乱;贵烟全部撕开,烟卷儿全部拦腰截断,也是横平竖直排排好,空烟盒仔仔细细垒成一个宝塔,倒还挺精致耐看;其余东西一概没动。
这个小偷仿佛只为泄愤而来,而且这泄愤还蛮有克制,没有像别的下三滥偷儿一样,进屋翻得乱七八糟,甚至把别人家值钱又带不走的大家伙,比如电视机之类,拿大水盆装满水泡了,自己得不到也要毁了别人东西。
我听同事讲过,他全家去旅游,家里进了贼,不但把所有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一地狼藉,还把他们家贵重又带不走的进口音响、液晶电视等等全部泡在浴缸水里面,最恶心的还是在客厅正中央的巨型茶几上,“贼老倌”屙了一大滩粑粑!
事情一出,不等外婆开口,我的舅舅姨妈们都悄无声息地发动自己关系人脉,□□白道火速找人。
大舅豪爽仗义,颇有大侠风范,笑起来哈哈哈,走起路来咚咚咚,喝起酒来咕嘟咕嘟——喝酒恨不得用茶杯缸子;他身处炙手可热的小岗位却是大天地,上上下下招呼得服服帖帖,如鱼得水八面玲珑。他看似粗犷无知,实则心细如发,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他消息灵通却善装“扒眯子”,(就是装作无辜、不知道的样子)此事一起,他暗中授意,自有底下“跑腿子”火速打听消息。
二舅自小心思缜密,一副牌拿在手上,能把上下家的牌算得清清楚楚,轻易不打牌,逢牌必赢,一张脸常年挂着寡淡的微笑,不管天塌地陷,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早些年他从长沙机械技工学校毕业,凭着优秀成绩进了长沙锌厂,经历了全亚洲最大的有色金属厂最辉煌的高光时刻,也看尽繁华,落木萧萧无边下,就此毫不留恋潇洒挥手离去。
长沙锌厂后来在市场化的大浪大潮中却逐渐衰落,工资也磕磕绊绊开不出来,厂里先是搞“优化组合”,变相下岗,他不忍让那些拖家带口的老工人被无情的逐出厂子,生活无着,面冷心暖的他,自己主动申请下岗,把留厂的名额让给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老师傅,自己把自己毫不犹豫地“优化组合”下来。
二舅在家琢磨几天,上街转了几转,回来他就在早就看中的街尾空地搭了一张厚厚的大油蓬布,摆几张桌子椅子,几幅麻将扑克牌,就成为一个简陋的棋牌麻将馆,象征性的抽点水(收台子费)。
有时人少,他自己也会亲自上场,不显山不漏水的玩上几局。同样下岗的二舅妈就负责给客人炒菜,实惠不贵,比在家吃“了撇”方便,味道奇佳,薄利多销。
不久一来二去名声大噪,有时别人特意从河西邀朋聚友赶来银盆北路,指名要吃二舅妈炒的正宗长沙菜,吃完“油光利光”(意喻吃得满嘴流油)抹抹嘴,心满意足的坐下搓几圈麻将玩玩纸牌,打到天昏地暗,酣畅淋漓,又来一顿啤酒烤肉夜宵,不知有多惬意。
一天,一群穿蓝黑制服的人过来一言不发就摔桌子收
摊子,说他占道无证经营,要罚款要清空场地,不听话就要抓到“局子”里面去“醒下宝气”(指反省错误)。二舅舅拿把椅子端坐店口,慢条斯理的抽一根烟,透过袅袅烟雾他缓缓的说:“人要恰饭,崽要读书;开个麻将馆挣饭恰,不偷不抢凭手艺讨生活,犯那条子法!”
二舅舅身后呼啦啦站着一群闻讯而来,给他撑腰的街坊邻居们,大都是长沙锌厂的下岗工人,底层生活艰难求生的挣扎,大家都感同身受,二舅舅在这一片人缘又好,一有事大家都义无反顾站出来撑他。黑蓝制服们见势不妙,虚张声势的丢几个坨(讲几句狠话),骂骂咧咧的撤退了。
最后还是大舅暗地里出面,找熟人打个招呼,补办营业执照,又寻得近旁一处老旧民房,提前付了几年租金,敲了沿街的墙开门面,重新粉刷修葺一新,正正式式的把麻将馆兼小饭馆搞起来了,生意欣欣向荣,足以糊口。
二舅为人又沉稳睿智,渐渐身边聚拢一些好友街坊,逢上商业街店家邻居之间互相有个小扯皮小矛盾,都公推二舅舅出来主持公道,二舅舅渐渐被默认为“话事人”。(主持公道的人)
家族中读书最多的细舅舅,表面闷葫芦不言不语,内心明镜儿一样。细舅舅其实不是真的细舅舅,按照排行他应该是三舅舅,因为他下面其实还有一个聪明绝顶人见人爱的细弟弟,整天挂着甜甜的微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像个观音像前的仙童子,三岁会背“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五岁会解小学四则运算,可惜八岁那年突然肚子疼,大叫一声从桌上栽倒下来,家人车仰马翻慌乱的把他送到医院时,已经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喊疼的声音都喊不出了。
外婆悲痛欲绝,性情大变,当场大骂众人平日不该总夸细舅舅长得俊俏,像观音童子,现在被观音娘娘听到了,要收细舅舅上天做她的莲花童子。
那年的冬天很冷,从此一个小小人儿的笑脸,永远埋在大家的回忆中。从此三舅成为了细舅舅,他要带着细弟弟的那一份生命,好好的活下去,且要活得更加流光溢彩,更加出人头地,背负如此沉重的期望,细舅舅做很多事情都必须从大局出发,身不由己,包括他读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甚至娶什么样的老婆,都需要综合各方面的考虑,尤其是外婆的意见。
小卖部进了“贼老倌”的事情,细舅舅听闻心里一沉,他隐隐约约觉得和校花张梵梵有脱不离的关系。
那边厢,金盆岭众人集聚。一日不到,“贼老倌”已经寻到。(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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