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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李三郎约会


李丹一脚迈出蹬在土坡边沿,手里拿着望远镜注视着下面娄军的举动,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这姿势像极了某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只不过这会儿他是站在五百年前罗桥镇外的某个无名小丘上,前面有两株小樟树和灌木的遮挡。
    一只松鼠在离他不远的树上犹豫不决,它看看这些肃立不语的人们,终于还是觉得冒险,掉头又回到茂密的枝叶中去了。
    “娄自时有这样的儿子真是福气呵!”李丹将目镜推进去,少年老成地叹口气。
    旁边的赵敬子也学他的样子放下望远镜。这东西不好造,前后总共就制作了九只,除了他俩和盛怀恩,然后就是吴茂、麻九和三位营正手里有(还有一只在陈三文手里)。
    “多亏巡检妙计,不然还真难以拿住他。”说完赵敬子回头道:“真的只将他逼退,不能留下么?敌军现在猝然受到打击进退失据,难道不能乘势破之?”
    李丹走到下面来背着手踱了两步,说:“人不可太贪,既得陇且望蜀,殊不知哪有那么多便宜事?
    弟兄们已经连续作战超过一天一夜,有些年纪大的身子都打晃了,敌人可是吃饱、睡足的生力军,真要拼起命来输赢尚在两说呢!
    能狠狠咬一口,让他知难而退已经很不容易了。留下二天王?除非咱们拼出去几百人伤亡。
    可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主要干嘛来了?运辎重呵,消灭敌人不是目的。拼伤亡没那个必要,我可答应了父老,要带大伙儿平安回乡呢!
    所以最重要的是让他害怕、受伤,士气受损,惊惧疑惑不敢再有向西的念头,方便咱们从容地将物资转给上饶。”
    说完,打趣地指着赵敬子:“你瞧瞧自己那黑眼圈,这样子进了上饶城,哪家的姑娘给你丢手帕呀?”说得身边的黑木、毛仔弟以及亲兵们都笑了。
    “大人,敌军动了。他们正在整队呢!”一直没说话的吴茂忽然开口,他手里的望远镜就一直不曾放下。“看上去他们要攻荒岭了!”
    “打旗语。”
    听到李丹吩咐,一名亲兵马上抽出身后的两只小旗,跑到后面稍高处挥动起来。官军有自己的一套旗语,但是李丹等还没来得及学过来。
    他只是简单将常用指令写下来,然后用“左三右二”这样的方式编了个表,看到后对方依照表上所写去查才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方法简单粗犷,只能表达不复杂的内容,好在当下够用。
    现在亲兵发出的指令其实就俩字,是告诉麻九:备战!
    对方很快回复:收到。
    之所以搞这个,主要由于荒岭北麓全是松树遮挡视线,在上面的麻九等人看不清下面敌人动向,所以就想到这边观察,再用旗语通知对面的办法。
    麻九等人守在山上,只听侧方喊杀阵阵早已摩拳擦掌。
….

    娄军士卒起个大早受通惊吓,现在又要爬上那样陡的山坡,个个心里不爽,离开官道见下面听不着了,便开始骂骂咧咧、抱怨连天。
    “说什么拿下广信府吃喝玩乐全都有,这怎么还没到广信,连城墙都未见到哩就要开始搏命了?”
    “唉!爬座小山都累成这样,见到官军还拎得动刀么?妈了个巴子,这鬼山生得也忒陡!”
    “前面的,还有多远?这大早肚里就吃了俩炊饼,饿死我也!”
    “可不,谁曾晓得还要爬山呢?早知道多吃几个了!”
    正说着,前面的尖兵就看见眼前出现一道竹篱笆,蜿蜒在松树间向两头延展。
    “咦,奇怪,难道这山是私家的,不然谁会在这上面修篱笆?”一个家伙说着,边向两头看边走上前。
    这篱笆一眼望不到头,足有胸口高,推了下挺牢固的竟没推动。
    他想看看后面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一伸头,“哧”地声,一口刀在他颈子上划过。尸体仰面朝天地倒了。
    因为是在坡上,便朝下面滚落,把后面的人带翻在地。
    “嘿你这笨蛋,自己滚下来怎还将老爷也连带上了?我……诶哟妈呀!杀人啦!”那个沾了满手血的倒霉蛋大叫起来。让周围所有人都一愣。
    就在这时,篱笆后面出现了弓箭手。所有的弓都拉满弦,这么近简直就是活靶子。
    弓弦的“嘣、嘣”声伴随着羽箭飞过的“哧、哧”声,山坡上一片鬼哭狼嚎。
    “不好啦,上头有守军!”
    消息传来娄世明气坏了:“有守军怎的,给我攻上去,你们都是白吃饭的吗?”一时间荒岭北麓喊杀声大作。
    但很快娄世明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北麓陡而且晦暗多树,守的人占尽了便宜,攻的人不但重心站不稳,而且很快便会体力不支。
    娄世明见伤亡已经有上百,只好咬牙切齿地把人撤回来。
    改派一支队伍向西再往南,攻击官军侧后以解救自己的前队,但是很快“砰、砰”两声巨响,西边喊杀声大起。
    派去的人狼狈而回,报告说前面有将军大铳拦路,人家早等在那里还立了篱笆拦阻,过不去!
    “嘶——!”娄世明倒吸口冷气,他竖着耳朵听听,发觉松林里面的喊杀声已经小了很多,脑筋急转之下命:“快,占领罗桥!”
    “少帅,咱们不救他们了吗?”有人惊慌地问。
    “还救个屁呀!”娄世明用马鞭一指:“三面都是敌,难道咱们还要往里面送人头?这都看不出来吗?”众人如梦方醒,连忙呼喊队伍掉头,急急地退向罗桥来。
    “敌人来啦!”李丹看到对面大旗和旗下黑马上那个魁梧、赤须的汉子便放下望远镜,边将它小心搁到毛仔弟背着的一个木匣内,边命令:
    “传令各部,准备战斗。火铳兵听哨音开始射击,不得擅自开火!”
….

    不料娄世明却很精,他猛地想起:这罗桥不会也有陷阱吧?朝左右一看,他叫出一名头领:
    “你带三百人先行,去将罗桥占住,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许留全部赶走!”
    “遵令!”那头目想着这里头有油水可赚,急忙带人匆匆地向罗桥扑过去。
    娄世明眼看着他们冲进街道,稍稍松口气:“看起来,许是我多心了?”
    “哪里、哪里,二少帅这叫深谋远虑……。”
    那拍马屁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乒乒乓乓”地一阵乱响,接着就有不少穿青衣的人从街口两边抬着拒马涌出来封住了路。
    “深谋远虑?”娄世明挥鞭子抽在马屁精的头上。再回头看时,见有些零零散散的溃兵从旁边小路上逃散回来。
    亲兵上前捉了一个拎到他面前。“发生了什么事?快讲!”娄世明不耐烦地喝道。
    原来众人开始还有些戒惧心,后来看看没有动静这才大胆起来。谁知进去之后一条街通下去,两侧的巷道都被堵死,众人这才觉得不好。
    这时响起尖锐的哨笛,一条条火铳从那些封死的巷道里伸出来,打得众人无处躲藏。
    “一排铳就打倒了好几十人,连着打了几轮,然后各家各户的门全打开,里面都是藏的团练,弟兄们晕头转向被杀得好惨!”那逃回来的放声大哭。
    “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有人问他。
    “小的是吓破了胆,不回头地跑到街尽头,那边拦着的人少,又兜了个圈子甩开追兵才跑回来。”
    赶走这个逃回来的家伙,娄世明站在坡下抬头看上面旌旗招展的罗桥村。
    “少帅,要不咱们再攻一次?”有人在旁边试着建议。
    “不可。”娄世明摇头:“让队伍继续撤,三百人断后,其他人往渡口撤!”
    “这,那咱们岂不是白走这趟了?”
    “哼,你看看上边,有火铳、有刀盾手、有长枪,少说也有近千人。咱们还是仰攻,得损失多少弟兄?
    三百人出去回来的连半数都没有,这伙人连老三的四千人都敢惹,咱们剩下这千把人算得了什么?吾可不想在这鬼地方把老本都蚀了去!”
    他说着回头看眼松树林,那边的喊杀声已经基本上沉寂了下去。
    “谁有把握一个冲锋就能拿下罗桥?拿不下来还呆在这山坡上不退,等着人家前后夹击么?莫废话了,赶紧撤!”
    “咦,巡检,二天王撤兵了!”吴茂叫道。
    “这就跑了?你倒是再攻一次啊,花一晚上做的准备呢!”赵敬子拍着大腿遗憾地叫唤。
    “哼,他不能不跑。一下子断送了几百人在这条街上,二天王觉得疼了。”吴茂开玩笑地说完,对李丹建议:“巡检,该派人去街里帮忙,我估计还有少数不肯降拼死抵抗的。”
    “让顾大和宋九一去。”李丹下完令,收起望远镜,对黑木问:“老黑,敢不敢下去一趟?”
….

    “巡检要某去取了那二天王的脑袋么?”黑木点点头问。
    “不,你去告诉他,我马上下来和他见一面。”
    “啊?巡检岂可亲身犯险?”黑木等人几乎异口同声。
    “放心,他的兵已经没有斗志,娄世明自己也清楚。你去告诉他,我们在官道上见,各自带二、三随从即可。我有他弟弟的亲笔信要交给他。”
    说完,李丹便叫毛仔弟去牵马。“吴先生在这里主持,献甫可愿下去见识、见识这位造反的二天王?”
    “固所愿尔!”赵敬子咧开嘴:“要是他不老实,自愿过来挨上一棍,小元朗可不算失信,是你李三郎约的他。”李丹听了大笑。
    太阳已经升高,地面上站一会儿就让人觉得闷热,身上的汗水似乎止不住要冒出来。
    在这样大太阳底下见面显然是不适宜的,李丹早就相中了个地点。那地方在罗桥偏东二百步左右,有株冠盖如伞的大樟树。
    黑木带了两个亲兵摆上桌椅,留了毛仔弟伺候,其余人都退到几十步外的树林边缘。
    李丹就在那里下马,带着赵敬子和做为官军代表的窦哨总(窦三儿),三个人走进那大树的树荫下。
    娄世明也在几十部外下马,带着两个随从走进树荫。他看见李丹愣了下,缓缓上前抱拳道:“听说巡检少年英雄,却不料如此年轻,实在有些意外!”
    “赤须将军过奖。”李丹也抱拳当胸,打量着对方。这娄世明比他弟弟略矮,但魁梧结实不在其下。
    “将军走州过县名声在外,李三郎年幼不敢以英雄相称,倒是用在将军身上正是合适。”
    这个回答娄世明没想到,他怔了下,哈哈大笑,指指窦三儿:
    “官军在此,你不称吾为贼,倒以‘英雄’二字相赠,不怕丢官么?哦,这里还有位黄带子哥儿,恕某眼拙了。”嘴里说着,却是半点敬意也无,大摇大摆地拉开椅子坐下。
    赵敬子正要说话,李丹微笑着抬手挡住他,也自顾自坐下。
    他只是挂了口剑,穿的也是青色箭袖衫,头上仅仅是青布幞头,无片甲遮身,就这样与那反贼面对面坐着,从容道:
    “君远道而来,天气炎热,丹当尽地主之谊。”说着拍拍手,赵敬子从身边取出个扁壶来放到桌上。
    “这酒是昨夜便在井里为君镇凉了的,请君品尝。”说罢,在赵敬子放到桌上的两只银杯里斟满,自取了一杯饮了,然后示意对方。
    “酒,难道不是该烫了喝么?”娄世明有点惊讶,看着酒杯稍微犹疑说道。
    “寻常酒都是烫温饮用。前时与三将军合作酿的凤乳和凤泉因是蒸馏酒,故常温饮用亦可。不过这个酒却不同,是低温酒。
    在下与权工找了个山洞,在洞内低温发酵制成的,取名叫‘玉清流’。这酒必须喝冷的,温了口味倒稍差些。”
    李丹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相邀共饮的意思。
    犹豫片刻,娄世明伸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不可思议地看看酒杯,说:“果然好酒,好酒!”
    李丹笑起来,给窦三儿也倒了一杯:“献甫饮过,你还不曾。来,你也尝尝。”
    窦三儿受宠若惊地饮了,惊讶道:“巡检高才!这世上竟真有可以凉着喝的酒!”
    “世上的事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想到了就会千方百计去达成,一旦达成呢?
    荣誉、金钱、地位都是唾手可得之物。三将军见识广,我说的可对?”李丹笑着问娄世明。
    娄世明抬头看他一会儿,摆摆手说:“李巡检,你今天约我来这大树下不是专为请我喝酒吧?
    看你身后,官军、团练,少说也有两三千人马,你为什么不来剿我,反而拉着我在这里喝酒呢?”
    他连吃了两三杯,脸上放出光来,说话也自称我,不称“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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