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公主之死2

小铃铛捧着栗子盒，像一只欢快的喜鹊，一溜烟地跑进王姬府，差点撞到春女史，来不及做规矩，脚下步子不停，直奔夜明闺房。

        夜明此刻，立于树下，她派去司寇府打听消息的人刚回了消息，苓慎的尸身残破，一如她梦中所见，她心里堵得厉害，见到嫩绿的枝丫，抬手折下，以枝代剑，自顾自琢磨招式。

        小铃铛见此，放慢步子，将食盒撂在一旁的石桌上，静静等在一旁。

        夜明顺势丢出树枝，出了一身细汗才觉得顺畅些，见到桌上熟悉的食盒，轻叹一声，“没胃口，”节气一到，天气就愈发的热，只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身上就粘腻得难受，吩咐道，“我要沐浴。”

        小铃铛一愣，问：“这会子沐浴？”

        “嗯，快些，难受得紧。”

        “王姬尝尝这个？今天的，不一样。”小铃铛冲她眨眼。

        “他回来了？”夜明并不为所动。

        小铃铛摇头：“没有，不过掌柜说这是早上刚送回来的，应该是在路上了。”

        “嗯。”夜明低声应了一句。

        春女史端着一碟如意糕过来，见到小铃铛，没好气地剜她一眼，方才差点被她撞翻了盘子。

        “又是如意糕啊，膳房可真会躲懒。”小铃铛咕哝。

        夜明黛眉紧蹙，低声说：“总吃这些，怪腻的，这春日干燥，吩咐膳房再做些降火气的。”她声音发哑。

        “主子，我听那锦绣楼的掌柜说，天刚亮的时候，甘国的小公主就进城了，还说整条长街都铺了红毯，康浔亲自迎接，可热闹了，”平日最爱看热闹的人今日却叹气道，“唉，同是甘国公主，一个被当街殴打，一个被捧上天，苓慎还真是可怜。”小铃铛扶着头，看着盘子里的如意糕开始睹物思人。

        夜明深深舒出一口气，苓慎如今还躺在司寇府里，来不及入土为安，甘国就等不及将另一个女儿送来，看来，苓慎的死是没有人愿意替她做主了。思及此，胸口愈发憋闷，浑身烦躁难耐，催促小铃铛去收拾汤室。

        司寇府外，一身雪白长衣的璟彧执扇而出，一脸凝重。刚见过大司寇裴渊虹，听他的意思，要将苓慎的死以自尽一说结案。自尽？看来王上是不愿为了甘国公主问罪于康浔。

        他方才看过令尹的记录，挖眼，剖腹，勒劲，与那日夜明惊醒后说的话如出一辙，这些尸体上的细节她又是如何得知的，想起陆小云替她遮掩时的神情，到底他二人有什么秘密？

        手上折扇一拢，跨上马车。段鸣离开新赫回宁国已有一段时日，眼下给他掌车的是何劲，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是暗卫的头领。

        王姬府有一汤室，是建工的时候无意间挖出的一眼温泉，遂将这温泉周围砌了墙，隔成屋子。

        池中蒸腾出袅袅水汽，愈发看不清周围事物。她盘起长发，全身浸泡在水中，温热的泉水令她身心放松，眼皮子越来越沉，靠着池边竟晕乎乎睡着了。

        一股子腥味漫入鼻尖，她不悦地睁眼，眼前仍是雾蒙蒙的一片，袅袅的水汽之间，隐约可见屏风上绘着的竹林，怎么是竹？心中升起一丝不悦，她讨厌竹，不仅府里不能种，连带有图样的器物她也不愿见到，如今摆在面前的整整一幅翠竹屏风，真是教她厌恶到极点。

        索性垂眼去看如镜的水面，见到一个素衣盘发妇人正在河边洗衣裳，那身影好生眼熟，是，是乳母！

        瞬间她眼里蒙上一层薄雾，她记得那天，自己眼睁睁看着两个男人将她拖进树林，那天晚上，有人支锅煮肉，兴奋地围着热锅跳舞，她也被分到一小碗热汤。

        水镜中，那个满脸脏污的小女孩接过碗，慢慢端到唇边。“不，不行！”夜明抬手拍碎平静的水面，泉水荡漾散开，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声又渐渐归于平静。

        息止的水镜中，隐约有一蓝衣身影，“呵，我这是疯魔了不成？”她自语道，突然，那男子自水下伸出手，直朝她面门抓来。夜明来不及躲开，整个人跌入水中。

        璟彧狰狞地笑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忽然他的脸上出现一道道划痕，紧接着每一道伤口的皮肉自内向外缓缓翻开，大颗血珠自伤口中涌出落到她的眼睛里，她瞬间不能视物，再睁开眼时，眼前人竟变成康浔模样，呲着牙瞪着眼。

        夜明觉得呼吸困难，想掰开他的手，却发现全身都动弹不得。

        “主子！”小铃铛正巧进来给夜明送衣裳，见她魔障般地不停抓挠自己的脖子，惊叫着将她拖出水面。

        “啊，”夜明大口喘气，出水的瞬间幻象消失，她缓缓醒转，看着一脸惊慌的小铃铛安慰道，“没事，我没事，去，告诉春女史，将马车备好，我要去趟学宫。”

        今日的学宫门口多了几个侍卫，夜明见着眼生，也对，学宫里死了一个公主，是该严加防备。可对着这些生面孔却犯了难，她的学子令不见了，门口的守卫也不知是不是得了那曾太傅亲传，倔得很，说什么也不肯放她入学宫。

        “夜明王姬。”熟悉的声音却惊得她浑身一抖。

        “璟监学。”守卫见到璟彧，纷纷施礼。

        他垂眸看了一眼夜明，抬步进了学宫。

        夜明静静跟在他身后，许久，低声道：“司寇府那边可有消息？”

        “嗯，案子结了，苓慎公主是自缢而亡。”

        “自缢？”夜明冷笑，“她的尸身，”停顿片刻，本也没指望着他们能做什么，努力平复心情，“可安葬了？”

        璟彧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按照大州的规矩，自缢是大罪，尸身要以火焚化，惩其罪行。

        “这位姐姐容貌倾城，想来就是夜明王姬。”娇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个年纪不大却浓妆艳裹的女子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个提着香炉，一个捧着鱼饵。她面容虽稚气未脱，眼里却已没了孩童该有的澄澈，微微吊起的眼梢透着冷意。

        见夜明不言，璟彧低声提醒道：“这是苓胧公主。”

        “哼。”夜明不想理她，听闻她是仰慕康浔的才华，主动请求父君来新赫与康浔一同进学。

        “在来新赫的路上，就盼着与姐姐能见上一面，没想第一天就遇上了，姐姐说，我的运气是不是很好？”苓胧说话间，蹦跳着过来，亲昵地挽过她的手。

        夜明抽手冷声道：“本宫何时有你这个妹妹？”

        苓胧面上一红，低声道：“是苓胧僭越了。”

        见她低头认错，像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夜明心中不忍，不过是个小丫头，干嘛这般计较，语气和缓道：“公主千里迢迢远道而来，还是早些休息，以免误了明日进学的时辰。”

        “可是苓胧还没玩够呢，这新赫城里有太多好玩的好吃的，父王也真是偏心，不肯早点将我送来，好在有康浔哥哥，愿意领我去城里转转呢。”

        “不行！”

        “为何不行啊？”康浔眯着眼快步走来。

        见到来人。夜明双拳紧攥，肩膀也微微颤抖，那个狰狞可怖的癫狂男子，不，畜生，生生挖了她的一只眼睛，还剖出她未成形的孩子。

        孩子？夜明突然想到，那日明明看着她喝下落子汤，为何她腹中的胎儿还在？

        一道身影护在身前，璟彧道：“往后时日还长，玩乐也不急于一时，公主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是。”苓胧乖巧一礼，挽着康浔的胳膊，一蹦一跳地走了。

        夜明懒得理他们，她是来寻墨冉的，苓慎的事她还要再问过墨冉，毕竟他才是第一个见过苓慎尸身的人。

        路上，瞧见宋蓉蓉一脸惊恐地从乐堂里逃出来，见到璟彧，发疯般地扑过来，紧紧钳住他的腰，说什么都不肯松开。她身后，顾乐师衣衫不整，一双凤眼直勾勾盯着宋蓉蓉。

        “顾乐师，你做什么？”夜明察觉到危险，挡在蓉蓉身前。

        “阿河，阿河！”双手僵硬的伸直，朝着夜明掐过来。指间未触碰到人，突然身子一滞，脑袋后仰，一身黑蓝色常服的墨冉用力拉住顾乐师的衣领，顺势一带，将人揽在身前，手成刀斩，用力劈向他后脖颈。顾乐师身子一软，倒进墨冉怀里。

        “吓着你们了，”他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夜明脸上，“顾衍年幼时眼见全家被流寇残杀得了癔症，几年前是好了的，可是那日见到，”他看向宋蓉蓉停顿一下，接着说，“那尸体，引发了癔症。”

        夜明看着他怀里的顾乐师，方才那双眼睛，那双嗜血猩红的眼睛，让她如芒在背，联想到乳母被烹煮时，那跳舞之人癫狂猩红的眼神，极力稳住心神，朝墨冉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朗月阁青瓦屋顶上，夜明静静坐着，抬眼能见沉月如钩，低头能见古树参天。苓慎便是挂在那颗树上，那种死法，那种羞辱，她死之前是该有多绝望啊。

        脚步声一落，璟彧也攀着梯子上了屋顶。手里还拿着两壶酒，正是锦绣楼的流霞。

        “流霞？”此酒是锦绣楼开张时宴请四邻的酒，是老板珍藏，如今是想喝也喝不到的。

        璟彧坐在她身侧：“细草开金埒，流霞泛羽觞，一杯，二十金珠如何？”

        夜明噗嗤一声笑出来，想起来在云秀坊的时候，他还欠自己二十金珠呢，又想起那日的种种，耳朵又开始微微发热。夺过他手里的酒瓶，猛灌一口，红霞立时飞上面颊。

        “如此，咱们就算扯平了。”璟彧指的是那二十金珠。

        “璟彧，你吃过人肉吗？”看似无意出口的话，却惊得他呼吸一滞，“王姬何处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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