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拾肆

梦。

        瞎子会做梦吗？

        瞎子自然也是会做梦的。

        花满楼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望”着前方那人的背影。

        “陆小凤。”他喊道：“快走！”

        耳中不停地有声音驱使他道：“杀了他！杀了陆小凤！”

        陆小凤转过身来，笑着看向花满楼，花满楼“看着”他的脸，一会儿像记忆中那十岁上下的孩童，一会儿又模模糊糊瞧不真着。

        花满楼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描绘自己曾经抚摸过无数次的那张脸，再睁开眼，陆小凤清晰地站在他面前。笑起来有醉人的酒窝，和飞舞的四条眉毛。

        花满楼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陆小凤攻去，招招致命，四面八方都是剑影，将陆小凤团团围住。

        那人依旧是躲闪几招，用灵犀一指夹住了花满楼的剑，笑着看他。花满楼顺势抽出另一把剑，陆小凤这次没有躲，而是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剑刃穿胸而过，花满楼感觉这剑仿佛不是穿过陆小凤，而是刺穿了自己的身体。紧接着抽出来又是一剑，心口冰凉刺痛。

        “不！”花满楼大喊道：“陆小凤！”他终于冲破了桎梏，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眼前被黑暗吞没的瞬间，最后的画面，是陆小凤伸出双手想要抱他，血色与他身后的大红披风，不分彼此。

        “花满楼。”陆小凤将他拥在怀里轻声唤着：“醒醒，花满楼！”

        花满楼醒了，可他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

        “陆小凤……”花满楼声音有些沙哑，他直起身在陆小凤胸前仔细地摸着。

        “楼儿，睁眼，把眼睛睁开。”陆小凤轻声哄着，亲吻他被泪水浸湿的眼睫道：“我在呢，我没事。”

        花满楼还是不放心，摸完前胸又伸到后面去检查后背，待要解开衣襟摸摸有没有包扎的时候，被人擒住了双手。

        陆小凤笑道：“你再这样摸下去，我可就忍不住了。”于是深深地吻了上去，舌头撬开齿间，极尽温柔地在花满楼口中纠缠。

        陆小凤就是要刺激他，要让他动情，想让他醒来。不论他梦到了什么，陆小凤都希望能够远远抛去，让花满楼脑子里只剩自己，真实的，完好的陆小凤。

        “好了。”陆小凤用温湿的手巾帮花满楼擦过脸，忍不住捏了一下他鼻尖，笑道：“多少年了？小时候都不哭鼻子。”

        花满楼睁开眼睛，眼前的黑暗头一次让他感到心安。他张了张嘴，还未讲话，一杯水便凑到了唇边。

        “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陆小凤在他耳畔问道。

        “陆小凤。”花满楼接过杯子，把水都喝了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从那天到现在，也就四十来个时辰吧。”陆小凤道。

        “三哥急坏了吧，快叫他们进来。”花满楼道。

        “看来你是没事了，都知道外面有几个人了。”陆小凤笑道。

        “好在七少爷总算是醒了，应当没有大碍了。此蛊对人的控制十分霸道，少爷当初强撑意志抵抗，蛊虫离体难免心神受创，为心魔所困。近几日或许还会有小的梦魇，过一段时间自然便好了。”花斛道。

        花家三童心疼道：“先不要回江南，家里我去信报平安，你在我这多住些日子等好了再说。”又朝陆小凤道：“劳你多陪陪他。”

        陆小凤正乐意，忙点头称是。

        “三哥别担心，不过是做个噩梦，已经没事了。”花满楼道。

        花斛说过，如果花满楼不能自己摆脱梦魇，很可能被困在其中醒不过来。且不能强行施针唤醒，恐适得其反。花家三童现在想想仍是后怕，握着花满楼的手道：

        “这几日莫说你嫂子天天哭，连我都怕了。倒是陆小凤时刻守在这，该吃吃该喝喝。谁一过来，他便笑嘻嘻的叫大家相信你，说你用不了太久肯定会醒。”

        三童看着花满楼吃过东西，又让花斛给把了脉，才放心离开。

        “陆小凤，谢谢你。”花满楼道。

        “我该谢谢你才对，为我遭这么大罪。”陆小凤苦着脸道。

        花满楼笑道：“谢谢你相信我，还有谢谢你没有饿着肚子陪我。”

        陆小凤道：“我总不能让你醒来一摸，发现我饿瘦了，更是要哭鼻子。”

        花满楼哭笑不得道：“你才爱哭鼻子！”

        “是，我最爱哭鼻子，我看见你不好，便忍不住哭要鼻子。你不乐意的话，以后就别叫我担心。”陆小凤抓住花满楼的手，往脸上放。

        花满楼摸着陆小凤的脸，确与自己梦中看见的一模一样。一剑穿心的刺痛感也随即袭来，痛得他浑身一震。

        “花满楼！”陆小凤抱住他，手焐在他胸口，轻轻揉着：“我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也不打算问。你只要醒了，我便有的是法子，让你忘了那该死的噩梦。”

        花满楼轻拂开他道：“没事了，只是方才突然想起，说起来，这梦也不是毫无好处。”

        陆小凤道：“能有什么好处？我恨不得也睡一觉进去找你。”

        花满楼笑道：“我看见你了，在梦里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哼道：“那你一定是看见梦里的陆小凤太英俊，不舍得出来了。”

        花满楼道：“陆小凤当然是英俊的，可我出不来是因为总有声音驱使我去杀你。”

        陆小凤道：“我可不会傻乎乎站在那被杀。”

        花满楼皱眉道：“你确实接住了我的剑，可是我刺第二剑的时候你只是笑着闭上了眼睛，我被迫眼睁睁看着自己用剑刺穿你。”

        陆小凤心中一惊，狠狠拥住花满楼道：“别说了，那个陆小凤哪怕和我一样英俊，也是假的，傻子才不躲。我就算接不住第二把剑，也有别的办法躲开。”

        花满楼拍拍他安慰道：“我没事，也许说出来会更好一些。”接着道：“我一次次去杀你，最后一次终于夺回自己对身体的控制，眼前恢复漆黑一片，我才知道我可以醒了。”

        陆小凤还是紧紧抱着他：“所以你醒了不愿意睁眼睛？”

        花满楼苦笑道：“我怕我一睁眼能看到你。”

        一个瞎子，害怕睁开眼睛能看见。陆小凤想，这大概是世上最让他难过的一句话了。

        “陆小凤。”花满楼郑重道：“我希望你不论多么相信我，也不要再那样了，我也会害怕。”

        当日花满楼抽出第二把剑的时候，陆小凤确实是没有动，一是他相信花满楼，二则是为了让宫九放松警惕。

        陆小凤万没想到，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却什么都知道。而这成为了花满楼的心魔，险些把他困在噩梦里。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陆小凤下巴抵在花满楼肩颈处，懊悔道：“我保证以后不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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