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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父老乡亲的黑土情怀4


转过年的春天,“一杆枪”与日本鬼子打了一场遭遇战。那是刚过正月十五,山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白天刚要开化,晚上又冻成一层硬壳。小鬼子在雪地里像乌龟似地慢慢爬行,成了弟兄们的“活靶子”。“白牡丹”第一次经历这么激烈的战斗,但是她却一点儿也不怯阵。只见她左右开弓,只要小鬼子一露头,就像打兔子似的,专敲脑瓜壳。她见小鬼子的指挥官刚抽出洋刀,嘴里的“叽叽”声还没有喊完,就见她抬手就是一枪,子弹从鬼子指挥官的前脑门进去,从后脑勺射出。只见鬼子军官一个狗啃泥,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一杆枪”见状“嗷”地一声跃起,冲出阵地,快步冲向小鬼子的身旁,夺过他手中的洋刀,转身就往回跑。可没跑几步,一颗子弹从他的后背穿进,又从前胸射出。“一杆枪”晃了一晃,栽倒在雪窝里。一个鬼子兵想上前夺回洋刀,却被“一杆枪”一刀抹过他的脖子,鬼子兵的头立即滚落在雪窝里,像滚动的红萝卜,吓得周围的鬼子兵“哇哇”怪叫,谁也不敢上前了。

        “一杆枪”阵亡了。“白牡丹”带领弟兄们撤出战斗。回到岚棒山密营,白牡丹披麻戴孝,给丈夫送葬。至此,她担起了山大王的职责,为了赶时髦,她给队伍起了个大号叫“白牡丹队”。带领五百多兄弟,出没在完达山下,倭肯河畔。她有严格的山规:不干那种见财就抢的不义之事,专门打日本,杀汉奸。不许弟兄们奸民女、宿娼妓,只许明媒正娶。说干就干,她把弟兄们的家属组织起来,成立了“妇女团”,亲自教他们舞枪弄棒,格拿擒斗,下山作战,一律是白衣白帽,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白衣大侠”的味道。由于她的队伍抗日救国,杀富济贫,在三江平原的穷苦百姓心目中,她成了抗日救国的“观世音”菩萨,有人半夜在佛前为她祷告,也有人在她失利的时候,用生命掩护过她。

        一次,“白牡丹”带领弟兄们攻打鸡西县一个汉奸地主的“响窑”,恰巧遇到二十多个警察在他家借宿。战斗十分激烈,从半夜打到第二天中午,增援的伪军越来越多,连佳木斯的鬼子宪兵队也出动了,“白牡丹队”陷入敌人的重围中。她沉着指挥弟兄们撤退。没撤多远就钻进了老林子里。“白牡丹”刚跨上马突然一颗飞弹射中她的左臂,她坠到马下。敌人已包围上来了,若不撤进密林里,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白牡丹”让二当家的带队伍快撤,她掩护。当时敌人冲上来了,“白牡丹”左臂受伤,不能使枪,但还能坚持压子弹,右手击发。转眼间,三十多伪警察的尸体扔在雪窝里。可她却把子弹打光了。她好后悔:“为啥不给自己留一颗子弹呢?”可后悔也晚了,她被俘了。先被关押在鸡西监狱,后来又转到哈尔滨监狱,被判处了极刑。共产党地下组织拼死相助,用金条“运动”,才幸免于死,以“私买军火”为名,改判为三年徒刑。在狱中,她仍然遥望着“白牡丹队”。她的“白牡丹队”已被抗联五军周宝中收编,在哈尔滨道外设个联络站,三天两头就有秘密情报送进监狱中,又传递出来。监狱生活的最后一年,她结识了一位中共地下党员,这就是抗联五军军长周宝中的机要秘书王一知同志。

        1938年2月,王一知从苏联抗日联军训练团南大营,取道符拉迪沃斯托克回国,晚上偷渡入境,到绥芬河小镇接头。谁知党的地下交通站已被敌人破坏,她被捕了,押到哈尔滨。当时,敌人并没有掌握她是共产党员的真凭实据,所以关押在道外第二监狱普通女监内。

        女监的看守是由一个谋害亲夫未遂,即将刑满的犯人担任的。她不大爱管“闲事”,每天只是例行公事地巡看、放风。监牢里的犯人头叫“炕头”。这个牢里的女“炕头”,就是“白牡丹”。

        王一知当时只有二十五岁,化名伊智,身材修长,面目清秀,一副教书先生打扮,刚一进来监友们就称她为小姐。她刚走进牢房,“白牡丹”打量了她两眼,然后粗声粗气地向同屋狱友们招呼说:“咱们这屋又来一个小姐妹,大家都是吃官司的人,要互相照顾点儿,听见没有?”

        那几个挤在炕梢的女犯连连点头答应着:“听见啦。”

        王一知想,都是犯人,她的派头可真不小。押解的人走了,“白牡丹”递过半碗清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官司?细皮嫩肉的,倒来吃这苦头。”那口气和气多了。王一知按照在法庭上编造的话,回答说:“我叫伊智,是为了逃婚到海参崴去做工的,那边混不下去又跑回来。可他们硬说我是共产党。我哪知道啥叫共产党?”“白牡丹”理了理黑亮的头发,笑了笑,露出一口排列整齐的白牙:“前几天我就听说有个女共产党要住在我们这个牢里。是共产党又怎么样?我听人说,共产党也是主张抗日杀富济贫的,都是英雄好汉!”

        那几个女犯在“叽叽喳喳”地说什么,“白牡丹”瞪了两眼,没好气地斥责道:“你们少嚼舌!  瞎‘喳喳’什么,你看人家伊小姐,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就懂得抗日救国,杀富济贫。哼,瞧瞧你们,抽大烟、扎吗啡,谋害亲夫。除了吃,就是和野汉子睡觉,没出息的货!”

        “白牡丹”见王一知没铺没盖的,只有一件穿在身上的旗袍,就匀出一条褥子铺在紧靠自己的第二铺。王一知躺在炕上,望着窗外的夜空,几颗星星在眨着眼睛。她想着远在苏联抗日联军南大营的战友们。越想,王一知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睡在她身旁的“白牡丹”知道她没睡,便轻声嘱咐道:“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我看你挺文静的,是个好人。在哈尔滨你有没有亲戚朋友?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告诉我。”

        第二天,王一知被拉出去过堂,中午过后才被拖回牢房。两个狱警一边开门一边骂:“妈的,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皮鞭硬?再不招供,还有老虎凳侍候你!”

        “白牡丹”连忙跑过来扶住王一知。只见她前胸后背发紫,横一道竖一道的鞭痕汩汩地往出冒血,她已成个血人了。

        “白牡丹”禁不住随口问道:“你招啦?”

        “招?”王一知不由得瞪了她一眼:“招什么?”

        “白牡丹”听了这话,好像全明白了,一下子搂住王一知的肩,夸奖道:“好样的!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一连几天,“白牡丹”通过她遥控的“关系”送进来牛肉、鸡肉、鲜菜和药品,给王一知吃,让她尽快恢复体力。

        她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顶多是萍水相逢,她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在王一知心中始终是个谜。

        一天,狱中的女难友在一起说闲话,有人说这几年闹“胡子”挺厉害的,而“白牡丹”一言不插。王一知顺口说了一句:“唉,土匪多了日子也难过呀!”她刚说完这句话,就发现“白牡丹”的眼神不对,她似乎用箭一样的眼光瞥了自己一眼,这眼光使王一知浑身发冷。到吃晚饭的时候,“白牡丹”的脸还是拉得那样长,一句话也不说。睡觉的时候,王一知先躺下了。这时“白牡丹”冷冷地说:“起来!”王一知刚起来,她就把褥子撤走。

        王一知非常紧张,还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便陪着笑脸说道:“大姐,你生我的气啦?”

        她一扭身:“生啥气?土匪不好,你就离我远点儿!  实话对你说吧,老娘就是胡子、土匪!怎么样?官逼民反,不反还有咱们的活路吗?我不管你承不承认,我看你像个共产党!我杀富济贫,你们也杀富济贫,咱们也算得上一家子。我才这样照顾你!”

        王一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们重新合好以后,“白牡丹”用了一天多的时间,讲了她自己的身世。经过这一番介绍,王一知才明白,他对自己好,是把自己看成了她的同伙。老天爷,我怎样叫她懂得什么是共产主义呢?而绿林好汉,充其量不过是“流氓无产者”啊?王一知一时还没想好怎样对她教育,“白牡丹”到先提出了要求:“我想加入共产党。”

        有一天,她俩在一起洗衣服。“白牡丹”拽着王一知,非让他讲讲共产党的事不可。二十多天相处,王一知已经完全相信“白牡丹”不是密探,也不会出卖自己,便对她讲了不少革命道理。从共产党的主张讲到苏区建设,从红军的建立,讲到毛泽东对流寇思想的批判,使“白牡丹”感到十分新鲜。她说到:“有一天,我要是到了你们苏区,也当个女司令,你当我的女师爷,怎么样?”王一知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心里想,算啦,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你干你的打家劫舍,与我何干?可是她又想起了周宝中军长的话:“争取同志,别怕麻烦,革命是涓涓细流汇成大海的。”是的,让“白牡丹”成为共产主义者的确很难。可是,如果她成为一个革命者,北国抗日斗争的烈火,岂不又加了一把干柴吗?

        有一天放风,“白牡丹”把王一知拉到一边,急切地说:“再有半年我就可以出狱了。你看,我够你们共产党的格吗?”

        王一知毫不客气地说:“不够,差十万八千里呢!”

        “白牡丹”一撇嘴:“那有什么?十万八千里,孙悟空一个跟头就栽回来啦!”

        王一知严肃地说:“共产党搞革命,为了天下人都翻身解放,过上好日子。你们呢?是为了自己。济贫不过是给穷人一点粮食。可你们一走,他们又遭殃了。”

        “白牡丹”用异样的眼光瞧瞧王一知,像要发火。猛地使劲抽几口烟,站起来在地上走了几圈儿。又像什么东西浇灭了她心中之火,一屁股坐下来,默默地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是这么一回事。有一回,我们抢了一家大汉奸的商行,把东西分给穷人不少。唉,可后来,大汉奸的儿子领着日本鬼子讨伐来了,这个村死了上百口哇,连三个月的孩子也给一劈两半呀!”

        “你们得了金银财宝,穷哥们却丢了性命。”王一知补了一句。

        “那……”“白牡丹”突然抓住王一知的手,“你说呀,你说怎么办?”

        “白牡丹”像是乞求,又像是追求真理,不停地摇着王一知的手,“你快点儿告诉我!”

        王一知一五一十地对她讲了革命的根本目的,讲了建立革命根据地的必要性,讲了发动群众、武装群众的意义。“白牡丹”像小学生一样,听得那样仔细,那样认真。一连几天,他都吃不好,睡不好。

        王一知故意问“白牡丹”:“抗日的军队和胡子一样吗?”

        “不一样,是不一样。”“白牡丹”心悦诚服地点着头。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白牡丹”的性格开始变化。她对别人不那么凶狠了,又诚心诚意地帮助吸毒的姐们们戒烟。谁有困难,她都设法与之化解。后来,王一知被通知押解至长春,“白牡丹”听到这个消息,真的为她捏一把汗。“白牡丹”打算买通看守,让她的弟兄们接王一知进山,当弟兄们的“女师爷”呢。王一知想到自己有重要任务在身,她要去延安向党中央汇报抗联工作。敌人又没有掌握真凭实据,即使到了长春,党组织会想办法营救自己的。于是,她谢绝了“白牡丹”的好意。

        临别前三天,“白牡丹”顿顿为王一知弄些好吃的,她告诉王一知,自己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设法找到共产党,不再当胡子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抗日英雄。

        分手时,“白牡丹”大哭不止:“好人啊,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王一知也哽咽地说:“你放心,知道吗?我们都相信你。”

        “白牡丹”深深懂得这个“我们”指的就是共产党。

        一年以后,王一知被营救出狱,辗转来到陕北延安。而“白牡丹”呢,在那烽火连天的年代里,没人知道她在哪里。在兴安岭,在长白山,在牡丹江,或者是在她的家乡倭肯河畔……

        不管在哪里,家乡人相信,她肯定会加入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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