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命蹇时乖,人定胜天
“哗啦!”,数根短棍被人从几案上扫落,在寂静昏暗的房间里发出窸窣的声响。
“不可能……这么会这样!我从来都没算错过!”,房间里的人披头散发,看不见面容,声音颤抖地喃喃着。卫姜已经连续算了几天几夜,但无论是按照卜卦的规矩还是他自己的身体,都不允许他这样频繁地窥探天机。
“变了,全都变了……”,他浑身颤抖着将手指伸入发丝之间,无力地抱头呆看着几案。现在因推衍而双眼布满血丝的他,不得不承认,众人的命途都发生了改变,无论是扶苏,胡亥甚至是他自己,都发生了改变。
“为什么……”,他喃喃着,回忆着近来发生之事,“赵安……是他?”他只能想到这个人,这个命运如掩重重云雾之人。难道他真的能让已然定下的命运发生改变?他猛地抬起头来,呼吸逐渐变得沉重,窗外微微的阳光透过他杂乱的发丝落在他面颊之上,那是一张摘下了面具的凹凸不平的脸。
门口此时响起几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打破了卫姜此刻激动而复杂的心情。
“姜姑娘?在下赵安,不知是否方便见一面。”,透过简陋的门板,赵安清脆柔和的声音传来。
卫姜蹙眉笑着快步上前开门,脸上的扭曲的表情使他本就丑陋的脸更加骇人。“请进。”,他紧盯着赵安的眸子说道。
赵安第一次见到卫姜的真实样貌,纵使他见过许多身体残疾之人的面容,却还是会对这张满脸烧伤面容扭曲的脸感到惊异。“先生”,他浅笑着点头,收敛下自己的情绪走进房间。
房间如同卫姜现在的模样一般杂乱不堪,赵安将地板上的短棍拾起放回几案,勉强为自己腾出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他此刻心里隐隐感觉到卫姜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不愧是先生”,卫姜笑着在他身后踱步,一边说着,“见到我这张丑脸都不感觉害怕。”
“人不以相貌相论,何必在意?”,他勾唇抬头回望着卫姜说道,“先生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不知能否说与我?”
卫姜垂首冷笑道:“先生是来找我改命的吧,可惜人命有定端,你再如何挣扎也改变不了。”
赵安侧目望着卫姜,此前他说的可不是这样,为什么……卫姜此时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没有了初次见面的明锐。他从来不信命,又何来改命一说?恐怕此中缘由都与“命”有关。
“可我从来都以为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卫姜愤怒地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打断,“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可笑!”
卫姜俯下身来紧紧揪住赵安的领口,怒目而视道:“要是真的能改变,那我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他冷笑着说:“你知道我为何要顶着这张丑脸?几年前的某日,我算到自己即将遭遇大灾,我花整整一月以规避所有可能发生的灾祸。结果呢?”
他凝视着赵安,又似乎在望着那个眼眸中倒映着的自己,自嘲着说道:“结果一伙流寇把整个村子都屠了。父母身首异处,惨死荒野,而我……被他们放的火烧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有时候会想,当初如果不是自己天真地想要避开灾祸,或许父母之死就不会发生。明明是只有自己一人的凶兆,却因为他自己的愚蠢与不自量力,才酿成了这样的后果。
“先生…”,赵安蹙眉看着卫姜失态的模样,轻叹道,“天灾人祸,难以预料之事,本来就难以避免……‘命’并非是如此事物……”
“那伙人,就是靠我的带路,才得以进村。”,卫姜用力勾唇笑着,眸中蓄满了泪水,“可笑吧?”自己一个如此精通推衍之道的人,算出了灾祸,却只能眼看着灾祸弥漫到家人身上而束手无策。他曾经立誓,哪怕魂飞魄散也要将这天下大运给改了,以报天地对自己的不公。但凭什么,眼前这个人,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的运势都改变!自己曾奢望的事,却被人在无意之间就做到了,凭什么……在赵安面前,自己曾经所承受的苦痛似乎都变成了笑话。
赵安本来是想托卫姜帮自己寻一位能为胡美人治病之人,胡美人近日病情有所加重,胡亥在府中担忧得坐立不安,自己也因为此事和杨岱在赵府以死相逼对婚事的反对而焦头烂额,却没想到,今日还遇到了这样的情形。他不能理解卫姜此刻痛苦的来源,一切归咎于命运的怨怼在他眼里都是无用徒劳的,他只能以自己对抗痛苦的方式来劝解。
他按住卫姜的手,让其离开自己的衣领,郑重地望着卫姜道:“所以先生今日对我如此气愤,是因为我改了命?我尊先生为贤者恣意潇洒。可经历如此劫难为何要责怪自己而不去责怪那些寇贼?若除尽天下流寇,便不会有人再遭受此劫难。先生难道不应该如此认为吗?与虚无之命途对抗,又如何能赢?”
卫姜瘫坐在地面双肩颤抖地低声笑着道:“是啊……我就是一个笑话罢了,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个受不了苦难的疯子。”
“我并没有这样想过,先生何必妄自菲薄?”,他将手搭在卫姜肩上,微微施力道,“先生,换而言之,既然我能改变命格,先生又为何不与我一起将这天下变成自己所想要的样子?使这天下之人都不必承受无故的痛苦,让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安身之地,让天下大同?”
“不会有那一天的”,卫姜冷笑着给赵安泼下冷水,“至少你不可能亲眼看见。为你算出的命格是我胡诌的,但你阳寿不足,活不了多久。先生,你信不信?”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寿命之长短不会影响我的决定,我今日苟活,明日也同样是苟活于世,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平静地看着卫姜说着,掌心感受到原本打着冷颤的肩头正变得温热,“今日我是想请先生帮我寻一位能医治胡美人的大夫,还烦请先生助我。”
卫姜沉默着,干枯破损的嘴唇无声地张合,数分钟后,他终于开口。“胡美人命数将绝,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改变,但……”
赵安知道卫姜现在还无法下定决心站在自己身边,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卫姜的变化,只会有利于自己,但他没有想到卫姜为胡美人算出的结果竟然是这样……真真假假,他今日并不完全相信卫姜的话,却还是不免在心中念叨。
“多谢。”,赵安浅笑着将卫姜散落在肩头的发丝捋至耳后,仿佛争论从未发生过一般,说道,“先生近日操劳了,可要记得休息。五日后家姊的婚宴,先生务必赏光前来。”接着从怀中拿出一小刀,递给卫姜道:“我请人打造这把刻着重明鸟的小刀,还请先生收下。”
“不必了”,卫姜垂眸说着,却还是接过在手中摩挲了一番,又递回,“重明鸟是我算出的改命之关键,所以我如此痴迷……如今,不再需要了。”
“那便作为与过去道别之纪念吧。”,赵安笑着执意将其送给卫姜,脑中却回想起婉儿曾在信中提过的重瞳少年。或许……卫姜所说的有其道理。这些等到婚宴之时,再说与他吧……
天气微凉,胡亥揣着手慢慢在大殿前走着,回味着父皇适才当着众皇子给自己的夸奖。这还是父皇第一次在政事上夸奖他,虽然自己针对边疆戍防之事的提议还有些浅薄,但自己这段时间努力学习的课业总算派上了用场。他垂眸敛着笑意,心里惦记着回去后要好好在赵安面前炫耀一番。
“亥儿如今总算跟上其他公子的脚步了,恭喜。”,将闾的二弟荣禄公子面带笑容地走到他身边说道,“亥儿此前只通骑射,如今可算是文武双全了。”
他听得出其中的嘲讽,望着荣禄冷哼一声道:“父皇不过夸奖我一句,还辛苦皇兄费如此口舌特地讥讽。”
“这怎么是讥讽?为兄是真心祝贺。”,荣禄笑着继续说道,“亥儿如今的言辞也比以前机灵不少啊……”
他怎么受的了这样的话语,正准备什么都不顾地破口大骂时,一人按住他的肩膀打着圆场:“好了,荣禄别这样调侃他。听闻将闾皇兄还等你商讨要事呢,此事更为急迫。”
是公子高,他笑着劝走了荣绿,伸手示好欲要轻抚胡亥发顶,又开口准备说些什么。胡亥却瞥了公子高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径直离开,连道谢都没有说。
他不喜欢公子高这个“好人”。此前自己被其他人针对时,公子高从不参与而是袖手旁观,在他眼里,公子高不过是高高挂起的伪善者罢了。今日将□□裸的嘲讽说成调侃,恐怕也是看在父皇今日夸赞了自己的份上才难得地开了“金口”吧。
此刻胡亥的好心情已全然不复存在,委屈与愤慨郁结于心,阴沉着脸朝宫门走去。
赵安在离开卫姜居处,赶到宫门前准备接胡亥回府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试探着询问时,却都得不到回应,心中担忧更甚。“难道始皇对南子之案的看法与我所猜想的不同?”
而胡亥只是现在才想起赵安曾叮嘱自己不要展露锋芒之事,自觉丢脸,受的委屈又无处释放,独自生着闷气不愿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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