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咳咳……”,赵安撑着房门止不住地捂嘴轻咳。适才一番话,虽说释放了心中积郁之气,却也让神经松弛再也撑不起这具躯体。
不过好在,终于能休息一会而了。
他解开衣物,散下发髻,将自己整个泡在热水之中,听着窗外隆隆雨声,也算是惬意。
自己就这样等待结果罢……若自己这场豪赌赢了,那便是因祸得福,义父这次的试探可要惨败;而若是输了,自己在胡亥面前与义父撕破脸皮,只怕必须要寄于扶苏羽翼之下,虽说丞相之位愈加艰难,但也不算有性命之忧。但他隐隐觉得,自己会胜……
“那我便,随你这小公子信谁好了……”,他斜靠着浴盘壁,兀自喃喃。
热水暖人,水气氤氲着他的面容,思绪也随之变得不甚清晰。只怕……又得生一场病,他扶额苦笑。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雨后的冥冥长夜,月明星稀,如薄云散雾,一扫阴沉只见月光皎洁。
月色就如流水般划过窗棂沉落在他的脸上。
“你不怕生病吗?”
一句话打破了夜色的平静,将不知何时睡着的赵安从梦中惊醒。他睁开朦胧而疲惫的双眼,定睛看去,竟是胡亥。胡亥已散了发髻,褪去外袍,只留亵衣。
“要不是我等的不耐烦了,只怕你要在这睡一个晚上。”,胡亥微靠着屏风说着,眼睛却并不直视他。
“抱歉,让亥儿久等了。”,他浅笑着拿起衣物准备换上,望着胡亥说道,“怎么只穿这些,切莫着凉了。”盆中的水已经失了热度,也不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
“我去外面等你。”,胡亥转身离开,两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地当作之前的争吵未曾发生过。
等赵安整理好衣物出来时,便见到胡亥坐在床沿,就连宴席之上,他都未曾见过胡亥如此端正。
“不盖被子吗?”,他将叠好的被子散开,披在胡亥肩上。却瞥见床角整齐摆放着胡亥白日所穿的衣物,而自己所赠玉佩赫然放在最上。
“今晚我同你一起睡。”,胡亥轻叹一声,顺势卷着被子躺下。
“那,亥儿睡里面。”,他轻轻拍着胡亥身上被褥,笑道,“等我将头发擦干,再熄灯可好?”
胡亥翻身睡在最里处,合眸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没有作答。
他微叹一口气,起身将灯盏熄灭,屋内一时昏暗,只能接着月光隐隐看见彼此身形。除却窗外偶尔蛙鸣,与他拭发的布料摩擦之声,便再无其他声响。
“你刚才那样气愤,现在好像真的若无其事了。”,胡亥在黑暗中轻声道。
他动作一滞,抿唇浅笑着掀开被褥一角躺下,他的手臂隔着细纱薄衣紧紧贴着胡亥发热的背脊。
“怎么不说话?你刚才不是说了很多吗?”,胡亥没有听见回答,有些不耐地追问道。
“亥儿是来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还和你睡同一张床?”,胡亥说着微微蜷起身子,离他远了些,声音轻到微不可查,“你一定要我亲口说出,信你吗……”
“那就是在生我气。”
“你今天是得理不饶人了!”,胡亥坐起身看着他,将被子全都胡乱扔到床角,说道,“我不能生气?你赵安行踪捉摸不透,做事也不讲道理,还硬生生逼我信你。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很有趣?”
“看着亥儿为我生气,确实很有意思。”,他也跟着坐起,将下巴轻放在胡亥颈窝得意地笑道,“我今日是有些恃宠而骄了……知道这次胜了你的高先生,尾巴没有翘到天上去
还只是气气亥儿,亥儿也便原谅我一些吧。”从未想过自己这样就赢了义父,若能与胡亥同心,往后之路只怕是更加容易。没没想到此,他便忍不住莞尔。
“你……”,胡亥微微耸着肩,想要避开他呼出的气息,抿唇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你之前将境况说得如此性命攸关,现倒又用玩笑一句带过。”
“我好歹也算半个名士,怎么能让君上为我生死担忧?”,他抬头重新直起身来,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亥儿信我,那便务必要一辈子都信我。若是游移不定,心中存疑,我们两人恐怕都难得善终。所以,公子若是还有疑虑,今夜臣就为公子解答。”
“不想问……”,胡亥倒头躺下,“我说信你就是信了,现在是你不信我。而且我也不想做你君上,君臣之间太远了……”胡亥太累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愿细想,他只想靠在赵安身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而赵安此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全盘托出,却又被胡亥的话惹得硬生生吞回肚中,只能无奈笑着,替人将被子又一次盖好,道:“亥儿说这种话,怎么感觉有些惹人遐想……”
胡亥瞧准时机握住他的手腕,冷哼一声道:“日日想,夜夜想,只怕想得你脑袋有一天要先告老还乡。既然奔波那么久,还不好好睡一觉,要是你真的生病了,我可要好好罚你。”
他顺势侧身躺下将胡亥搂进怀中道:“本来昏昏欲睡,可亥儿一席话,让我心潮澎湃,再也睡不着了。你先睡吧…这几日,你比我辛苦。”
胡亥的头顶微微蹭着他下颌,他轻抚胡亥背脊,不一会儿就在他怀中熟睡过去。本以为自己天明仍难以入睡,听着胡亥在自己怀中的平稳呼吸,他竟也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我真怕你醒不过来了。”,一醒来他便见到胡亥坐在床边几案上托腮看着自己,叹气说着。
“怎么会,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哪里能一睡不醒。”,他浅笑着起身穿衣道,“我听闻,亥儿这几日很是坚韧,成长了许多。”
“我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胡亥侧过脸埋怨,“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个草包?”
“自然不是,我只是担忧亥儿受此重创,一蹶不振。”
“一蹶不振……那岂不是随了别人的愿?”,胡亥面色阴沉地冷哼一声,又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安儿,你觉得我何时能登上皇位?”
他望着胡亥的神情一时放缓了动作,沉思道:“只怕不出十年,陛下便再难支撑。若顺利,那时便是亥儿继位之时。”
“继位之后,我欲杀公子扶苏与公子将闾等人,安儿觉得如何?”
“恐……会落人口实,新帝初掌政权,经此动乱难免人人自危。”
“那安儿能否为我摆平?”,胡亥望着赵安,目光沉沉,恨意与怒气席卷而上,“我知道安儿良善,但他们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心安,先妣亡魂更无法抚慰。若这十年之间有任何机会,也请安儿为我尽除之。”
“发生何事了?”,他不由担忧地轻握住胡亥有些颤抖的手,道,“难道胡美人之死,另有蹊跷?”
“积怨已久,血债血偿。”,胡亥没有直言,只是看着他道,“安儿怕我如今这样子吗?我曾经手刃仆役,就如杀鹿一般,从来不是什么天真浪漫之人。你熟睡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事。我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你一世。若你不喜欢这样的君主,还是趁早离开好了。”
他看着胡亥垂眸微颤着的睫毛,轻叹一口气将他搂进怀中道:“我怕什么……我也不是易被哄骗之人,早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良善之人做不了君主,君主必定不是善人。若亥儿觉得自己不是能体恤黔首的君主,那便由我替亥儿思虑,若亥儿觉得自己以后难抑杀戮之情,那就由我死谏。亥儿如今年纪尚小,大为可塑,为何忧虑?”
“至于扶苏之事,还太过遥远。日后变数太多,时人难以预料,我不能轻易许诺。亥儿怪我吗?”
胡亥沉郁的神色终于有所转变,心中巨石落定,“我怎么可能怪你……反倒是我我要问你,你当真,不怪我?”
“过去之事,怪了又有何用?未来之事,若说为亥儿之错,不如说是我没有进言的过错。”
“难怪外面的人称你一声赵子……你说话,倒真是很好听。”,胡亥垂首把玩着腰间玉佩调侃他道。
赵安轻笑一声则不免深思,他还未曾见过胡亥这样锋芒毕露的模样,只怕胡美人之死多少改变了胡亥性情,此前虽手段残暴却未曾杀过无辜之人,但若往后引导不足,勾起胡亥暴戾之情,死谏这种事也只能奏效三两次罢了……
何不再信任亥儿一些呢?他看着怀中人面容轻叹。
此刻夏日阳光正好,碧空如洗,倒是难得的闲暇时光,他蓦然回忆起那日自己握着胡亥之手未曾写完的诗歌。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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