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星麓有些形容不出此时的心情,事实上他很少能形容出自己的心情。
他的人生便如江流中央疾驰的小舟,只有随势随心的一往无前,最多不过是遇到暗礁时的某一顿挫,他从来没有回头看。
但是星屑那句话让他突然有些恍惚起来: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
好像记不清了,他渡过一条宽如天堑的海湾,回首根本看不清来处,那些或是死寂或是汹涌的东西将十三岁以前的记忆埋得只留了些偶尔能带出画面的气味。
挖不出碰不到,从指缝间溢出的东西只会让他感到窒息。
想要撕裂逃离出来的窒息。
星麓抬手捂住了双眼,拇指和中指慢慢地掐入了太阳穴,轻启双唇深呼吸起来,每一阵吐息都带着难掩的颤抖,像是害怕,又像是兴奋。
“你该吃药了。”
瞭望台下有三个人在等他。
南禾、陆瓷以及江羽。
星麓捂眼的手顺着额角插进了发间,他合了手掌抓扯了两把自己的头发,然后才淡声道:“我今天吃过。”
“那就是产生抗体了,跟我去做个检查,我重新给你配。”南禾走上前来,大有一股他要敢不老实跟着走他就要扎针的架势。
陆瓷和江羽站在原地没动,一个仰头看着瞭望台顶若有所思,一个不怀好意地瞧乐子。
星麓从胸腔里闷出了一个短促的笑,一把拍开南禾伸向他的手,神情如常:“跟药没关系,你这么闲怎么不去治治孙十八那双瞎眼,别挡着路,老子要去找医生。”
南禾也不跟他废话,在星麓擦身而过之时,扬手往他后颈上一掠,就拈了一根汲了血的针收进了随手从药箱取出的试管里。
“如果有问题,我再来找你。”采集完了血样人走得比星麓还快。
星麓很想掏了军刺去把他后颈扎穿,搓着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南禾特地来这儿等着是防着他犯病吧,估计是医生通知的,至于陆瓷和江羽,他们是来找星屑的。
陆瓷跟他第一次见面就跟星屑有关,江羽跟他第一次见面也提了星屑,他看这两个人的时候总是格外烦躁,以至于南禾这些年总拿他俩来试他吃下去的药有没有效果。
事实证明是很有效果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吃下去以后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菩提转世,来支笔都能写两本参透顿悟的佛经,再看这两人只觉得是路边蝼蚁,情绪稳得能跟医生比肩。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那样的状态很好,一开始他也觉得很好,因为这些药能让他睡个好觉,可时间久了,他竟然会开始怀念以前那种失控般的生活。
是如梦境一般的光怪陆离,他可以喜怒无常也可以放肆不羁,自由地荡在虚空中……而不是浸没在长期没有情绪波动的空虚里。
他不喜欢被控制,这样的不喜欢自然也包括了药物控制,但他仍然听话地吃药配合治疗,因为他宁愿选择这样的自我控制。
自控力在他们眼里意味着正常,正常就意味着他可以选择另外一种方式的自由。
自由并没有那么重要,但他不可以没有。
他杀不光这世界的所有人,那他就杀掉那个想要杀光世界的人吧,别人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没有区别,他所有的憎恶都会反噬回己身,由内心滋生的情绪没有了针对性,就会如恒星那样向内坍缩变成黑洞。
星麓向后深深地仰起了头,挤压掉后颈微微刺痒的感觉,重新闭上的眼弯了弯,伸了个懒腰,又点了点耳机,也没管旁边两个还杵在原地的人,拖着步子散漫地走向了中控室的方向。
到了地方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人。
“你没去休眠?”星麓抬脚勾了转椅坐下,问抬着眼在眼镜里的终端上处理事务的伊夏。
他这具躯壳自然不像孙十八那种肉身会近视,眼镜只是便携终端,方便他不在系统里也能随时监测整个舰队的情况。
伊夏是“星麓”得以存在的主心骨。
“暂时还不用。”伊夏暂停了微颤的眼球,偏身坐正看向星麓,“你和星屑聊过了吗?”
他没有用“你哥”这种附属性的形容,因为他知道星麓反感这样,他讨厌跟这世界上任何人扯上关系,即便那是真的有关系。
“闲聊。”也就是没聊你觉得我该聊的。
星麓没个正形地倒着身体躺在椅子里,双腿搭在椅背上,伸手往旁边的操作台一扒拉,就让自己跟着椅子转起来了,这是他的小爱好之一。
“这已经是一种进步了。”伊夏见怪不怪,“你还打算软禁着他们吗?”
“你都见过了,我还禁什么。”星麓伸手感受着从指缝里穿过的风,睁开眼看这样翻倒旋转的世界,龇牙一笑:“诃息又新上了一个教皇,你去看过没?”
“新任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三代已绝。”伊夏没有太在意所谓的“母星”和上面的“孩子”,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能说动之前那孩子发动这些事,元老院一定是许了他相当大的承诺,根据江羽提到的往事以及鸢田女士体内的血液,再加上这些年边境那颗蓝星越来越多次被关注的情况,天导众应该是发现了地球上那个叫做松阳的不寻常,并且时间不短了,至少长到他们能通过些蛛丝马迹找上诃息。”
“所以不是创造,而是新一轮的研究?”星麓仍然转着椅子,溢出喉的笑发散在低浅的风吟里:“没有那个教皇残留的资料,他们只能从头来,从头来就意味着他们会走不少弯路,这些弯路的代价可不小,天导众是在自掘坟墓。”
通往真理的路上遍布诱惑,当有人开始沉浸在血肉所带来的“永生”时,他们就注定堕入深渊了。
“世间万事万物总在以不同的形式周而复始地重复着,你会觉得无趣吗医生?”
“没什么有趣,也没什么无趣,这些事是有相对性的,参照物永远存在。”伊夏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供养这副躯壳的阿尔塔纳是你们从很多地方收集来的,我能从里面感受到大量孑然不同的历史,每一缕都是独特的,仅仅只是观看也可以让我满足。”
这样看沧海桑田如白驹过隙的经历星麓也曾体会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让人满足的地方。
那样的体验像是个漩涡,晃而扫一眼还行,真陷进那样的时间长河里,他倒是觉得不如变成一颗毫无知觉的石头。
“你的参照物就是你自己吧,因为自己太无趣,所以看什么都有趣。”星麓没再转椅子,渐渐地随着椅子静止下来,伊夏那张脸即使倒着看,也能瞧出来温和的气质,跟他讨论这种空无的话题自己才是真无趣。
“你今天似乎有些……格外地倦怠。”他平时不会开口聊这种话题。
“药吃多了吧,你知道的,南禾的药吃了总让人想睡觉。”星麓半个腰背都悬在半空,长臂摊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地砖。
伊夏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样沉默的环境让星麓忍不住长吐了一口气,他摘下了耳机,半睁了眼瞧着屋顶的灯带喃喃道:“我为什么要把他带来呢?”
“这是你潜意识的决定。”
“可是我见了他才发现我仍然不想见到他,他要是死了我就不用见他了,所以他怎么还不死呢?”星麓这声问里有一丝淡如薄雾的委屈,就好像他当年在极度虚弱与痛苦里艰难问出的那句“他怎么还不来”一样。
他曾经是期待能得到拯救的,在所有意志和坚忍被完全粉碎以后,那些深深扎进头颅的仪器让他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巨大的偏差,现实也许只有两天,可他觉得像过了两百年一样漫长,两百年够他血脉觉醒无数回了,也够他建立起的所有希望像被绞碎的烂肉一样涂在地上风干成灰。
两天过了又两天,两天之后又两天,二百多个两天……
于是他决定不期待,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杀掉这些会让他产生期待感的人,因为他们也会因为“期待别人”这种事而像他一样挣扎到绝望,父亲如此,星屑也如此。
他开始像个哥哥了,甚至开始有了点可笑的责任心,是真的可笑,他只比自己早出生了几分钟而已,明明比谁都贪玩放肆,别人叫他人渣他就能把别人打成“人渣”似的暴躁,这样的人竟然开始温情起来了?
不如去死,可他就是下不去那个手,那张跟自己一样的脸就像崩在脑子里的一根弦,扯得他总能从那些昏聩的“梦境”里脱离出来。
……这是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在期待着。
滑稽又讽刺,这是他自控不了的来自于血脉的依赖,难怪夜兔很久以前会有弑亲的习俗,他们的情感其实很容易来得太过浓烈,浓烈到会成为枷锁作茧自缚。
因为倒仰着头太久,星麓又开始觉得头有点疼,他翻身坐起,瞥向一直看着他没有说话的伊夏:“你决定要留着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儿治病了吗?”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安排他们去别的飞船。”伊夏一直都是观察者和倾听者的角色,星麓说这些话不需要他给什么“意见”,因为他自己能做决定。
对于他而言,问题本身要比答案更重要,因为在他问出来的时候他才会去思考,而思考了以后就会有自己的答案。
“用不着,你治你的,我自己出去呆一段时间,在这里随时可能被人拉着认亲的感觉很糟糕。”
星麓偶尔会自己离开去外头漫无目的地飘荡几天,就像以前他一个人跑去烙阳也是这样的随性。母舰这里再空旷也是有人的,更何况是多了几个对他来说只会更吵的人。
出去睡几天的觉发几天的呆都可以,他这会儿想要的是安静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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